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很快過去兩個多月了,時近年末,天氣開始變得寒冷起來。
這天是週六,下午正好沒課,吳傑拉拉志軍的衣袖,悄悄跟志軍說:“咱們一起去廠裡洗個澡?”
“洗澡?”志軍瞪大了眼睛。
“是啊。我們平時都是去廠裡洗澡。”
眼下快到冬季了,能洗個澡當然是美事了。但是大冬天在家裡洗個澡時是件很困難、很麻煩的事情。洗澡之前,先得把燒好的小煤爐拎進洗澡的房間,用以增加房間的溫度,起到保暖的作用,然後再燒好兩桶熱水,一桶先洗,後一桶用於不停地加溫,如此下來纔算洗完一個囫圇澡。有時候還要防備煤氣中毒,窗戶不能全部關死,得留點縫隙通風,或者洗澡動作快速一點,儘量避免中毒。
條件好的家庭一般去外面的浴室花錢洗澡。走進浴室內,發現裡面燈光昏暗,霧濛濛一片,但很暖和。洗澡之前,大家都泡在一個大澡池裡,把身體泡鬆了,把皮膚泡軟了,把心情泡舒暢了。互相熟悉的人一邊拍打着身體,一邊聊着閒話,享受着這難得的悠閒時光。澡堂裡還有搓背和修腳的服務,一個壯漢穿着褲衩,裸露的肩上搭着一條白毛巾,隔着霧氣,不時朝澡堂裡泡澡的人吆喝一聲:“有搓背的沒?有修腳的沒?”不過很少有人搭理他。泡了刻把鍾以後,然後起身再去舒舒服服地淋浴一番,不慌不忙把全身各處洗得乾乾淨淨,清清爽爽,這還沒完,揩乾身體後,接着去外面的小牀上蓋上浴巾,喝上一口暖茶,美美地躺上一會。一番小憩之後,覺得時間不早了,這才慢慢悠悠地換上帶來的乾淨內衣,收拾妥當,長舒一口氣,然後神清氣爽地邁着方步回家吃飯。
對於這些,志軍還是略微知曉一點的。如果說去廠裡洗澡,志軍倒是沒有嘗試過,倒是覺得很神秘,很稀奇,於是問吳傑:“去廠裡怎麼洗澡啊?”
吳傑笑了笑說:“你儘管去就可以了,到時候便知道了,呵呵。”
“還保密啊。”
工廠離學校不遠,也就三百米的距離。工廠坐落在長江的支流漢江邊上。大老遠就聞着廠裡散發出來的淡淡的藥味,味道有點酸酸的,不怎麼嗆鼻,倒還能夠接受。走進大門時,就能聽到工廠裡面的機器和設備運轉時發出的的隆隆之聲。志軍感覺有點可怖,像是臨近了一個碩大的怪物似的。
走進大門時,吳傑跑到門房那裡說了什麼,門房師傅一揮手意思讓他進去。看樣子吳傑是這裡常客了,門房師傅不怎麼阻攔他。
志軍好奇地問吳傑:“你剛纔說什麼啦,人家就這麼快放你進來了?”
“呵呵,經常來嘛。都是廠裡的子弟,知道是來洗澡的,一般會讓進來的。”吳傑輕描淡寫地回道。
進得廠區,那股藥味越發濃郁了,就有點嗆喉嚨了。廠區裡很少有人行走,只有從車間裡冒出的蒸汽和隆隆的機器聲響。
吳傑帶着志軍穿過一條冒着蒸汽的長長的小道,然後拐過一個彎,便來到一個車間的大門口。
吳傑停住腳步,說道:“我爸在上面辦公,洗澡的地方在樓下。我上去一下打個招呼,你等我一下。”說完,一溜煙上了旁邊黑黢黢的樓梯。
志軍站在車間門口,想看清裡面的東西,但隨着一陣陣霧氣飄來,幾乎沒法看清裡面的設施。霧氣撲來時,倒感覺臉上暖呼呼的。在瀰漫的霧氣中,不時傳來機器的嘯叫聲,再加上裡面光線昏暗、潮溼,這是令人有點膽怯,特別是像志軍這類初進車間的人來說,更是顯得神秘莫測、幽深可怖。志軍不敢往裡看了,下意識地往門口挪去。
“志軍!”
聽見吳傑叫他,志軍趕緊應了一聲。
“你過這邊來!”
“哦,好的。”志軍慢慢走了進去,“你在哪呢?看不見你呢?”
“往右拐,走幾步,我在這裡。”
志軍滿眼都是白白的霧氣,根本看不見吳傑。只得按照吳傑的吩咐,小心翼翼往裡摸去。
“你在哪呢?”
“再往裡走一點。”
志軍隱隱綽綽看見一個人影,“是你嗎?吳傑。”
“哦,是的。還走過來一點。”
到了跟前藉助昏暗的燈光,志軍適才看清吳傑的真面目。
“這地方有點瘮人呢,搞得心裡有點發慌呢。”志軍似乎有點顫慄地說。
“瘮人?害怕啊?你怎麼這麼小的膽啊?”吳傑不太相信的問。
“也沒什麼,就是太黑了。”志軍搬出這麼個理由。
“這裡是車間的發酵罐的底部,上面是加料的地方,這裡一般不需要特別照管,所以照明就很少,也用不着。來吧,往這邊走一點,洗澡間就在牆邊。”
志軍跟着吳傑走到了洗澡間門口。正好有一個工人從裡面出來,看見吳傑說道:“傑傑啊,來洗澡啊?”
“是啊,叔叔。”
“快進去吧,裡面沒人了。”那個工人說完,鑽進霧氣裡不見了。
走進洗澡間,裡面吊着一盞昏黃的白熾燈,牆上立着兩根水管,水管頭朝下彎着,每根水管下各有兩個水閥。進門的左邊是一排掛衣服的鐵鉤,下面是一個長長的鐵製椅子。門的右邊還有一個洗手池。
吳傑關好門後,麻利地脫下衣服,一一掛在鐵鉤上,然後擰開水管左邊的一個水閥,一股冷水從上頭彎彎的水管頭裡傾瀉下來,淋在吳傑身上,吳傑大叫一聲,跳了開去:“好冷哦!”說着用手慢慢擰開了右邊的水閥,漸漸地一股熱氣慢慢在這個狹小的洗澡間裡彌散開來。
志軍學着吳傑的樣子,脫光後走到管子跟前不知所措。
“你站在一邊,試着擰開一隻水閥,讓水流出來,看是冷水還是熱水。一般左邊是冷水閥,你慢慢試啊。”吳傑邊沖水,邊說道。
吳傑的話讓志軍有點謹慎了,既怕冷着,又怕燙着了。志軍躲在一邊,抖抖索索地擰開了左邊的水閥,水衝了下來,砸在地上,反濺到身上涼涼的。
“冷水!”志軍叫道。
“那你就慢慢擰開右邊的水閥,慢點啊,小心燙着。”吳傑囑咐說。
過了一會,志軍又叫道:“好了。”
“那你慢慢享受吧,呵呵。”
霧氣越來越大,兩人互相都看不清了。
志軍覺得很稀奇、很開心,又很疑惑,於是問道:“吳傑,廠裡怎麼會有這樣的洗澡間啊?”
“廠裡有鍋爐啊,這樣就有蒸汽了。”
“蒸汽是幹什麼用的呢?”
“消毒啊。高溫蒸汽是給發酵用的營養供體消毒和殺菌的,以保證抗生素,也就是土黴素的菌絲體在無菌的發酵罐中得到生長。我們學的《發酵工藝學》中就有介紹啊。”
“還沒學呢。”志軍說道。
“呵呵,快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你怎麼知道的呢?”
“廢話,我爸是這裡材料員,我自然知道一些了。”
“哦,把這茬忘記了,呵呵,不好意思。”
“廠裡五個車間都有蒸汽,所以呢,每個車間,不,每個小組都有一個這樣的洗澡間呢。”
“小組都有啊?那得多少洗澡間啊?”志軍驚訝地問道。
“我沒問過,大概也有二三十吧。”
“真是方便啊,天天可以洗澡啊。你們真是幸福啊。”
“不僅我們幸福吧,你不馬上要進這個廠了嗎?你也可以幸福了,呵呵。”
“呵呵,那是那是。不過你們幸福在前面了。”
“跟你說,不光是洗澡這麼簡單呢。有些女工偷偷把家裡的被單、衣服、褲衩和襪子,甚至還有尿片也拿來這裡盥洗呢。”
“這裡陰溼溼、黑黢黢的,怎麼晾乾啊?”志軍懷疑地問。
“呵呵,這你就不用擔心了。廠裡值班的地方、休息的地方都有暖氣片,我們叫汽塔,被單什麼的放在上面,不大一會就烘乾了。”
“啊?還能這樣啊?廠裡沒人管嗎?”
“呵呵,哪能不管呢,都是偷偷的唄。”
志軍嘆道:“我真是開了眼界了啊,呵呵。”
“這也叫開眼界啊?”
“當然。你知道嗎?我們平時冬天洗個澡多難啊,甚至於還要冒着生命危險呢。”
“這話怎麼講?”吳傑驚異地問。
“屋裡生煤爐取暖啊,冬天洗澡不就靠這個嗎。稍不注意,不就是煤氣中毒嗎。”
“哦,明白了。這樣做是很危險的。”
“條件好的家庭呢,可以自己花錢去大浴室洗澡,那裡是安全、暖和,但一般人去不了啊,一大家子人都去的話,得花多少錢啊,消受不起呢。所以我說你們幸福,還開了眼界呢。”
“你不說,我還不知道呢。洗個澡都有這麼多的事情呢。”吳傑感嘆地說。
“你們這裡應了一句話。”志軍神秘地說。
“什麼話啊?”
“呵呵,很簡單的一句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工廠真是你們的好靠山啊,能省不少錢啊。呵呵。”
這次洗澡,志軍洗得格外仔細和乾淨,這也是他長這麼大以來洗得最舒服的一次澡。讓他欣慰的是,再過一兩年,他也可以進廠了,也可以享受冬天經常洗澡的美事了。當初決定讀這個學校,現在看來是做對了。
出來後,看見志軍美滋滋的樣子,吳傑不由得問他:“怎麼樣?洗得舒服吧?”
“舒服啊,賽似活神仙啊。告訴你吳傑,我洗得倍兒乾淨,我這個冬天哪,不用再洗澡了,呵呵。”
“太誇張了吧,哈哈。你要是想洗澡,我可以帶你去洗啊。”吳傑大聲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