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晚霞格外的明麗鮮豔,幾片厚厚的雲彩遮蔽了太陽,繼而露出的日光,便已經是橘紅的鴨蛋黃,懸在半空,染了半邊天。李九躺在椅子裡,小胭脂蹲在一旁,生了一個小泥爐,扇着扇子,認真的煎藥。鴿子嫌棄這一陣一陣飄來的藥味,撲閃了翅膀,落在枝頭,不時埋了小腦袋,嘰嘰咕咕。
“小胭脂呀,”李九睜開眼。
“嗯?”胭脂墊了軟棉墊,坐在一個小杌子上,盯着火候,打着呵欠。
“你叫一聲試試看。”李九側臉,翻了個聲,搖椅吱吱叫,抗議着。
“叫一聲?”胭脂擡頭,晚霞將小姑娘整個臉染得通紅,明亮而朝氣,“噢!胭脂知道了!”小丫頭調皮的眨眼,湊過來輕聲吐氣,“主子是想看看,有沒有監視我們對嗎?”
熱氣呼在臉上,李九躲着癢,嘻嘻笑,“倒是聰慧了嘛。”
“那,”胭脂重新坐下來,咧嘴笑,“那胭脂試試看!”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不得了了!小姑娘站起來,聲音藏在嗓子裡,輕輕喊了幾句。
李九捂着嘴笑,放低聲音鼓勵胭脂,“再試試正常的聲音看看。”
胭脂得了鼓舞,將小扇子遮着臉,又扯了嗓子,放大聲音喊了幾句。
樹葉抖落,噗噗搜搜,兩隻鴿子好奇的歪脖子,盯着樹下兩個憋着笑的人,輕聲咕咕。
“沒有人?”兩人侯了片刻,山谷中寧靜安詳,不時蟲鳴,微風吹動樹葉,輕輕響着。
“試試最大的聲音!”李九坐起來,兩人互相看了看,眼中帶着壞笑,雙手在嘴邊環了圈,猛然嚎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雙重女高音迴盪在山中,引來無數禽鳥撲打着翅膀,一同合鳴。與此同時,幾道黑影迅速朝院中移動,頃刻之間落在院內。
站穩了,黃衣黃袍,白襪僧鞋,溜光的腦袋燒了戒疤,三個黑麪和尚站在院中,盯着李九,目光凌厲。
“施主遇到何事?”站在前面的和尚微微福首,出口詢問。
“李九盯着他緊實的肌肉,再瞧了他手上結實的鐵棍,默默吞了口口水,沒敢吱聲。
“有……有老鼠!”胭脂朝後退了兩步,梗着脖子,結結巴巴的回答。
三個武僧互相看了一眼,將鐵骨負於身後,巡視了內院,轉身離去,眨眼間便消失在晚霞暮色中。
“胭脂看了看李九。
“李九看了看胭脂。
“噗嗤。”兩人捂着肚子笑,那幾個和尚生得真是可怕呀。
“主子呀,看來這院中並沒有人監視。”胭脂笑顏,“主子爺您說得錯,咱們主僕兩個在這兒過,起碼自在,”不用擔驚受怕過日子。
“胭脂你知道司馬家嗎?”李九重新躺下,咬了一根雜草,望着天。
“司馬大人?”胭脂隨意道,“知道一些。”
“說來聽聽。”李九有了興趣,她不止一次聽到這個姓了,包括他們幾兄弟
被困在當時的山坳中,似乎朝中損失最大的,便是司馬家,平白折損了一枚虎符。
“司馬大人,宋大人,還有當今皇上,當年是結義三兄弟。”胭脂摸着臉,一點點回憶。
“當年奴婢還小,只知道皇上和司馬大人是喊宋大人大哥的,打安國軍的時候,軍號也是宋。”
“那爲何父皇做了皇帝?”李九詫異,這麼聽來,父皇似乎是和司馬家一同扶持他們的大哥上位纔是。
“奴婢只知道後來遇到變故,司馬大人與夫人一同遇難,當時在宮中迎接二人回來的三弟,也就是當今皇上,似乎是在不得已的緊急情況下,繼了皇位。”
“那司馬家呢?”李九坐起身子。
“司馬大人名諱司馬炎,當時緊急趕赴京城,皇上那時已領了玉璽,宣了百官,繼承了皇位。”胭脂一邊說一邊想。
“你說安國軍,此時不就是安國嗎?改朝換代爲何沒換國號?”亂世天下,原來父皇的位子是這麼得來的。
“喔奴婢忘記講了,宋大人名諱宋子期,原是安國的皇子,他們三兄弟,本就是打着清君側除奸佞的名號舉兵的,至於皇上爲何沒有換國號,奴婢就不知了,也許是爲了紀念宋大人?”胭脂側着腦袋,不太明白。
滴血爲誓,締結盟約,三兄弟齊齊打江山,最終卻是如此結果,李九腦中閃過錚錚之聲,當年的真相,是如何?他的父皇,真的是背叛弟兄的無恥之人嗎?這江山,不好管哪。
“父皇與司馬炎的關係如何?”僅剩的兩兄弟。
“司馬大人手握兵權,是護國之柱呀,”胭脂奇怪,“主子爲何如此問,當年皇上是喊司馬大人二哥的,應該關係很好的吧。”
兵權,難怪父皇心中忌諱,李九有些頭疼,原來這皇位並非名正言順。
“天沐大哥說,我是父皇唯一的兒子,”李九忽然驚覺一件事,“那他們是?”
“大皇子他們,”胭脂搖着扇子,繼續道,“大皇子,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都是宋大人的孩子。”
果然!李九忽然有些明白,爲何李天沐說,他們以前的關係很不好。
大哥本應是堂堂正正的一國太子,他才應是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東宮,而此刻,鳩佔鵲巢……呵。李九覺得自己特別傻氣,一直依靠着幾個弟兄,自私任性的求着他們的照顧,卻未曾想,在他們眼中,自己已霸佔了所有。
“我以前與大哥可有過節?”李九心中有些疲累,低聲問道。
“奴婢只知道,朝中衆臣對皇帝封襁褓中的主子爲太子,頗有異議,”胭脂快人快語,說完才驚覺講了李九的忌諱,小心的瞧着主子。
“皇帝尚是青壯之年,即立幼子,本就不妥,衆臣反對是正常的。”李九卻毫不在意,啃着草淡淡說。
“但是您就是皇上的孩子啊,有什麼不妥的,”胭脂撇嘴,接着道,“後來皇上力排衆議,堅持立了太子,有一段日子朝中大人都說,大皇子才得兼備,太子爺孱弱愚笨,於是……
”胭脂小心的瞧了一眼小主子,見她沒反應,才接着說,“於是您就將大皇子給記恨上了。”
“就這樣?”李九噗噗吐了草渣滓。
“奴婢知道的就這樣,但是在此之前,主子好像就特別害怕大皇子,奴婢也不知道原因。”想起如今的李九忘了事,卻和大皇子相處那麼好,胭脂又覺得這樣似乎挺好。
胭脂也不知道,那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別的過往呢?李九暗暗思忖着。
“你何時跟的我?”李九瞧着忙活的胭脂,些許感慨。
“奴婢是被夫人撿來的,那時還未曾記事,以至於現在連夫人的模樣都記不起來了。”胭脂黯了神采,“後來您出世,董嬤嬤就領我伺候主子爺了。”
董嬤嬤,這位神秘的老嬤嬤,應該知道許多她的身世。
“夫人……,夫人是個怎麼樣的人?”李九期許。
“奴婢記不得了。”胭脂滿臉歉疚。
“也對啊,那時你在多大,光屁股的時候呢,”李九心中苦笑,她自己都記不起來,而且,這個幼兒的母親,並非自己靈魂的母親,爲何心中如此期盼呢?
“主子又拿胭脂取笑了!”胭脂不幹,濾出湯藥,遞給李九,“吹一吹便可以喝了。”
“李九苦着臉,端過黑漆漆的藥,斜眼瞥着胭脂,“你的呢?”
“奴婢一日一服,早間服過了,主子爺是一日兩副藥,”胭脂比了一個二字,拿着小扇子跳開,扯到了屁股上的傷,又哭喪了臉。
“疼死你!”李九嗤笑,將熱湯藥放置一旁。
“明日奴婢將廚房收拾出來,便可以燒熱水了,”胭脂不理李九,盤着指頭計劃着,“趁着沒有外人,主子可以舒服的洗個熱水澡了。”天知道李九囚在房中這幾日,她有多擔心,生怕被哪個灰衣奴識破了主子的女兒身。
“我的母親,”李九瞧着日落月升,喃喃出聲,“爲何扯下如此彌天大謊。”皇太子,這真的是她可以承擔得起的謊言嗎?
“夫人那麼做,一定是有她的苦衷的,”胭脂輕聲辯解,她也不懂,若是一早便老實講主子是公主,這些年,主子就不會過得如此辛苦了。
“小胭脂,”摸摸小丫頭的腦袋,李九語氣溫柔,“跟着我,你受了很多苦吧。”
胭脂眼中頓時噙了淚花,使勁搖頭,不說話。主子怎麼了?以前是隻信任她一個人,此刻卻……感覺卻是將她當成親暱的小妹妹一般。
“哎呀不要哭呀,”李九摸摸胭脂的臉,趕緊岔開話題,“明日我們一齊打掃小廚房,啊對了,我見着那邊還有一個小柴房,若是日頭好,將柴都搬出來曬曬太陽,便不會潮氣不好燃了。”
“奴婢來做便好,”胭脂緊忙說。
“還有那口大水缸,我們兩個得一齊打水注滿它才成,不然平日裡都沒水可用,”李九沒理她,自顧打算着。
要住這麼長的日子,得好好收拾一番,她記得母親與她說過,屋子寬敞人心明亮。陋室也可過得有滋味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