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結束, 衆人紛紛向外走去，沈璋錦跟在懷恩侯身後，時不時張望着, 一臉魂不守舍的樣子。
懷恩侯走在前面, 沒留意, 魏平一看自家少爺的樣子, 就急了, 這要是讓老爺看到了，肯定又少不了一頓罵，忙小聲喚道：
“少爺？少爺？少爺？”
“嗯？”沈璋錦回過神來, 看着魏平，張了張嘴, 還是沒說什麼, 算了, 他能說什麼，就算說了魏平又能懂什麼。
魏平以爲少爺還再想着那個柳先生的事情, 忍不住小聲勸道：“少爺，您就別想柳先生的事情了，姑奶奶都說了，讓您不要再管這個了，讓老爺知道了可怎麼辦？”
今天可是揹着老爺去見的姑奶奶, 若是讓老爺知道了, 老爺一定會先把他魏平的腦袋擰下來的。
身後一陣竊竊私語, 懷恩侯擰眉, 真是越發不像話了, 在宮裡頭都這麼沒規矩的樣子，“你知不知道這”話未說完, 由遠及近的馬車聲響了起來，能在皇宮裡面這麼光明正大地坐馬車，除了肅王殿下再沒有其他人了。
周圍的人紛紛行禮避讓，退後兩步，生怕衝撞上這位祖宗，懷恩侯擺擺手，示意沈璋錦也向後退。
沈璋錦盯着那裝飾華麗的馬車，阿菁姑娘應該就坐在裡面吧，他，他，他可不可以問上一句？
懷恩侯瞪了眼沈璋錦，什麼時候了還傻站在那裡！
眼看着馬車就要出宮門了，沈璋錦咬了咬牙，快步追了上去，喊道：
“等一下！等一下！”
懷恩侯愣住，下一秒怒道：“璋錦！你給我回來！”懷恩侯一直都知道自己兒子的性格，過於單純和耿直，做事情還易衝動，不過好在他還知道分寸，懷恩侯一直都在想，等到他老了，快要不行的時候，就去求皇上，給璋錦個爵位就行，有名無實也好，這輩子不求別的，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就行。
誰知道這蠢兒子今天竟然往刀口上撞，那是他能惹的人嗎？肅王可是皇上的親弟弟！若是一個不高興，砍了他沈璋錦的腦袋，皇上都不會皺一下眉頭的！
***
“皇上！皇上！”蘇盛拿着佛塵快步跑了過來，神色慌張，大冬天腦門兒上急出來一層薄汗，緊趕慢趕追了上來。
景仁帝擰眉，“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想起來讓蘇盛去看看小九，別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心頭一突，“是不是肅王又做了什麼？”
蘇盛微喘了口氣，上氣不接下氣，說道：
“王爺，王爺，王爺他把魏王殺了！”
“真的？”
“什麼？”
景仁帝和皇后異口同聲，沒留意到皇后的話，皇后身後的林嬤嬤趕忙提醒，皇后立馬改口，一臉擔憂道：
“小九這是瘋了不成？再怎麼不喜歡魏王，也不能殺了他啊！”
景仁帝怒：“胡鬧！”說着快步向外面走去，“確定魏王已經死了？沒有叫太醫嗎？讓太醫院的人立馬滾過去！”
蘇盛緊跟在皇上身旁，解釋道：“沒見到魏王殿下的屍體。”準確來說，是肅王府的人這麼和他說的，他連肅王的面其實都沒見到。
“小九不會是直接把屍體扔到湖裡了吧。”皇后嘆了口氣，搖頭道：“他也真是太沖動了。”
景仁帝冷着臉不說話。
剛出殿門，便有宮人急急忙忙稟報道：
“皇上，高大人說懷恩侯府的公子攔住了肅王的馬車，惹得肅王大怒，正在宮門口僵持着，請您過去一趟。”
景仁帝大怒：“混賬！懷恩侯的腦袋是不想要了嗎？”
皇后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很難看，便是到了這個時候，還心心念念他那個弟弟！
***
馬車停了下來，沈璋錦氣喘吁吁追了上去。
“沈少爺，”秦嘉煜撩起簾子，上下打量一番，笑得意味深長：“我當懷恩侯府都是一羣縮頭烏龜，膽小怕事之人，沒想到你倒是出乎本王意料，嗯？”
沈璋錦攥緊了身側的手指，忍不住開口道：“王爺不喜懷恩侯府便罷，何必羞辱於我們。”不過仗着他王爺的身份罷了。
“呵，”秦嘉煜笑了出來，“羞辱？”說着看了眼緊跟過來的懷恩侯，“別說羞辱了，本王現在就能抄了你們懷恩侯府，你說是不是啊，懷恩侯，嗯？”
“撲通”一聲，沈和旭跪了下來，哀求道：“王爺恕罪，璋錦生性單純，做事莽撞，衝撞了殿下，還望殿下饒他一命。”
看着跪在地上的懷恩侯，沈璋錦心中頓時難受起來，明明肅王纔是這世上的奸佞之人，殘暴，嗜血又冷酷無情，可是他們卻要對着這樣的人俯首稱臣。
秦嘉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最好給本王一個合適的理由。”
沈璋錦仰頭，看着他，“敢問王爺，可知柳先生去了哪裡？”
秦嘉煜皺眉，“柳先生？”
沈璋錦點頭，“不錯，正是懷恩侯府的柳子行柳先生，他已失蹤多日，除了王爺，我想不出來還有誰會抓了他。”
秦嘉煜忽然笑了出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你這是在懷疑本王？”
沈璋錦深呼了口氣，拱手道：“璋錦也只是合理推測罷了，整個京城，除了肅王您，再沒有誰敢這麼膽大妄爲。”
“膽大妄爲？”秦嘉煜，“沈璋錦，本王看你纔是膽大妄爲！”敢當着他的面這麼和他說話的，他沈璋錦還是第一個！
“璋錦！”懷恩侯恨不得直接把他的腦袋摁到地上！怒斥道：“你給我閉嘴！”
秦嘉煜擡手打斷懷恩侯的話，看着沈璋錦，“沈璋錦，就憑你的猜想，毫無任何證據就敢來指責本王，怪不得讀了這麼多年的書連個舉人都沒考中，真是廢物一個！”
沈璋錦毫不畏懼，只道：“還請王爺放了柳先生，他不過一個小小的教書先生，王爺犯不着和他計較。”
秦嘉煜懶得搭理他，“本王沒時間和你耗在這裡，什麼柳先生王先生的，本王不認識！”
“王爺！”沈璋錦急了，“您貴爲高高在上的王爺，權勢滔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柳先生無父無母，自幼飽讀詩書，這麼多年，除了教書育人，再也沒有做過其他什麼事情了，不知道哪裡衝撞了您，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放了他吧。”
秦嘉煜怒了，這麼個蠢貨留着有什麼用！隔空一掌扇了過去。
啪——
“噗”地吐出一口鮮血，沈璋錦重重地咳了起來，胸口是火辣辣的疼，五臟六腑都像被移了位一樣難受。
“璋錦！”懷恩侯撲了過去。
秦嘉煜：“既然在你眼中本王是這麼個不分是非又冷血無情的人，不如今天就先讓你嚐嚐滋味兒如何，嗯？”說着看了眼懷恩侯，“正好你們父子倆做個伴兒！”說完便要出手直接殺了他們。
“王爺，”馬車裡傳來柔柔的聲音，秦嘉煜頓住，阿菁輕聲安撫道：“王爺，沈少爺也只是救人心切，纔會誤會了王爺。”
這可是懷恩侯府的人，可不能就這麼死在王爺手上。
懷恩侯忙不迭地點點頭，“是是是，王爺明鑑，璋錦絕對不敢懷疑您，不過是自小和柳先生關係好，不是父子勝似父子，纔會這麼說的。”
“咳咳咳”沈璋錦捂着胸口，仰頭看着馬車裡的人，有些委屈，“阿菁姑娘，我”
阿菁挽起車窗簾子，看了過來，抿了抿脣，說道：
“沈少爺，我家王爺真的沒有把那位柳先生抓起來，你也說了，王爺權勢滔天，地位顯赫，那位柳先生不過一介布衣，他抓了他有什麼用，更何況，”頓了頓，“以王爺的身份和地位，即便是真的抓了柳先生，也沒必要騙你，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麼樣，你覺得王爺會爲了區區一個柳先生這麼費神嗎？”
沈璋錦：“可是，”
“而且，”阿菁打斷他的話，很是認真地說道：“沈少爺，我家王爺從來不騙人的，他說沒有做，那就真的不是他做的。”
沈璋錦不語。
阿菁姑娘說得沒錯，以肅王的地位和身份，確實沒必要來騙他，可是除了他還會有誰呢？
看得出來沈璋錦已經有些鬆動，阿菁在心底鬆了口氣，沈璋錦要是還像剛剛那樣作死，王爺是絕不會手下留情的，早就聽說懷恩侯府的沈少爺爲人有些過於正直和固執，今日一見，阿菁咋舌，這孩子能活到現在不容易。
秦嘉煜扭頭看着阿菁，冷哼道：“你倒是挺會替他求情的。”
阿菁裝傻，“什麼求情？阿菁只是實話實話而已。”
懷恩侯看出來這位阿菁姑娘是替自家這個蠢兒子求情的，看起來這姑娘在肅王心中份量不小，忙爬起來，跪在地上，道：
“多謝姑娘，多謝王爺。”
話音剛落，周圍便忽然走上來幾名朝中重臣，指着馬車上的秦嘉煜，便罵道：
“肅王！你這殘暴之徒！殺了魏王還想走？”
“魏王乃是你兄長，你竟然敢弒兄！簡直喪盡天良！”
“魏王殿下素來和善，他已經被你殘害得不能像正常人一樣走路了，你卻還不肯放過他，簡直就是禽獸不如！”
秦嘉煜懶懶地掃了一圈，在心底冷笑，原來秦嘉毅還養了這麼幾條狗，本事倒是不小，平日裡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看來私底下沒少收買人心。
只可惜，他感興趣的不是這幾條老狗。
那幾人正罵得起勁兒，便聽到一聲：“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立馬噤聲，跪地行禮。
景仁帝陰沉着臉，看着衆人，
“混賬！皇宮門口一個個的都成什麼樣子了！腦袋不想要了嗎？嗯？”
沉默片刻，
皇后率先走了過來，看向秦嘉煜，嘆息道：“小九啊，有什麼事情不能好好說，何必一定要對魏王出手，你把他，你怎麼能把他，把他”
景仁帝皺了皺眉。
秦嘉煜挑眉，看着皇后，意味深長道：“皇嫂，你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你也覺得我殺了魏王？”
說着譏笑道：“都說是本王殺了魏王，那我倒奇怪了，你們有誰看到了，親眼看到的嗎？”
“這，”皇后猶豫了一下，道：“剛剛在宴會上你不是說，”
“我說什麼了？”秦嘉煜盯着皇后看，忽然開口：“誰告訴你魏王死了？”
皇后心中一咯噔。
下一秒，
“咳咳咳”幾聲重咳，帶着微醺的酒意，還有輪椅摩擦地面的聲音，“多謝，咳咳，多謝幾位大人的關心。”
“魏王殿下！”
“魏王殿下！”
皇后臉上有一瞬間的僵硬，隨即看着秦嘉煜，佯怒道：“小九，你怎麼不早點兒說魏王沒事呢？嚇得本宮和皇上都替你擔心！”
景仁帝更是鬆了口氣，過來便罵道：“你不會開口解釋幾句嗎？”他差點兒以爲他真的把魏王殺了。
秦嘉煜沒說什麼，只是看了眼皇后娘娘，便走到秦嘉毅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魏王身體有恙，不勝酒力，一時失足落了水，若不是本王來得及時，怕是要淹死在湖中了，結果到了你們口中，竟成了本王要殺了他？”
“李大人，你說是不是？”李大人就是剛剛那幾位中罵得最兇的一個。
聞言，瑟瑟發抖不敢再開口。
“張大人你們幾個儘管放心，本王想要殺誰，一定會當着你們所有人的面，把他一刀一刀凌遲處死！到時候你們可要瞪大了眼睛看出清楚！”
“行了！”景仁帝瞪了肅王一眼，沒好氣道：“你給朕少惹點兒事兒！”動不動不是殺這個人就是殺那個人的，還嫌外面的人罵得輕？
阿菁站在一旁，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坐在輪椅上的魏王，和那會兒相比，魏王的神色看起來極爲不好，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魏王應該是離開沒多久，就被王爺派去的人捉住。
阿菁忍不住蹙了蹙眉頭，不知爲何，她總覺得剛剛魏王出來的時候像是故意一般，似乎是有意在那個時候出來的。
既然魏王殿下沒什麼事，其他人更是不敢再說什麼了，待到肅王府的馬車離開，纔敢起身告退離開。
景仁帝揮了揮手，轉頭便衝着蘇盛發火，“你怎麼搞的！這麼大的事兒是能亂說的嗎？小心肅王回頭扒了你的皮！朕可不去救你！”
蘇盛賠笑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老奴也是聽人說的，這不心急就趕緊過來跟您彙報了。”
“走吧走吧，”景仁帝擺擺手，“既然無事，都回去吧，”說着忍不住唸叨着，“都要過完年了，還不讓朕過一天安穩日子！”
皇后娘娘落後一步，手中的繡帕都要擰爛，胸中憋着一股子火，本就已經計劃好的，沈璋錦這個多管閒事的人直接淹死在御花園的湖中，結果被肅王帶回來的那個丫頭片子救了！她都已經派人下好了藥，只能肅王出手就能把魏王除掉的，結果不知道哪裡出了錯，竟然沒死不說，還差點兒被秦嘉煜發現！
該死的人一個也沒死！
真是氣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