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姍姍來遲,卻毫不辜負衆人的期待。一夜春風,一場春雨,道路兩旁的梨花就千朵萬朵的縱情盛放,壓得花枝都微微垂首。路邊的青草也吐出一片盈盈潤潤的綠意,嬌豔的翠色似要流出來一般。春日,當真是一年最好的風景。那豔豔春陽,絕勝煙柳,讓這古老的皇都也添上了少有的活潑和愉悅。
那英姿勃勃的少年似乎更襯得上這樣明媚的景色,他上揚的脣角邊,連春陽似乎都願意多停留一會兒。霍去病,功冠諸軍的少年王侯,橫空出世的帝國將星,這次終於要獨自領兵,再次進擊匈奴。漠南一戰早已證明了他的實力,劉徹更是對他迅疾如風的戰法欣賞不已。這一次,他受封驃騎將軍,即將獨自率領一萬騎兵,進擊河西走廊。
這個桀驁的少年似乎註定要成爲匈奴人的噩夢。短短六天內,霍去病於千里大漠中閃電奔襲,狂飆突進,竟轉戰匈奴五部,如一柄絕世名劍橫掃過整個草原。劍鋒過處,無人可逃。皋蘭山一戰,匈奴盧侯王和折蘭王戰死,渾邪王子和相國,都尉被俘,斬敵八千九百六十,連匈奴休屠祭天金人也成了霍去病的戰利品。
在劉徹眼中,再多的封賞霍去病都當得起。此戰,霍去病加封兩千戶。
劉徹從來都是好鬥之人,趁此役的大勝之勢,他決意再進一步,徹底打通河西走廊。於是,僅僅一月之後,霍去病再次受命掛帥,收復河西。
“李廣,張騫領兵出右北平!”
“諾!”
“公孫敖領兵北上,配合驃騎將軍作戰!”
“諾!”
宣室殿內,一次出征前照例的軍事會議,衆將皆領命下拜,卻獨獨把大漢朝的最高軍事統帥,大將軍衛青一個人晾在了那裡。饒是再沉穩持重的人,這樣的情形也無法裝出毫不在意。衛青依然垂首拱立,顫動的睫羽卻分明藏着千萬種不願說出的情緒。而殿內的其他將領,此時也覺得萬分尷尬,畢竟他們的每次出征,都一直是作爲大將軍的部下。
“陛下,舅舅…大將軍呢?”霍去病到底耐不住,脫口問了出去。
“大將軍此次就不必參戰了,作壁上觀吧!”
好一個作壁上觀,從上次定襄一役趙信投敵之後,衛青就在‘作壁上觀。’這一觀,就是兩年。
令匈奴人膽寒絕望的那道閃電再次刺入他們的血肉。由於李廣所部被左賢王合圍,公孫敖在大漠中失道,霍去病再一次孤軍深入,在祁連山大破匈奴,斬敵三萬餘,俘虜匈奴王爺五人以及匈奴大小閼氏、匈奴王子五十九人、相國將軍當戶都尉六十三人。其中最鼎鼎大名的俘虜,就是匈奴王子金日磾,當今單于的親弟弟。霍去病命人將他押往長安遊街,舉國振動。
未央宮內,慶功宴的排場豪華空前。霍去病所部上上下下封賞無數,羣臣也紛紛上表朝賀,足足熱鬧了一天,劉徹仍覺得不盡興,又傳召下去,黃昏時分,清涼殿家宴。
無論是國宴家宴,衛青作爲大將軍,霍去病的舅舅,自然是怎麼也推脫不掉。到了日落時,衛青平陽夫婦二人只乘一頂小轎,帶上兩個侍從前去赴宴。兩個人的衣着也極盡樸素。雖然都身份貴重,可畢竟不是這場盛宴的主角,既然做陪襯,就只求不要惹人注意纔好。
劉徹和子夫坐在正席,靠近劉徹的右手第一席果然歸了霍去病,其次纔是衛青和平陽公主。其餘的位子,是王夫人,李夫人還有幾個稍微受寵的妃嬪,還有韓嫣,張騫,公孫敖等幾個天子近臣,其他人可就沒有這個榮幸了。
“朕聽聞,匈奴人最近流傳着一首歌,‘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得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哈哈,他們終於也嚐到這滋味了!”劉徹笑聲朗朗,眉眼間滿是得意和驕傲。霍去病人稱天子門生,是他一手**出來的將軍。這樣的成就,怎能不令他覺得自豪。
“去病啊,出去打仗的將軍,也就你敢不彙報戰況,白白的讓朕在宮裡等着着急!說說你該當何罪啊?”劉徹一臉笑意的‘責問’道。
聽劉徹這麼問,一向肆無忌憚的霍去病到突然一本正經起來,拱手答道“回陛下,臣只是不願受傳統戰法的框束,臣需要帶給陛下的只是勝利,只是一封捷報就夠了。其他的,臣不在乎,也請陛下不要在乎。”
好狂的回答!在場的人聽得都是一驚,不由看向劉徹。劉徹卻早就習慣了他這樣的說話方式,非但不惱,反而更加欣賞。
“行!也就你小子敢這樣和朕說話!朕答應過你,打了勝仗你要什麼都有,朕那匹紫雲御馬就先賞給你了!說說還要什麼吧!”
“陛下,軍隊裡的伙食太難吃了!下次出征您就賜給臣幾名庖廚吧!”此時,威震天下的戰神又變回了那個無拘無束的陽光少年,恣意張揚,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當將軍的怎麼能這樣搞特殊?”衛青不得不開了口。去病到底也是自家孩子,再任這小子張狂下去,不知道會引起多少人的側目非議。他不得不拿出舅舅的身份‘教育’一下。
“是啊陛下,去病還是個孩子,您別太寵他了。”皇后衛子夫也開口勸諫。
“無妨!去病就是天生富貴!不就是庖廚嗎?就把朕的庖廚賜給你!”
一直一語不發的平陽的忽然不易察覺的顫了一下。“天生富貴”,幾個字聽得她心裡一陣陣的疼。皇帝這話是說給誰聽?霍去病是“天生富貴”,那衛青又算什麼?
衛青感受到了妻子的情緒。他握上她的手,一陣冰涼。
“陛下,平陽公主有些頭暈,臣和公主就先行告退了,望陛下恕罪。”衛青和平陽正要起身離席,劉徹默許,霍去病卻上前一步,道:
“舅母身體還未大好嗎?我就西域得了一些藥材,一會兒就派人給舅母送去!”
“謝謝冠軍侯,不必了。”
終於出了宮,衛青和平陽卻沒有馬上回到大將軍府,而是各騎了一匹獅子驄,來到了驪山腳下的一片草場。
驪山因遠望似一匹蒼黛色的駿馬而得名。雖然已是深夜,但朗月當空,驪山蒼勁秀翠的連綿身姿仍清晰可見。地上開遍了各種不知名的野花,暗香浮動,合着青草的氣味,幽幽的醉透了人的心脾。一些螢火蟲不知從哪裡飛了過來,像從天上掉落下來的星星,瑩瑩的飄浮在夜色裡,停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似乎在等着人來隨手摘取,再許一個願望。
“平陽,皇上的話,你也別太在意,我沒什麼的。”衛青想了許久,卻只說了這麼一句。
“霍去病‘天生富貴’,你又何嘗不是天縱英才?霍去病不到十八歲就被皇上一直寵着慣着可你得到今天這一切又等了多少年?皇上怎麼可以說出這麼傷人的話!”平陽依然無法釋懷,她眼裡有光閃動,卻一直倔強的咬牙忍着淚水。她能感受到衛青難以言說的委屈和痛苦,而正因爲感受得到,她心裡就更是痛上十倍。
“傻瓜,那有什麼,大不了我就不當這個大將軍。”衛青將平陽輕輕攬入懷中,“其實有時候想想,還不如當初不和皇上進宮,就做你府裡的小騎奴,一輩子給你駕車,也挺好。”
“還說我傻,瞧你說什麼呢!”聽了衛青的話,平陽終於被逗得破顏一笑,又道“要是真如你所說,大漢的百姓又要被匈奴欺負多少年,那我豈不成了全天下的罪人!這麼大的罪名我可是萬萬擔待不起呢!”
衛青見平陽終於開心起來,心情也隨之舒朗,又身在這般夜色下,忽的玩兒心大起,道:“怎麼不行?難不成公主看不上我的騎術?怎麼,要不要比試比試?”
“好啊,堂堂大將軍竟欺負我一個小女子!”衛青難得有這樣的心情,平陽也被勾的興致盎然。在外人看來,她是溫柔端莊的公主,可她骨子裡卻格外的浪漫奔放,嚮往自由,嚮往天空,可絕不是尋常人家的小女子。
“比就比!周亞夫將軍親授的騎術,可不是白學的!未必就會輸給你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