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下課之前,田紫菱便等在祈冰上課的教學樓外的小道上。躲過張志強他們,見到祈冰遠遠過來,田紫菱興奮地向他招手。
走到田紫菱跟前,田紫菱笑眯眯地問:“祈冰,我是來約你的。”
祈冰心裡不悅,臉上還是保持平靜的狀態,嘴裡問道:“找我有事嗎?”
“不是約會啊,你別搞誤會了。呵呵。我是來找你去中文系聽課的。”田紫菱笑道。
祈冰心裡一喜,問道:“聽什麼課啊?”
“明天中文系講《中國古代文學》。”
“哦,是嗎?你也喜歡插班聽課啊?”祈冰問道。
“喜歡啊。我一直喜歡文學啊。初中,高中,我都是語文課代表呢。我的文學夢一直沒有放棄,還想當作家呢,呵呵。”
“你爲什麼要我去聽呢?”
“呵呵,我早就聽他們說過說你愛去那邊‘文八零’班插班聽課呢。”
“現在的大學生大多喜歡文學,你看像什麼數學、物理、哲學、法律,還有國際政治等等專業的,都有去那邊聽課的。這說明了什麼?”祈冰看着田紫菱問道。
田紫菱笑道:“我哪,還不是那麼清楚呢。”
“這說明了當下文學是顯學,是潮流,是熱門,大家都來朝拜它,追捧它,甚至於把它作爲人生的奮鬥目標。我們呢,僅僅是聽聽課,感受一下文學的浩瀚、優雅和精緻,把中國文學當做一個愛好而已,興趣而已。而有些人卻是‘曲線救國’,上了大學後開始轉系,直奔中文系而來。你看它的魅力有多大啊。”祈冰感慨地說道。
“是啊,你我也不是中文專業的,卻也偏偏喜歡文學。呵呵。”
“之所以我們這樣癡迷文學,其實也跟自己的專業有關。你看啊,你學的新聞專業,如果沒有紮實的寫作基礎,恐怕難以完成新聞稿件的採寫任務。我呢,也是一樣,不懂中國文學史,不懂中國的詩詞歌賦,不懂文學的創作規律,我這個美術系的恐怕也是舉步維艱,難以發展。”祈冰認真地說。
“對啊,就知道你喜歡這個,所以我就......”
“呵呵,你跟我搞投其所好的把戲啊。”
田紫菱嬌嗔地說:“我也要你陪我嘛。”
“好,好,明天我們去聽。”祈冰答應了田紫菱的邀請。
第二天他們早早趕到中文系“文八零”班教室時,這裡已經人滿爲患了,原本五十人左右的教室,硬生生擠進七八十人。前面座位沒有了,剛好後面還有三四個空座,他們趕緊跑到後面就坐,否則一會動作慢了,座位就被別的同學佔了。
上課鈴聲一響,上課的教授來了。這是中文系鼎鼎有名的劉教授。劉教授五十多歲,頭髮有點花白,戴着一副度數很高近視眼睛,更加顯出他的儒雅氣質。祈冰聽過他的課,今天見是他,祈冰不由得向田紫菱伸出了大拇指。祈冰知道劉教授講課有個習慣,基本不看講義,每次講課都是侃侃而談,一氣呵成,頗有點行雲流水的氣勢。有些歷史上不太知名的詩人和作品需要講述時,劉教授偶爾會去翻翻講義,之後再放下講義重新開始講授。
今天劉教授講的是阮籍。
對於阮籍,祈冰知道一點,讀過他的《詠懷》,知道他是“竹林七賢”之一。
見是講阮籍,祈冰在田紫菱耳邊悄聲說道:“你喊我來喊對了,今天劉教授講阮籍,太對我的胃口了。”
田紫菱低聲說道:“哼!你還怕我見你了。我只會對你有所幫助呢。”
祈冰不好意思地笑笑。
劉教授放下手裡的講義,看了看大家,然後清了清嗓子,說道:“現在上課了。”
原本還有點嗡嗡聲音的教室,頓時安靜了下來。
“同學們,我們今天講阮籍。”劉教授透過厚厚的眼鏡片看着大家,“你們當中有誰知道阮籍的?讀過他的文章沒有?”
底下一陣議論,沒人迴應。
這時祈冰叫道:”魏晉詩人,《大人先生傳》。”
田紫菱嚇了一跳,沒想到祈冰會在課堂上回復劉教授的問話。
“這位同學說得對,看來你是讀過一些他的作品的。這位同學值得表揚啊。”劉教授循聲看着祈冰說道。
大家都扭過頭好奇地看着祈冰。祈冰低下頭裝作看書,躲過迎面而來的衆人的目光。
劉教授轉身隨手拿起一根粉筆在黑板上寫上三個大字“阮籍”,然後回過身來,扶了扶厚厚的眼鏡框開始講課:“阮籍是‘竹林七賢’之一。‘竹林七賢’指的是晉代七位名士:阮籍、嵇康、山濤、劉伶、阮咸、向秀和王戎。他們放曠不羈,常於竹林下,酣歌縱酒。其中最爲著名的酒徒是劉伶。
劉伶自謂:‘天生劉伶,以酒爲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lt;lt;酒譜gt;gt;講述劉伶經常隨身帶著一個酒壺,乘著鹿車,一邊走,一邊飲酒,一人帶著掘挖工具緊隨車後,什麼時候死了,就地埋之。
阮咸飲酒更是不顧廉恥,他每次與宗人共飲,總是以大盆盛酒,不用酒杯,也不用勺酒具,大家圍坐在酒盆四周用手捧酒喝。豬羣來飲酒,不但不趕,阮咸還湊上去和豬一齊飲酒。
劉伶曾寫下lt;lt;酒德頌gt;gt;一首,大意是:自己行無蹤,居無室,幕天席地,縱意所如,不管是停下來還是行走,隨時都提著酒杯飲酒,惟酒是務,焉知其餘。其它人怎麼說,自己一點都不在意。別人越要評說,自己反而更加要飲酒,喝醇了就睡,酲過來也是恍恍惚惚的,於無聲處,就是一個驚雷打下來,也聽不見,面對泰山視而不見,不知天氣冷熱,也不知世間利慾感情。
劉伶的這首詩,充分反映了晉代時期文人的心態,即由於社會動盪不安,長期處於分裂狀態,統治者對一些文人的政治迫害,使文人不得不借酒澆愁,或以酒避禍,以酒後狂言發泄對時政的不滿。
另據史料記載,魏文帝司馬昭欲爲其子求婚於阮籍之女,阮籍借醉60天,使司馬昭沒有機會開口,逐作罷。這些事在當時頗具有代表性,對後世影響也非常大。”
講到這裡,劉教授停頓了一下,然後吟道:“‘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帷鑑明月,清風吹我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這是阮籍《詠懷》詩八十二首之一。
阮籍,多才多藝是中國歷史上有名的思想家、文學家和音樂家。他擅長詩歌創作以《詠懷詩》馳名於世在文學史上佔有重要的地位。阮籍的《詠懷詩》分爲五言和四言兩個部分,五言詩現存八十二首,四言詩存有十三首,其思想內容主要體現在以下二個方面。
第一個方面:一憂生之嗟關於阮籍《詠懷詩》的意旨千百年來雖然它一直受到人們的讚美但其真正的底蘊卻不爲世人所知。衆所周知阮籍的詩隱晦曲折令人難以捉摸但就其所包含的一般思想內容及其所表現的思想傾向來說還是十分清楚的。唐人李善說‘嗣宗身仕亂朝常恐罹謗遇禍因茲發詠故每有憂生之嗟。雖志在刺譏而文多隱蔽百代之下難以情測。’第二個方面:所謂‘憂生之嗟’乃指阮籍對人生、特別對個體生命存在的感嘆‘志在刺譏’說明阮籍的詩旨在於刺時、刺世。前者直接導致阮籍對現實或人生在社會層面價值的否定後者則表現了他對現實的強烈關注和憂慮從這一特定的層面看二者構成了一定的矛盾映照着阮籍心理世界的困惑。那麼我們首先就來看看‘憂生之嗟’。反映‘憂生之嗟’這一主題的《詠懷詩》突出的是對生命短促、人生無常的感傷和對現實的無法忘懷以及由此所產生的一種憂愁焦慮的情緒。
這一類的內容在《詠懷詩》的統計中佔有極大的分量而且它們構成了《詠懷詩》的基本旋律其他方面的詠歎可謂皆由此衍生或說是這個主音的伴唱。《詠懷詩》在中國詩歌史上的地位很高,作爲魏晉時代的代表詩人,阮籍對詩歌的承前繼後,對詩歌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詠懷詩》內容暗寓不滿現實和自己矛盾苦悶的心情,但辭藻華麗,寫的清新自然,纏綿悱惻,慷慨激昂,常以豐富的想象和動人的景物抒發自己隱晦的心情,反映自己有志難伸的境遇,因此爲歷代文人所看重。
阮籍因醉酒以明志,嵇康由絕響而致遠;阮籍因醉酒以避禍棲身,嵇康由絕響而橫遭屠戮。殊途同歸者的遭遇竟是這樣的迥異!生命若從阮籍的醉酒向前邁一步則爲嵇康的《廣陵散》,生命若從嵇康的《廣陵散》向後退一步則就是阮籍的醉酒。這退進之間竟是生死的歧路!可惜了!都可惜,他們生錯了年代,一代風流人物也就這樣風流雲散了。生者隱入迷幻,死者融進蒼穹,留給後人的總是無盡的悵惘……”說到這裡,劉教授嘎然而止,停止了講課,靜靜地看着臺下,足足有幾十秒鐘。
劉教授彷彿沉湎於歷史的回憶之中不能自拔。臺下也是一片靜寂,大家也似乎隨着劉教授的講述進入到那個年代裡去了。
劉教授清了清嗓子,說道:“我再說個阮籍飲酒的故事。‘心性至孝。母終,正與人圍棋,對者求止,籍留以訣賭。既而飲酒二斗,舉聲一號,吐血數升。及將葬,食一蒸盹,飲二斗酒,然後吟訣,直言窮矣,舉聲一號,因又吐血數升,毀瘠骨立,殆至滅性。’愈是對生活失去意義的人,愈是對生命乃至對世界有著深厚的感情,也最容易轉化爲對生活特有的一種審美對待。
阮籍何其痛苦從吐血中可見一斑。他既不願同流合污,又缺少在政治上向司馬氏集團挑戰或明確劃清界限線的勇氣,所以對阮籍來說,醉酒或許是最好的擺脫政治困境的方法。因此,他骨子裡的那種苦悶所展現的頹廢人生或許也是他最爲深刻的人生,而這種矛盾偏偏又加深著他的痛苦,周而復始,煎熬不已。他身雖在司馬氏集團,但卻依舊留戀曹魏政權,依舊體恤天下的蒼生與社稷,他是個‘遊世者’,一個屬於他自己的‘遊世者’。
一般地,有別於淑世者的憂國憂民,負荷擔道,志在通過修身齊家治天下的宏大抱負,遊世者對於現實,對於人生持一種遊戲的態度。
漢末魏晉的遊世者之作均源於士人對生死的參悟和對生命意識的‘自覺’。阮籍是這樣,但又不同於這樣。他不乏真情流露,在曠達的外表之下,目睹濁世的渾噩不堪,面對好友的身首異處,內心痛苦至極,除了放聲大笑,淚眼問天,他還能做些什麼呢?歷史是不是太苛求於他了?
如果說《與山巨源絕交書》爲嵇康帶來了身後的殊榮,那麼因《爲鄭衝勸晉王箋》阮籍遭到了最大地誤解,這是阮籍的悲劇,也是歷史的悲劇。他爲何要留下這樣的墨跡呢?不寫豈不是無憑,而全節自身?但一切都與設想相反,歷史如能爲人們所設計它就不再成其爲歷史了。隨之而來的便是死亡的訊息。
據史書載,本該因書信而獲寵的他,竟在此信寫成一二月後亡故?!這樣短的時間距離,不能不讓我把死亡與書信連接起來。或許,他是因爲自己的違心話語,而深感自責也未爲不可猜測;或許《爲鄭衝勸晉王箋》成爲了他生命的暫時保護神,又同時是促使其最後走向死亡的催命符。這是命數,還是造物捉弄?歷史的邏輯有時也會在強權的威逼下失去它的縝密。暫且不必皓首窮經地去考證我這無由的歷史猜想,一死而白了,人一死而萬事皆空。終因鬱悶成疾,阮籍‘卒於景元四年冬’。
士爲天下擔當者!誓爲天下者擔當!這是歷代文士的最高宗旨,也是現實社會對於士人的基本理解。而阮籍沒有這樣?這裡有的只是他自己所能體會到的悲哀和淒涼。一如我爲嵇康的死而感到嘆息一樣,扼腕慨嘆的也應該包括阮籍。含蓄隱晦的人生軌跡,隨其波而不濁其流的孤獨與落寞,只能使阮籍酒醉一生,詠懷一世,輕嘆著‘小人計其功,君子道其常,豈惜終憔悴,詠言著詩章。’以終老。”
......祈冰完全被劉教授的講述吸引住了。他爲劉教授精彩的授課而喝彩,也爲阮籍的遭遇而扼腕。
看到祈冰專注的神情,田紫菱感到自得和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