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新元八年春,安思城正式向周國表示臣服了。
讓安思城的甘人再無人反對的原因,是寧昭烈及帳下甘軍的迴歸。
寧昭烈與帳下甘軍成功的回到了安思城中。
只是在去年初組織的十萬甘軍,回到安思城地界時,只有兩萬多人了,而這兩萬多人裡,成功回到安思城的,不足五千人。
這其中,也包括寧昭烈最信任最看好的段羽、豐宰路幾人,他們都沒有活着回到安思城境內,在那場爲了糧食的內亂中丟了性命。
這近兩萬人在安思城地界內的死亡,也是安思城中那些那些有些權勢的甘人,不再阻攔溫用讓安思城併入周國的主要原因。
寧昭烈與帳下兩萬多人回到安思城境內時,他們得到了許多鄉村與縣城中的甘人的糧食支援,總算是沒有餓死。
但大部分甘軍士兵在吃飽喝足後,理智漸漸迴歸了,他們回想起去年在蔡國境內的經歷後,大都悲痛欲絕,他們非常希望從來沒有進入過蔡國,沒有攻打過蔡國。
可惜時間是不會倒流的,與蔡國的戰鬥中,朋友親人在身邊死亡,佔領蔡國的縣鄉,甚至王都時,他們對蔡人的所作所爲的罪惡感,都一直縈繞在他們的腦海裡。
最讓他們無法接受的是,在蔡國的地界內,在他們滅亡了蔡國之後,他們爲了一點以前從來看不上的糧食,甚至是一隻細小的沒肉的老鼠腿,而殺死了同伴,甚至親人,那個時候的瘋狂景象,讓他們不願去回想。
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那時候爲什麼會這樣做,如同被魔鬼誘惑了一般。
有些人甚至想起了自己極度飢餓時,吃掉的同伴的屍體,那種味道在他們的理智迴歸之後,環繞在嘴中,無法散開,人肉很香,特別是在他們最爲飢餓的時候,但他們卻感到十分噁心,許多人在回到安思城境內後,不管吃到什麼東西,嘴裡的人肉味都讓他們將食物嘔吐出來,然後活活的餓死。
更多的人則是因爲親手殺死了同伴,甚至兄弟,親人,無法釋懷,腦袋中都縈繞着他們死前的樣子,想象着他們在蔡國境內的靈魂,正等着自己去接他們回來。
因爲心中的壓力太大,士兵們無法承受,最後只能一死了之。
自軍隊回到安思城境內後,每天都有許多士兵自殺。
剛開始寧昭烈還會與帳下將軍,隊長去阻止士兵們的自殺,但那些士兵一次死不掉,就死第二次,甚至第三次,根本無法攔住。
直至到伍長、隊長,乃至有將級都無法承受心中的罪惡感而自殺後,寧昭烈再不去阻攔了,只是默默的與還能控制住自己的將士們,每日將那些自殺的人掩埋起來,然後帶領隊伍向安思城前行。
上萬人的隊伍,安靜得如同鬼軍一般,消無聲息的,只有在晚上,會不斷的從將士們的營帳中,接連爆出哀嚎聲,緊接着就是那些爆出哀嚎的將士哭喊着跑出營帳的聲音。
當安思城的百姓,和那些有權勢的人,出城迎接甘軍時,他們看到的是一支比他們得到消息時,少了非常多人的隊伍,而且這支隊伍的每個人,包括寧昭烈,都面無表情,絲毫沒有打了勝仗回來的興奮感,他們的眼睛死氣沉沉的,不與任何人對視。
當到達安思城門外後,寧昭烈用有氣無力的聲音宣佈就地解散,但全軍沒有一個人動,他們都呆愣在原地,用黯淡呆滯的眼神看着寧昭烈。
這樣的情景,讓圍觀他們的安思城上下,都呆愣住了。
他們不知道這些甘軍都經歷了什麼。
當宣佈完第二次就地解散後,看到帳下的將士仍無動於衷,寧昭烈不再管他們,自顧自的徑直進城了。
在寧昭烈離開後,許多甘人百姓都衝了出來,在這五千人裡,找尋自己的家人。
找到的抱着自己的家人大哭,慶幸他們活着回來了,但大部分人都沒有找到,他們的家人不是被葬在了蔡國境內,就是在進入安思城境內後自殺了。
當夜,自然是有許多士兵不斷的哀嚎,這樣的哀嚎聲傳遍了全城,所有人都被哀嚎聲吵醒了,無法入睡。
次日也自然是有許多回到家中的甘軍將士,自殺在了家中。
這些甘軍的經歷成了一個謎,甘人們不知道他們到底經歷了什麼。
直到幾名甘軍士兵在半個月後,腦中的回憶因爲家人的陪伴,漸漸變淡了後,纔敢說出他們的經歷。
甘軍的經歷,立刻如風一樣傳遍全城,讓全城的甘人譁然。
而寧昭烈的家中,溫用在寧昭烈家中已經住了半個月了,從寧昭烈丟下士兵回到家中後,就一直待着,他也不知道寧昭烈與甘軍到底在蔡國境內怎麼了,但很明顯不是什麼好事,他身爲安思城的城守,也是知道直進入安思城境內,無數甘軍士兵自殺的情況的,所以一直擔心寧昭烈會自殺。
好在寧昭烈已經沒有家人了,所以他住進來完全沒有問題,就連處理公務都是在寧昭烈的家中進行的。
也許是溫用的陪伴,以及時間的消磨,寧昭烈的神情總算恢復了一點人氣,不再如死灰一般了。
“砰,砰”“寧昭烈,去死。”“寧昭烈,滾出來。”
寧昭烈的門被不斷的敲響着,是用石頭敲響的,溫用慶幸自己帶了人守住門口,否則這門早被人砸爛了。
當那些甘軍的經歷被傳遍全城後,就每天有人朝寧昭烈家中丟石頭,撞擊門,如果不是溫用這個城守在,說不定就有人衝進來殺寧昭烈了。
這些人大多都是家人死在了蔡國境內的,他們因爲家人的死,悲傷至極,再加上甘軍的經歷,爲了發泄心中的悲憤,只能罵寧昭烈,朝寧昭烈丟石頭了。
溫用自然也聽到了甘軍的經歷,初聽時,他也很震驚,然後就派人日夜守護寧昭烈的家,以防那些百姓過激行爲,他不再詢問寧昭烈他們更詳細的經歷了,因爲他知道,那些經歷絕對是恐怖而殘忍的,是讓寧昭烈不願回想的。
他知道,這並不只是寧昭烈的錯,是所有甘人的錯。
這次的出兵,是所有甘人都贊同的,一來爲了報復蔡國對甘人的奴役,二來也是爲了震懾周國,證明甘人不是能屈服與周國之下的。
只是這結果過於殘酷,讓甘人們接受不了,只能全部推到寧昭烈的身上。
溫用倒了一杯酒給剛起牀的寧昭烈,這幾日,只要有酒,寧昭烈就喝酒,即便不吃飯,他也會喝酒,彷彿是爲了遺忘掉在蔡國境內的遭遇似的。
寧昭烈機械般的接過溫用遞來的酒杯,緩緩喝光,然後捧着空酒杯望着牆壁發呆。
溫用讓他帶來的廚娘給他們做飯。
吃晚飯後,寧昭烈第一次沒有再看着牆壁發呆,而是望向了溫用,久久才說道:“派人去聯繫周國,讓安思城併入周國吧。”
寧昭烈半個多月來少數幾次的說話,讓溫用高興,但隨即皺眉望着寧昭烈。
寧昭烈在那次出兵蔡國以前,就不願意讓甘人屈居與周國之下,並總想着有能讓甘人復興的一天,這溫用是知道的,但是他擔心寧昭烈的想法會讓周國不滿,而讓周國派人暗殺寧昭烈,所以一直對周國隱瞞着,他並非支持寧昭烈的想法,在經歷了蔡國的進攻,以及看到周國的力量後,他早已不再期望甘人再次復興了,因爲他知道,周國的強大,是甘人無法違抗的,但是甘人們自蔡國被驅趕出去後,就一直處於一種興奮和自大的心理當中,無論他說什麼,都沒有人願意接受,他只能暗地宣傳週國的好處,想辦法讓甘人接受周國。
也許是感覺到了溫用的想法,寧昭烈說道:“不用擔心,我不會尋死的,我的罪沒有還完,我怎麼可能輕易的去死。”他又望向牆壁,說道:“現在,只有周國可以讓甘人有未來了。”
這半個多月以來,他已經想得很清楚了,他回憶了從感覺進攻蔡國,到從蔡國回來的每一段記憶,他已經想明白了,從他率軍進入蔡國境內時,周軍就沒有想着讓那十萬甘軍能盡數活着回來。
周軍用蔡國的王都吸引着甘軍的注意,讓甘軍自己消耗完自己的糧食,蔡國王都的糧倉,也很可能是周國派人燒燬的,爲的就是餓死甘軍。
那個馬將軍給的三萬石糧食,也是不懷好意,是爲了讓他們內鬥而送出的。
寧昭烈發現,他以前的想法,活着說甘人的想法太一相情願了,他們對周國的瞭解太少,單純的以爲只要甘人強大,就可以避免安思城併入周國之中。
但甘人們卻不知道,他們的一切想法,都在周國的掌控之中,不過是用一個蔡國,就引得十數萬甘軍盡數喪命與蔡國境內,而蔡國現在,想必也已經徹底落入周國的手中了。
這種一招一式竟被對方掌控甚至利用,讓寧昭烈喪失了再與周國對抗的信心,因爲他發現自己不過是一個跳樑小醜而已。
先不說他如今已經沒有任何的聲望能再引領甘人了,即便還有甘人願意聽他的話,他也不敢再帶甘人去對抗周國了,因爲他害怕,害怕周國的手段,這一次只是十多萬甘軍的死亡,下一次,會不會是所有的甘人的死亡。
聽到寧昭烈的話,溫用沉默了片刻,他在初聽到時,也立刻想到了是周軍的計謀,也被周軍計謀的殘忍所震驚。
但正如寧昭烈所說,甘人已經沒有未來了,除了併入周國,成爲周人。
溫用立刻起草了一份文書,是關於併入周國的,但他並非要立刻送給周國,而是派人在城內宣讀。
與他預想的一樣,這一刻,再沒有一個甘人反對併入周國了。
溫用馬上重新起草了一份用於送給周國的文書,讓人快馬送去周國的王都,他擔心如果送遲了,會讓周國誤會甘人仍不願臣服,而做出更激烈強力的計劃,讓甘人死得更多。
他也是甘人,雖然打定主意將來做個周人,但仍然不希望甘人這樣毫無價值的死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