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力士堂,謝青雲就有點詫異。
高懸頂、雄闊廳。廳內豎立着幾十根硬木樁以及各種制式的石墩,這些都和想象中的一樣。一位身着武生袍的中年考官坐在案桌前翻閱卷宗,也十分正常。
只不過另一位考官、同穿武生袍的五旬老者卻有些奇怪,他正端着食盒,吧唧吧唧的大口吃得正香。
沒等謝青雲出聲詢問,那翻閱卷宗的中年考官就頭也不擡的發問:“時間過了纔來,你是少院哪一位教習門下?!”
“蔣教習,他是今年的新生員謝青雲。”李堂役急忙彎腰作揖,小心翼翼的回道:“由護院車伕陳伯樂舉薦,先前沒有上報,只因太過倉促,陳伯樂是在路上才發現謝生員力道不一般的。”
“陳伯樂?!”中年考官微一思忖,跟着擡頭瞧了一眼謝青雲,冷然道:“你可知道規矩?先不說過關需要的力道,你若是連二十鈞的石墩都舉不起來,就會被趕出三藝經院!當然,現在退出的話,還來得及。”
“這……”李堂役嚇了一跳,可剛說了一個字就被蔣和打斷:“李堂役,你可以出去了,我在問他。”
“是……”李堂役擔憂的看了看謝青雲,便轉身離開力士堂。
“爲何不說話,嚇傻了麼,我問你,舉薦人真只有陳伯樂一個?”李堂役走後,蔣和的語氣稍稍緩和了一點。
謝青雲搖頭表示沒嚇傻,跟着又點頭:“自然就他一人,何時開考?”
兩句話簡單之極,小少年很自信,纔不在乎什麼趕出學府的懲罰。
蔣和說的,小少年明白的很。
二十鈞舉不起要受罰這事,多半是有問題的,否則陳伯樂和李堂役不會不告訴他。其中的原因,從蔣和剛纔的問話中就能猜得出來,陳伯樂這個舉薦人的身份雖然夠了三藝經院的規矩,卻不夠他蔣和的規矩。
一句話,謝青雲沒有背景,蔣和也不信他真有可以過關的力道,按照陳伯樂的說法,這許多年來都沒有一個新生員能憑藉真本事直接進入天院的了。
見謝青雲這般回話,蔣和也略有驚訝,多數新生員都沒見過武者,初見武者教習的時候,自然會有一份拘謹。可眼前這小少年說的不止輕鬆,話中竟還有些頂撞的意思。
驚訝也只是半個呼吸,蔣和就指了指石墩,蔑笑道:“莫說大話,從一鈞的石墩舉起,這就開始吧。”
陳伯樂和李堂役都說過,天院考覈只要一次性舉起力道極限的石墩就可以了,哪裡需要一個個從輕到重的來,這蔣和又是想多耗些謝青雲的力氣。
謝青雲猜到因由,卻沒有反駁,只是“哦“了一聲,就徑自走到一鈞的石墩前,隨手提起,拋約三尺高,接住後放下。
蔣和冷笑不已,心想這小子真夠囂張,頂撞了我不說,居然還玩拋舉,就算他真有二十鈞的力氣,這麼一直下來,輪到二十鈞石墩的時候,看他還能有什麼力氣。
原本今天的考覈中唯一過關的那位少院生員,被韓首院搶去做了徒弟,蔣和就一肚子氣了。那陳伯樂一直想當個教習,蔣和早就知道,好死不死偏偏在這時候找了個小子來囉嗦,剛好沒處撒氣,眼下機會就來了,索性慢慢看這小子的笑話。
可看着看着,蔣和就發現不對了。謝青雲從一鈞、兩鈞、五鈞,再到十鈞,十五鈞,連續五個石墩,都拋到了三尺的高度,也穩穩的接了下來。現在又臉不紅氣不喘的走到了二十鈞石墩的跟前。
“不會吧……”蔣和眯起了眼睛。
二十鈞,依然拋起,接住,放下。
二十五鈞……
三十鈞……
三十五鈞……
蔣和的呼吸急促了,比起場上正耗着力氣的謝青雲還要急促。他知道這次是真遇上了天才,數年都難遇見的天才,這樣的力道,稍微調教幾年,很有可能修成武者。
雖說每年他都會從舉薦人手上撈一些好處,放一兩個新生員進天院,可若是真的遇見天才,那可比撈好處更讓他興奮的多。
多培養一個生員成爲武者,高升的機會就越大,武院總教習的位置一直被韓朝陽給兼着,蔣和可是窺覷了許久。
眼看這小少年輕輕鬆鬆的舉起了三十五鈞的力道,蔣和既是驚喜,又是擔心。
新生員只要有三十鈞的舉力就能進天院,四十鈞,便由他這個天院教習收爲入室弟子,五十鈞的話,那就得讓給韓首院做弟子了。
所以蔣和準備好,只等謝青雲舉過四十鈞石墩的時候,就立刻喊停。
四十鈞……
“行了!”蔣和揮手打斷:“從現在起,我親自教你習武。”
“謝生員,請繼續。”那一直沒說話,只顧吃東西的老考官在這個時候出聲了,臉上掛着心滿意足的笑容,還打了個飽嗝。
“孃的……”聽見老考官發話,蔣和暗罵一句,跟着又徒然嘆氣,頗有些乞求的味道:“韓首院,剛纔你已經搶走一個了啊。”
原以爲韓朝陽吃得正香,他可以混過去得到一個天才徒弟的,可卻還是失了算。
“這個更好。”老考官韓首院笑嘻嘻:“如果他舉過五十鈞,剛纔那個還你。”
見首院發話,謝青雲不再浪費時間,直接走到五十鈞的石墩前,舉起上拋,跟着後撤一步輕巧接住,再轉了半圈卸力,最後穩穩的放下。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比起先前略有些微微氣喘,做完這些,謝青雲睨眼看看蔣和,又轉頭看向韓朝陽道:“我一個小娃兒,一個個來,你們至於麼。”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我知道你蔣和在耍我,你堂堂天院教習居然和一個小孩計較。還有你韓朝陽可是三藝經院的首院,明知道這教習在耍我,也不阻止,至於麼。
“你!”堂堂天院教習漲紅了臉。
“哈哈,說得好,是啊,至於麼?”老首院卻一點也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放下食盒,道:“你叫謝青雲,名字挺熟,以後跟着我了。”
“不……”謝青雲搖頭。
“你想跟我。”蔣和覺得還有希望,紅着的臉露出一絲笑容。
“都不跟。”謝青雲笑了。
剛纔車伕、堂役搶着當他舉薦人,現在首院和天院教習搶着當他師父,這纔來三藝經院第一天,就這麼厲害,要是讓秦動大哥看見,定會驚得張大嘴巴,舉着大拇指大讚了不起。
“咦,小娃兒有點意思,那你想跟誰?”韓朝陽摸了摸鬍鬚,不吃東西的時候,倒頗有一番首院的氣質。
“韓首院,借一步說話。”謝青雲想起正事,這就收斂了笑容。
“也好。”韓朝陽淡然一笑,伸手一請,便領着謝青雲進了東側內堂,留下蔣和一人在那懊惱。
剛合上內堂的門,不待謝青雲開口,韓朝陽就說道:“你可知即便是入了天院,要修成武者也是十分難的。老夫入武者境多年,在這三藝經院內,若老夫不能指點你修成武者,其他人恐怕會更加不堪了。”
謝青雲點點頭:“這個我信,不過韓首院誤會了,我沒有元輪,我只是書院的新生員。”
“什麼,你?”一直氣度悠然的韓朝陽也愣住了,盯着謝青雲好一會,才恍然道:“謝青雲?謝青雲!原來你是謝青雲,白龍鎮那沒有元輪的小子!難怪這名字這麼熟,難怪好像見過你,難怪你舉力這麼大!”
謝青雲點頭:“嗯,韓首院想起來了?五年前我們見過。”
謝青雲的確見過韓朝陽。五歲那年來三藝經院探測元輪,因爲探元碑沒有反應,驚動了首院親自來見,當時韓朝陽以武者靈元探入謝青雲體內反覆尋覓,最終的結果便是,謝青雲果真沒有元輪。
沒有元輪,古來罕有,與其說沒有,不如說是元輪極弱,弱到探元碑乃至武者靈元都無法勾通的程度。
沒有元輪,力道便沒有辦法集中於一點,一旦使力,就是全身鼓勁,若習武的話,比起死輪者更爲不堪。可偏偏因爲力道自然散於身體四處,在武徒之下未習武的人羣當中,舉力又較常人更大。
所以韓朝陽纔有了這一番“難怪”。
元輪弱至於此,不只不能修武,即便有錢也不能修匠。
武徒之於武者,類似匠工之於匠師。匠工的初級,需要昇華泥丸宮中的意識海,哪怕是死輪,也可以做到這點,可若是元輪弱到近乎於無,那便沒了機會。
因爲這個,即便有人誤以爲謝青雲是死輪者,他也不去解釋,對於他這樣的窮娃兒來說,死輪和沒有元輪是沒什麼分別的。
“見過,當然見過!”被一個小娃兒這樣“調戲”,氣度如韓朝陽也有些慍怒,他用力揮了揮衣袖:“你這娃兒好不曉事,騙了陳伯樂,又來騙我,你當三藝經院是什麼地方?!”
謝青雲並不在意韓朝陽的憤怒,小少年來這兒,可不只是爲了胡鬧。
“回韓首院,你又誤會了,我是有事找你。”謝青雲慢悠悠的從貼身處掏出一枚巴掌大的黑鐵令牌,亮在韓朝陽的面前。
那令牌彷彿有着驚人的威力,堂堂三藝經院的首院韓朝陽一看之下,頓時臉露駭然,愣了片刻,竟然深作一揖,敬畏道:“遊狼衛大人遣小狼衛親臨,在下言語唐突,還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