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飄落的時候,宮中的家宴便開始了。
肅王依舊沒有上朝,似乎像是忘了這件事一般,每日在府上就看着阿菁識字練字,過得像個閒散王爺。
皇上身邊的大總管蘇盛也是蘇安的親哥哥,親自到府上來迎肅王進宮。
外面還紛紛揚揚下着大雪,偶爾掀起的門簾吹進來一陣冷風。
看到肅王出來,蘇盛躬身笑道:
“皇上已經在宮中備好了宴席,就等王爺了。”
“嗯”秦嘉煜淡淡地說道,“走吧。”
“是。”蘇盛看了眼緊跟在肅王身邊的那個女子,微微有些驚訝,單就她身上穿的那件白狐裘,整個大岷估計也不超過三件,這白狐裘是用白狐身上最柔軟的那點毛製成的,通身雪白,毛髮柔軟舒適。
嫣紅的毛皮鑲在袖口衣緣露出點點花邊,手上戴着露指的錦繡手套,頭上戴着觀音兜,還有風兜帽,當真是裹得嚴嚴實實的。
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別開眼,在前面引路,蘇盛暗道,這一身的裝扮怕是按照肅王妃的級別訂製的吧,就是不知這肅王的興趣能有幾日了。
門外的馬車是宮中特意安排來的,從外面看着就寬敞明亮華麗許多。
等到坐了進去,只有她和肅王時,阿菁才忍不住小聲地說道:
“我覺得這個馬車不如王府的好。”
雖然外表看着精美華貴,內裡卻不如肅王府的佈局合理,舒適宜人。
秦嘉煜沒有說什麼,只伸手倒了杯茶給她,“嚐嚐。”
阿菁接了過來,抿了一口。
“味道如何?”
阿菁嚥了咽口水,眨眨眼,“不好喝。”
秦嘉煜笑了出來。
“怎麼了?”阿菁不解地看着他,又抿了一口,不好意思地說道:“還可以其實,是我自己”
秦嘉煜擡手打斷她的話,“你說的本來就沒有錯,”說着轉着手中的杯子,看向她,“這世上所有的好東西都在王府裡面,你明白嗎?”
阿菁愣了愣,點點頭。
半晌,
偷偷看了眼秦嘉煜,小心翼翼地說道:“我不會給你丟人的。”她明白王爺的意思,雖然她沒見過世面,可也不會像之前那樣見到什麼東西都很好奇的樣子。
秦嘉煜抿脣輕笑了一下,長臂一伸,攬過阿菁,靠在他懷裡,把玩着她過於纖細的手指,
“沒有什麼丟人不丟人,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還沒有誰敢嘲笑我肅王府的人,知道了嗎?”
阿菁有些不自在地點了點頭,想要挪動身子,又怕惹得他不高興。
“怎麼?靠在這裡不舒服?”上一秒還帶着溫度的語氣下一秒就冷了下來,“要不要我把你扔下去更舒服,嗯?”
阿菁縮了縮脖子,看向一旁的車窗簾子,“我想看看外面。”
秦嘉煜哼了一聲,重重地擰了她一把,才鬆了手。
阿菁忙靠在一邊,掀開簾子看了出去。
雖是傍晚時分,街上人卻不見少,人來人往,還有熱氣騰騰的茶點和包子,看起來很是誘人。
“少爺,別等了,回去吧。”不遠處有人對着一位身穿藏青色大衣的男子說道,“您都來了幾天了,柳先生估計早就不在京城了,咱們還是快回去吧,侯爺知道了該不高興了。”
阿菁聞聲看了過去。
魏平苦口婆心地勸着,“少爺,您還是別在這裡等了,侯爺都說了,柳先生早就已經走了,您等在這裡有什麼用,快回去吧。”
沈璋錦卻沉了臉,“柳先生不是出了城,怕是遇了難吧。”
魏平無奈,“少爺,柳先生只一個教書先生,又無親無故的,誰會害他?”
“是啊,”沈璋錦咬了咬牙,“柳先生爲人和善,樂善好施,平白無故被奸人捉走,若是我不爲他討回個公道,誰還會管他?”
魏平:“少爺,您這又是,唉,別說了,咱們回府吧。”
“我爲什麼不能說?肯定是被肅王給捉了去!”沈璋錦看着他,“你說這普天之下,除了肅王那個瘋子還有誰敢這麼明目張膽捉走一個人,啊?”
魏平忙捂住他的嘴,嚇得快要哭出來似的,“少爺,您可少說兩句吧,小的求您了,這話真不能亂講的!”
阿菁定定地看着,沒有說話,馬車離得遠,根本聽不到那邊的人在說什麼。
可是,
她卻能聽得到。
“怎麼?那邊有什麼好看的?”耳畔一陣溫熱,秦嘉煜目光掃過她被風吹起微微裸露的肌膚,順着她的視線看了過去,“沈璋錦?”說着看向阿菁,“你認識他?”
阿菁搖頭,下巴抵在窗沿上,百無聊賴地說道:“他們像是在吵架。”
秦嘉煜挑眉,“你怎麼知道是在吵架?”
阿菁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猜的,看着像是在吵架。”
秦嘉煜冷哼一聲,拉着她坐了回來,“他是懷恩侯的嫡子沈璋錦,除了會多管閒事,一身的正義之氣,別的什麼也不會了。”
“懷恩侯啊,”阿菁眨了眨眼,“是不是很厲害?”說着比劃了一下,“和之前來的那個威遠侯一樣嗎?”
秦嘉煜嗤笑道:“不過是個空殼子罷了,有名無實的侯府,不知道還能挺過幾年,或許,”看着她的目光別有深意,“過了今年就再也沒有懷恩侯府了。”
阿菁頓覺指尖發涼,僵着身子,勉強問道:“那威遠侯府呢?那個是不是很厲害?”
秦嘉煜蹙眉道:“那有什麼厲害的,不過是個侯府罷了,頂了天也只是個侯府,還能越過王府不成?”
“哦。”阿菁默然。
秦嘉煜擡手,撫上她的臉蛋兒,那道原本可怖嚇人的疤痕已經淡的只剩下一道粉色痕跡了,嬌養了些時日果然有效果。
“你放心,就算天塌了,肅王府也不會倒的,”秦嘉煜的語氣越發溫柔起來,“所以,老老實實地待在我身邊纔是最安全的,明白嗎?”
有那麼一瞬間,阿菁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知道她想要做什麼。可是,私心裡又覺得不會的,如果他真的知道了的話,怎麼可能還會這麼無動於衷。
所以,
他是不知道的,沒錯,他不知道。
***
大雪紛飛的宮中,銀裝素裹,放眼望去,美得如同一幅畫。
因着太后前兩天生了寒,身子骨弱,皇上便把家宴擺在了太后的寢宮祥和宮,地龍燒得暖暖的。
東邊靠牆的地方放了一個景泰藍掐絲琺琅海棠式香薰爐,那香薰爐也是燒着銀炭,銀炭中加了一些香草,嫋嫋傾傾的在宮中蔓延。
景仁帝就坐在靠窗的紫檀木翹頭案前,皇后坐在他對面,就着外面的雪光,兩人正在對弈。
太后端坐在不遠處,捧着熱茶,樂呵呵地看着他們。
皇上和皇后也是年少夫妻,感情自然不同,即便是這麼多年無所出,也沒有失了聖心,這後宮中沒人能越得過皇后。
一片祥和寧靜中,宮門外傳來蘇盛的聲音,
“肅王殿下到,魏王殿下到,德安公主到。”
景仁帝聞聲,笑了出來,“總算來了,再不來朕可又要輸了。”
皇后抿脣輕笑,“皇上的心思早就飛到外面去了,哪裡還顧得上這棋盤上的落子。”
景仁帝無奈道:“明知道這樣,皇后也不知道讓朕幾步。”
皇后讓人收了棋盤,笑道:“這麼難得的機會能贏皇上,臣妾可不願錯過。”
景仁帝哈哈大笑起來,起身走了過去,看着相繼進來的人,笑道:
“你們可算來了。”
“參見皇上,皇”魏王和德安剛要行禮,便被景仁帝擋住,“不必多禮了,都是自家人,這些虛禮就算了。”
阿菁看他們行禮跟着也要俯身行禮,被秦嘉煜攔住,站在他身側,默不作聲。
秦嘉煜懶洋洋地看着他們,壓根兒就沒有行禮的打算。
魏王秦嘉毅淡淡地看了眼跟在秦嘉煜身邊的那位姑娘,掃過她左腳,便別開了視線。
“小九啊,皇兄見你一面也太不容易了吧,”景仁帝看着秦嘉煜,笑道:“回來這麼多天都沒見到宮中來一趟。”
秦嘉煜拉着阿菁坐了下來,漫不經心地說道:“有什麼好見的,沒缺胳膊少腿的,還是那個樣子,有什麼好見的。”
景仁帝知他脾氣,也不惱,只看了眼阿菁,問道:“這就是你帶回來的小姑娘?”
阿菁慌忙起身,跪在地上,說道:“見過皇上。”
景仁帝擺擺手,不在意道:“不必多禮,起來吧。”
阿菁這才站起身來,垂着腦袋。
“小姑娘不要害怕,”皇后上前拉着她的手,很是溫柔地問道:“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家是哪裡的?父母都是哪裡人,嗯?”
沒等阿菁說話,秦嘉煜便開口道:“皇嫂這是做什麼?該不會是看上她了吧,問得這麼仔細。”
說話間魚貫而入的宮婢們端着檀木雕紋的托盤走了進來,托盤裡裝着精美的瓷器碗碟還有湯煲等。
幾人相繼落了座,太后笑道:“你皇嫂這還不是爲了你好,”說着笑呵呵地看着阿菁,“好不容易身邊有了個伺候的,怎麼也得問清楚吧。”
“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兒嗎?”秦嘉煜忽然開口,看向坐在上位的太后,臉上掛着笑意,眼中卻一片冰冷,“老太婆,要想長命就少說話,免得多說多錯,嗯?”
太后僵了一下。
氣氛驟然凝滯。
秦嘉毅垂眸,輕抿了口茶水,沒有說話,這種場合本就不是他能說得上話的地方。
景仁帝像是沒聽到似的,笑呵呵地岔開話題,看向一旁默不作聲的魏王,問道:
“嘉毅,最近天氣冷,雙腿還能受得了吧。”
秦嘉毅忙點了點頭,有些膽怯,道:
“多謝皇兄關心,不礙事的,”說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脣,“我在府上整日就躺着,也不怎麼出門。”
阿菁忍不住偷瞄了一眼這位魏王殿下,進門時她就注意到坐在輪椅上的魏王殿下,和一襲黑色錦衣尊貴非凡,氣度昂然的肅王殿下比起來,這位魏王殿下看上去寡淡又單薄。
說話的聲音也像是受了驚一般,膽小怯懦,沒有底氣。
景仁帝笑了笑,只說道:“多休息休息也好,”又看向德安公主,“德安呢?有沒有看中的夫婿,說出來皇兄給你賜婚。”
德安公主搖了搖頭,用手比劃着。
阿菁錯愕,德安公主竟然是個啞巴?
“皇上,”皇后笑了下,“我們德安長這麼漂亮,又不愁嫁,您就別催她了,挑一個好夫婿比什麼都好,是不是啊,德安?”
德安抿脣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臉頰泛着羞人的紅暈一般。
阿菁看了眼德安公主就收回了視線,不經意間落到魏王身上,便見他衝着她眨了眨眼,很快恢復自如。
阿菁微怔,不知這魏王是何意。
正怔忪間,下巴被人猛地一捏,不用想就知道是誰,
“你在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