“莊王不能留,他知道太多秘密。”楚凌風的一隻手微微輕顫着,手上拿着的,卻是宗胥溟的一紙飛鴿傳書,坐在金座上的身子僵的直直的,殿中明明燃着檀香,一室的和煦,可爲何他還感覺是那麼的冷,如墜冰窟。
懵懵懂懂想起小時候,是莊王帶着自己在宮中四處亂跑,可以讓自己撒嬌耍潑,可以讓自己感覺快樂幸福,彌補了父皇不上心的空白童年,他想起小時候,莊王瞧向自己慈愛的目光……爲什麼他不能留?他猛然想起那日自己召他進宮,只提了一個北堂,茗字還未出口,他那個從小最疼他的二皇叔,竟然直直的跪了下來,以身家性命替北堂茗做保,那眼中的凝重陰霾和閃逝而過的柔情,會讓人誤以爲爲了北堂茗,他什麼都會做……
“皇上?”順子推了殿門進來時,見着的便是楚凌風一張慘白了的臉,他有些擔憂的看了眼北堂茗讓人遞上來的奏摺,一時間已是在猶豫要不要將奏摺呈給楚凌風。
楚凌風被他一聲皇上驚的心一凜,霎時間臉上什麼表情也無,“什麼事?”
“南平王讓人送來的奏摺。”順子低着眉慌忙將手上的奏摺呈上,眼見楚凌風似乎面色不善,慌忙開口解釋道,“南平王近日來身體不適,所以便沒有親自來……”
冷哼了一聲,楚凌風臉色稍霽,沉着臉打開了奏摺,驀地眸光一凝,他忽地面色陰晴不定的看着順子,一隻手將那奏摺捏的死死的,眼中閃爍着的複雜眸光,叫人根本不能看懂,“來人,傳朕的旨意,莊王涉嫌私藏太妃遺體,着御林軍徹查莊王府,任何人都不得阻攔。”
順子早就被他的話驚的愣在了當場,直至楚凌風忽然憤恨般的狠狠的將自己面前的案桌掀翻在地,他才如夢初醒,慌慌張張的便要下去傳口諭,卻不料人還未出殿,楚凌風驀地又出聲喚住了他。
心中思緒萬千,楚凌風只覺得此時此刻的心,亂了,慌了,快要沉了,“這件事,莫要傳出去,叫人圍了莊王府,若是查出了什麼,定要秘密的解決。還有,若是在莊王府中找到了這個東西,就把它給朕帶回來”冷冷着說着,他將手中的一副小圖像朝着順子扔了過去。
“是……”順子恭謹的垂下身應道,將那小圖抓在手中,瞥了一眼,卻是一個恍如蓮狀的環佩,他小心翼翼的將按紙收好,朝着楚凌風頓了頓身子,便匆匆離去傳旨。
待順子的身影再無可見,待清涼殿的大門又緩緩關上,他卻忽然間覺得一個人坐在這帝王的金座之上,一個人在這高高的地帝位之上,心寂寥,若說是孤單落寞也不爲過,他的慕染,什麼時候,他們才能走在一起,沒有俗事的紛擾,唯有溫馨浪漫。
莊王府中的各個出口,已經密密麻麻的圍滿了御林軍,誰也不能進,更是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陳南驚慌失措的找到了莊王,卻見他只是癡癡的站在海棠之下,渾然不覺大難將至。
“王爺……”陳南匆匆跑了進來,也不管什麼尊卑之分,一把抓緊了他的手臂,急聲道,“王爺快帶着洛姑娘走吧,這裡有陳南。”
“呵呵,他恨她的拋棄,恨我的殘忍,如今果真是動手了,罷了罷了……他想如何便如何吧……”莊王大笑着甩開了陳南的手,長笑着向着關押着蕭長卿的屋子走去,陳南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卻是從來沒有過的暢快,他不知道昨日北堂茗到底要風弄送了什麼過來,只知道王爺看了那東西之後,便已是這個模樣,怪異卻又是那麼暢快的,仿若不是他認識的那一個主子。
門被他一腳踢了開來,長卿猛然擡眼,見着莊王負手過來,雖然全身都被鐵鏈鎖住,但他還是下意識的將自己往後躲了躲,“想不到莊王爺竟和赫連的人相勾結,若是皇上知道了,該……”
他的話還未落,一個錦囊就突然的從莊王衣袖中滾落,被拋到了蕭長卿的懷中,莊王一言不發,只是慢慢的蹲坐下來,冷冷道,“棲影……弄斷他的鐵鏈……”
棲影一身暗紅的衣衫,隨之而到,一揚手中的刀,叮鈴鈴鈴鐺脆響間,鐵製的鎖鏈已經應聲而斷。
“拿着你懷裡的東西,去交給茗,就說本王,如他所願,你走吧!”莊王話音才落,忽地咬了咬牙,轉身看向了棲影,微微笑着,“從今以後,你自由了……”
棲影猛然擡起了臉,一雙乾淨的沒有一絲一毫感情在裡面的眼睛,直愣愣的看向莊王,面無表情。
“替本王保護好他,你知道的,是不是?”莊王忽然間輕笑起來,慢慢擡起了自己的左手,那被衣袖遮住了的手腕慢慢的露了出來,露出那裡面的手臂,那手腕一寸之上一個血紅的疙瘩,正在慢慢的鼓張,莊王不管別人驚愕至極的眼光,卻是慢慢的伸手,在那疙瘩上死死的一捏。
“撲哧”一聲,有什麼東西鋪哧的一聲從那個疙瘩裡跳了出來,遇着空氣似乎悽聲燎叫了起來,砰的一聲在空氣中爆開一團血花,棲影的身子一震,右手的無名指上,一條細細的血線緩緩滴落,在冰涼的地上,折射出一道清冽的血色,他乾淨的如同嬰兒的眼
眸怔怔的看定眼前這個笑的落寞卻有似乎十分滿足的男人,微微動了動嘴,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快走吧,陳南知道有一條密道……”被那樣乾淨的雙眼瞧一眼,莊王都覺得這些年將棲影用作了殺人的傀儡就仿若是犯了這人世間多大的過錯一般,他略有些歉疚的別轉開頭,驀地瞪一眼還尚自有些發愣搞不清如今到底何種狀況的蕭長卿,怒道,“你還不走,若是耽擱了茗的事,追悔莫及的人,可不會是本王。”
“快走……”這個時候,陳南已經匆匆趕來,自是聽到了那後面要讓自己帶路的話,心知莊王這是要讓自己逃過一劫,但從很小的時候,他便已經跟隨在了莊王身邊,只是清楚了他想要與荷洛呆在一起的心情,他一下子竟不忍拉他一起走,匆匆的帶着兩人離去,竟只剩下莊王一個人落寞的站在屋內。
棲影匆匆的隨着而走,卻在拐角處忽然一頓,那乾淨的眼中,一抹微笑漸漸揚起,“保護北堂茗,最後的命令……”
莊王辨認着他的口型,看着他眼中的笑意,忽然間亦是暢懷的笑了起來,他想不到他無數次在他面前說過的話,醒過來的棲影,竟然還記得,那麼荷洛,那麼茗,便讓本王來試一試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得。
去取了從很早以前就伴着自己戰場殺敵的長槍,莊王慢慢的打開了密室,一步步走的極是小心,彷彿是怕極了驚醒了某個沉睡的人。
密室中,荷洛的畫像還在,他的荷洛還陪在他的身邊,沉睡着不曾離開,莊王癡癡一笑,提着槍,用盡了內力,提槍極是小心翼翼卻又是快準的划向了那封着荷洛的千年寒冰,“嘩嘩譁”的數聲嗤響,冰牆之上被劃上的刻痕在剎那間崩裂開來,驀地身上還包裹着碎冰的荷洛從那裡直直摔落出來,莊王面上閃過欣喜,溢過心疼,慌忙伸出手,將她緊緊的抱在懷中。
荷洛的身子,因爲浸了多時的寒冰,整個身體,是那種從骨子裡透出的寒冷,冰寥寥的更是讓那些冷意直鑽入了莊王的身體,霎時間他便已是面色泛青,只是就算他的身體已經因爲寒意入骨,都不肯稍稍放開懷中的人一刻。
他便抱着懷裡的荷洛,他深深愛過以及還愛着的人,死也不肯再放手。
“快快……這裡有個密室……”忽然間四周涌上了那麼紛沓的腳步,雜亂無章的嗤叫,很快乾方帶着御林軍的人已經找到了密室所在,帶着爲數較多的人衝了進來。
待看着密室中透骨的冰冷,似乎要凍入了心魂,衆人都情不自禁要抱住了自己的臂膀,乾方慢慢的走近幾步,靜靜的看着莊王死死的抱着懷裡的女子,那是一個被常年的冰冷而面色依然帶着點若隱若現的緋紅,竟像是還活着一般,若早就知道這個女人是當年的罪妃已經死去的荷洛太妃,他當真會以爲這兩個人是如此深愛着,只因爲荷洛的脣角,還微微保持着她死去之時嘴角的複雜笑意。
“王爺……奴才們奉命而來,請王爺隨奴才走一趟大理寺吧。”乾方微微的躬身,眉低垂着並不能知道此時他的心中有何想法,瞥一眼莊王懷中的荷洛,他以眼神示意身後的人,“按皇上的意思,洛太妃是要葬入皇陵的,王爺對不住了……”
他才說着話,就已經有人走了過去,要小心的從他懷裡抱出荷洛的屍體,然而莊王好像這時才反應過來,慌慌張張把荷洛抱的更緊了些,隨即像個孩子一般,瞪着來人,“滾,滾開,你們又想帶她去哪?她什麼地方也不會去,她會陪着我,會陪着我的,你們知不知道……”
“乾統領……”那人略有些尷尬的收回了手,有些無奈的看向了乾方,乾方略一皺眉,驀地揮揮手,讓他們不要管了,他小走幾步到了莊王面前,低聲在他耳邊說着什麼,衆人只見着莊王的身子猛地一震,隨即張大了眼睛,直愣愣的看向乾方,眼中還帶着那麼一點的欣喜,“你說的是真的?”
“是,王爺可以抱着洛太妃出去,只是……”莊王的所有心神都因爲那一句自己可以抱着荷洛出去的承諾而興奮起來,心中更是自動的將他那後一半句的可是剔除乾淨,他飛快的抱起了荷洛,脣已經被凍的成了些微的青紫之色,他哆嗦着脣,在荷洛額上輕輕印上了一個吻,喃喃着,眼中竟是愉悅的笑意,“荷洛,你總是跟我抱怨不能看見那絢爛的陽光,如今,我們就要出去了……”
“院子裡有你喜歡的海棠,那裡的一草一木,那裡的人,都是那個時候的,你一定會喜歡的……”
“我們好好的活好不好,不要再被那些無聊的事折磨的體無完膚了好不好?”
淚緩緩的眼中滑落,他從沒有像這一刻希望這密室的巷道是這樣的長,能夠讓他抱着他的荷洛,走上一生一世的路,可惜,終究是知道走到有太陽的地方時,他的荷洛,也將遠離。
乾方他們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後,一時間竟都不敢輕易發出任何的聲音,不忍打擾前面的那個癡癡到了至情至性的人,他們俱都是屏息凝神,走的極爲小心。
只是,再長的路也終歸會有盡頭,他們親眼見着
莊王的身軀在觸及到他寢居時第一縷照進來的陽光,身子晃了一晃,然後在他們看來像是坍塌了一般,整個人好似都要無力的跌坐下去,乾方下意識的想要去扶一把,然而莊王卻已是重又把自己的背挺的直直的,慢慢的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沉默了些許時候,乾方下令其餘人去搜那個蓮花烙印的環佩,自己卻是慢慢的跟着莊王出去,他看着莊王來到了那海棠前,癡癡笑着,指給他懷裡的荷洛看,一朵朵,一個個品種,他說的極是開心,眉眼間竟然絲毫不見在人前的銳利和威嚴,帶着孩子般的興奮,帶着世人從未見過的溫柔。
“王爺……”看着莊王微有些晃動的身子,乾方有些不忍,慌忙要上前,眼角餘光驀地瞥見一抹纖秀白色中帶着的淡淡的紫,卻是本不該在這裡出現的北堂茗,乾方慌張的四處看看,確定這裡沒什麼人時,才小心的在門口處守着。
北堂茗靜靜的看着莊王懷裡的人,心中慢慢升騰起一股奇異的感覺,帶着淡淡的欣喜,然而心中的怨憤還是如影隨行,他想要伸出手輕輕的觸摸她的臉,卻又不敢,他想要讓她死後都不得安寧,可縱然心中再是那麼狠戾的,再是築起冷酷的心牆,他還是下不了手。
怔怔的站在原地,北堂茗躊躇良久,終是輕輕的開口,只是那話語中冰冷的微有些顫抖的聲線訴說着他心中的複雜,“這樣不冷嘛?莊王殿下……”
莊王的後背猛地一僵,他顫動着身子緩緩轉過身來,見着是北堂茗,眼中驀地一喜,輕輕託了託荷洛的身子,他笑着道,“你看,他來了,荷洛,你的孩子,他如今長的這般大了,你瞧一眼好不好?”
“瞧本王做什麼?”在驟然見着荷洛的臉時,那樣活生生的似乎存活在陽光下,那樣的光芒像是刺傷了他的眼睛,讓他狠狠的別開了眼,臉上連那掩飾用的輕笑都不想再有,冷冷的道,“本王不想見她……”
“你……荷洛她最想的就是你能原諒他,茗,我求求你,你……”
“要我原諒她?”北堂茗的聲線驀地拔高,惡狠狠的看向了荷洛,那樣的眼神,泛着濃郁的墨紫色,是憂傷詭異怨恨的眼神,“你說的倒是輕巧,你們兩個一個拋棄了我,一個毀了我本該是幸福的家,你要我怎麼原諒……不過……”他忽地笑了起來,“若是義父能照着本王說的去做,本王或許會考慮……”他深深的看一眼他懷中的荷洛,嗤嗤的道,“原諒她……”
莊王一怔,然而他根本未及細想,只是異常興奮的瞥了眼懷裡的荷洛,眸中泛着真心的笑意,示意着他開口,北堂茗竟然不敢直視他帶着璀璨笑意的眼,倏忽的轉身,白袍在海棠上輕輕一帶,帶下花葉少許嗖嗖,“本王要你秘密帶着青軍的精銳到赫連,有什麼事,秋風他們會和你說。”他說着,一手將懷裡的錦囊拋了過去,“這個東西你就自己收着,到時候秋風會告訴你,該怎麼用。”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部署的,怎麼我們都沒有發覺?”
“什麼時候?哼……”挑眉一笑,嘴角似乎揚起了淡淡的譏誚,“自然是從本王知道那個人出現在帝都的時候,本王無時無刻,都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要他死……”冷冷的說完他竟是快步的走開,要往來時之路離開。
“茗……”莊王緊緊的捏了捏手中的錦囊,心中極是擔憂着什麼,慌忙叫住了他,北堂茗的腳步一頓,然而卻並沒有回頭。
“你會原諒荷洛的是不是?你會的是不是……”
心在一瞬間似乎被什麼蟄了一下,澀澀麻麻的疼,北堂茗並沒有說話,只是卻極快的迴轉過身子瞥了他一眼,視線在劃落到荷洛臉上時一頓,面上的神情並沒有變化,但心中早已是波濤洶涌,然他終究是不肯給他一個承諾一個答覆,雙足在地上一頓,便已是翩然而起,瞬間就不見蹤影。
乾方帶着御林軍在王府中搜了遍,卻沒有找到順子交代下來的那個環佩,莊王身上他們早在北堂茗來之前就小心翼翼的看過,卻並沒有那蓮烙環佩的蹤影,莊王怎麼說也還是皇上的二皇叔,這靖安的莊王爺,他們不敢太過於造次,也便不敢開口搜第二次。
楚凌風當真不敢相信果真從莊王府中找到了本該是葬入皇陵的洛太妃,心神俱震,即刻下旨將莊王關入了天牢,私藏要葬入皇陵太妃的屍身本就是死罪,但思及莊王行爲有失皇族尊儀,若是據實那便會受盡天下臣民的恥笑,遂楚凌風只是叫人造了一些莊王受賄通敵的證據,查封了莊王府,將莊王發配到了與赫連較近的江城。荷洛的屍身按着靖帝的遺旨,重葬入皇陵。
宗胥溟本對莊王的發配江城心有餘慮,更對是何人告發了莊王心有疑惑,但整個皇宮也唯有順子及楚凌風兩人知道那是北堂茗上的摺子,宗胥溟以飛鴿傳書相詢,楚凌風卻將宰相,自己的國丈李孟良的名字報了上去,宮中的內線給他的答案亦是相差無幾,也無非是李孟良如何如何,宗胥溟這纔有些安下心來,只是卻要人加緊監視南平王府,然而他像是等不及了般,要楚凌風實現對自己的承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