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記者在採訪本上一邊記着,一邊不時打斷主任的話,提出一些問題。有時甚至問得很細、很深,比如職工多大年齡,菌種的優化選育,發酵罐的溫度等等,這些都讓志軍感到驚訝和讚佩。志軍心想不就是採訪嗎,何至於問得這麼細緻呢,這些問題和經營承包責任制沒多大幹系啊。面對不斷提問的彭記者,志軍甚至懷疑他是不是以前在廠裡呆過或工作過,他的問題非常專業和務實。連主任也不得不歎服。
幾十分鐘採訪完畢後,彭記者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抿了抿嘴,然後讚道:“好甜,不錯,沁人心脾啊。”
主任連忙迴應:“要不給您幾斤,捎回去慢慢品嚐?”說着,主任便去開櫃子取糖去了。
聞言,彭記者連忙站起身趨前幾步攔住主任說:“主任啊,這可使不得。我們是有紀律的,不能收受禮品的。”
“不就是幾斤糖嘛,沒事的,沒事的。”主任依然要去取糖。
“主任,您聽我說,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我不是在品嚐嗎?喝了就行了,不用這麼麻煩。”彭記者拉回主任。
“真是的,很小的事啊,彭記者真夠謹慎的啊。”
“下來採訪夠麻煩你們的了,真的不用費心,謝謝主任。這樣吧,主任,我想下班組看看,行麼?”彭記者用徵詢的眼光看着主任。
“行啊,行啊。只怕下面潮溼、嘈雜,擔心您......”主任欲言又止。
“我當過兵的,什麼環境都適應過的,沒事的。”彭記者堅持道。
“那好吧。我陪您一起下去吧。”說完,他們一行離開辦公室,往樓下發酵組走去。
在去發酵組的路上,志軍從心裡佩服彭記者,他覺得彭記者工作不僅認真投入,而且作風正派,不拿不要,是一個非常敬業的新聞記者。他甚至覺得記者這個行當也是很辛苦的,不像以前想像得那樣,是那種“無冕之王”的印象。人家是大報的記者,這種雷厲風行、務實廉潔、腳踏實地、親力親爲和深入基層的工作作風,值得他這個廠報的“編輯“效仿和學習。
“彭記者,注意頭!”主任的喊聲,把志軍從冥想中喚了回來。
志軍趕緊走在前面彭記者前面,引導行進路線,避開那些時隱時現的管道和閥門。
這時前面出現一個黑乎乎的人影。
“誰在那裡?”主任問道。
“是我。”黑影回道。
“哦,是老王啊。今天你值班啊。”
“是啊,主任。他們是......”黑影漸漸清晰起來,是一箇中年男性工人,同時他也看清了來人。
“他們是來班組看看的。這位是《江城日報》的彭記者,這位是廠宣傳科的小王。”主任介紹說。
“哎喲,稀罕啊,大記者跑到我們這裡來了?真是難得。這兒環境多糟啊,又悶又熱的,難爲你了,彭記者。”老王讚佩地說。
“王師傅,您辛苦啊,成天跟這些罐子交道。我只不過是‘大年初一翻黃曆——頭一回啊,呵呵。”彭記者打趣地說。
“您這都不容易了。我幾十歲的人了,平生還是第一次看見大記者,何況還是這樣的環境下,真是難得,真是難得。”
“王師傅,您在忙什麼呢?”彭記者問道。
“我啊,在消毒呢。”
“消毒?”彭記者不解地問。
“是這樣的。王師傅正在給罐子升溫,罐溫達到一定120度時,就可以給罐子消毒,主要是殺滅罐內的細菌什麼的,爲下一個發酵週期的生產做好前期準備工作,主要目的是控制菌種染菌,保證菌種能夠正常發酵。”主任替王師傅作了答。
“哦,是這樣。那麼什麼是染菌呢?”彭記者繼續問道。
“我們邊走邊說吧,這裡太熱,光線也不好。”主任建議說。
“那好,那好。王師傅,您忙着啊,打擾您吶。我們出去了。”彭記者跟王師傅握了握手。
離開王師傅,他們來到樓梯口,這裡要亮堂許多,乾燥許多。
“這個染菌啊,主要是發酵生產過程中污染了生產菌株以外的雜菌。這些雜菌包括球菌、桿菌、放線菌、黴菌、酵母菌和病毒。染菌原因有幾種:1、種子帶菌,最多的是帶球,就是球杆菌。2、搖瓶向種子罐移種時,環境不好或操作不熟練帶入雜菌。3、培養基滅菌不徹底。4、高效過濾器損壞失效。5、罐體、降溫盤管或夾套或閥門泄漏(很輕微的泄漏都可能引起染菌)。6、補料罐染菌。7、發酵罐泡沫高,逃液,發酵液接觸軸封等污染雜菌。”主任邊走邊說。
志軍雖然進廠幾年了,對於廠裡的發酵生產工藝,也不是那麼熟悉和明白。只知道染菌啊,種子罐啊,消毒什麼的,僅限於慨念上的意會而已。至於什麼叫染菌,什麼叫消毒,志軍心裡也是一知半解,不明其裡。眼前的彭記者深入基層,善於抓住細節,不明就說,不懂就問,孜孜以求,甚至是刨根問底,定要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的敬業精神,讓志軍覺得汗顏,覺得羞愧。同時讓志軍感受到作爲黨報記者的彭老師,以及他的這些言談舉止帶來的震撼和觸動。志軍瞬間意識到一個好的記者不僅僅表現在文筆之上,更多的是要腳踏實地,深入基層,貼近生活,貼近羣衆,只有這樣,反映出的事物纔是鮮活的、現實的、真實的和典型的。
上了樓之後便是看罐組的工作區域了。這裡可以看見一排排罐頂,像一隻只巨型的倒扣的鐵鍋。有幾個工人圍着罐子查看着、記錄着。
彭記者在主任的引導下和工人們打着招呼,工人們驚訝的同時,也熱情地迴應着。彭記者一邊和工人們攀談着,一邊指着罐子詢問着。
志軍一邊露出敬畏的神色,一邊和主任一起陪着彭記者。
彭記者接着問了發酵的生產工藝,生產週期以及生產成本之類的話題。工人們一一作答。
通過他們的交談,志軍算是廓清了發酵生產的基本過程,大致是從菌種沙土堆開始,隨後是斜面培養、搖瓶、母瓶、小罐、中罐和大罐這樣一個順序。發酵週期生產週期大約二十天左右,從五十五噸大罐出來的發酵液經過管道轉到下一個工序,也是下一個生產車間——提煉車間,經過板框壓濾出來的溼成品,再經過烘乾後成爲粉劑,套入塑料袋,然後裝入五十公斤的鐵桶,大約有一噸左右。這樣一個土黴素的生產週期纔算全部完成。一噸這樣的土黴素半成品,市場銷售價格是一噸十二萬元左右。志軍先前知道,現在比起一二十年前還是遜色多了,當時每噸土黴素的價格比黃金來還要貴。廠裡福利好,名氣大,一時“洛陽紙貴”,外面好多人找關係,走路子,拼力想把自己的子女弄進來。志軍在讀技校的時候,就已耳聞,也爲自己以後能進廠裡感到欣慰和自豪。至於這個廠如何生產,如何成名,志軍始自今天才得以全部弄清。
看着彭記者邊詢問,邊拿着本子專注地記錄,志軍心裡對彭記者由然升騰出一番感激之情。倘若不是陪着彭記者下班組,他志軍對廠裡的情況恐怕還是一知半解,甚至是不明不白。深入基層,貼近羣衆,上面經常在說,孫科長也經常在叫,只是光打雷不下雨,沒見誰認真執行過,認真實踐過。志軍知道,他們以前下班組充其量不過是走馬觀花,耍耍花架子罷了。人家彭記者,大老遠跑來,不僅隔行隔山,甚至未曾來過廠裡,但是人家那種工作作風,敬業精神,實在是令志軍敬佩不已,感慨不已。
在回車間辦公室的路上,彭記者重點問了主任如果染菌會有多大損失,是不是經常染菌。主任當時驚愕地看了看彭記者,不知如何作答。對於主任的驚訝和沉默,志軍不知就裡,還以爲是主任沒聽明白。
後來彭記者再次問了一次,主任始才豎起大拇指感慨地說:“彭記者啊,我真是有點佩服你啊。說實話,以前廠裡也來過記者的,都沒有問過這麼專業的問題,您吶,是第一個,佩服!”
“呵呵,我專業嗎?”彭記者有些不信,“我只是順着我的思路問問,沒有過多的探究啊。”
“您很專業。”主任再次說道。
“這就怪了。那您說說,我怎麼專業,專業在哪呢?”彭記者又拿出刨根問底的架勢來了。
“走吧,我們先回辦公室我再跟你細說吧,呵呵。”主任神秘地笑笑。
回到辦公室,主任爲彭記者續上糖茶。
主任笑着問志軍:“小王啊,你知不知道染菌這檔子事情啊?”
志軍一愣,繼而如實回道:“呵呵,跟您說實話吧,我也是今天才搞懂什麼叫染菌呢,至於其他嗎,還......”
主任打斷志軍的話,對着彭記者說道:“看看,咱們小王都還沒您清楚呢。看來您真不愧是大報的記者啊。”
“哪裡哪裡,人家小王是謙虛啊。我哪有那麼大的能耐啊,您太過獎了。”彭記者邊喝茶邊搖手。
“您也別謙虛了。您今天啊,問的這個問題,問到我們廠的要害上了。”
彭記者放下茶杯,認真地看着主任:“那您跟我說說,什麼樣的要害啊?”
志軍覺得主任話中有話,而且神秘莫測,於是把椅子往他們身邊挪了挪,好聽清主任到底會說出什麼要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