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夫覺得一陣眩暈,卻也知道這種結果已經無法避免。定了定神,又道:“公主呢?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回娘娘,公主這幾日不思飲食,身體本已十分孱弱,又憂心過度,再加上一夜風雪,恐怕……”
“恐怕什麼?說!”聽了太醫的話,子夫的手心滲出一陣陣冷汗。
“若是熬得過這兩日還好,若是熬不過,只怕…….性命堪憂啊……”
子夫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聽見門外一陣喧鬧
“大將軍回來了!大將軍回來了!…..”
衛青剛入長安,府裡的人就趕去將事情原原本本的彙報了一遍。也顧不得進宮述職,衛青幾乎一路飛奔回到了家。
平陽躺在牀上。雖然蓋着厚厚的錦被,手卻還是冰涼。因爲剛失了血的緣故,她的臉色異常的白,白的像那一夜灞橋的雪。
“大將軍,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誤傳了假消息…..”辰兒帶着哭腔跪下請罪。
“夠了,姐姐,讓她們都下去吧。”
皇后帶着所有侍婢退了下去,屋子裡只剩下衛青和平陽二人。此時,他不想聽,也聽不進去那些骯髒的陰謀。太陽已經落了下去,屋內點起了通明的燭火。衛青坐在牀邊,輕輕撥開平陽額前的幾縷碎髮,又握起她的手,放在脣邊呵着氣,一點點的暖着。眼淚,大滴大滴的打落在她微翹的睫羽上。
他就這樣坐着,守着,直到天明……
“仲卿,仲卿,真的是你嗎?”或許是他的淚融進的她的眼眸,第二日太陽出來的時候,平陽終於睜開了眼睛。
“是我,平陽,我回來了,回來了”平陽掙扎着要坐起來,衛青沒有攔着,而是手臂一攬,把她牢牢抱在了懷裡,輕輕撫摸着她烏黑的頭髮。他感受得到,她的眼淚正一點點潤溼着他的衣襟,一點點流進了他的心裡。
“仲卿,對不起……孩子……”那清冷鋒利的割裂般的疼痛還未從身體裡褪盡,這痛逐漸讓她清醒過來。終於又看見那雙燦燦如星的黑眸,所有的感情在這一瞬間釋放,平陽伏在他的懷裡,雙肩不住的劇烈抖動,終於抑制不住的大哭起來。
“不……是我……我不好……”明亮的眼眸變得盡是血絲,絞雜着難以言喻的痛楚。頭一次,在平陽面前,他淚如雨下。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彷彿是被人用刀狠狠的捅進心臟,毫無防備。戰功彪炳,位高權重,萬民敬仰,他的人生在旁人看來是那麼完美輝煌,可是現在,若是可以向上天許諾,他寧願獻上這所有的一切,如果能換來她的平安,她的快樂。
“去病拜見舅舅舅母。”門開了,霍去病一身玄色走了進來。定襄一戰,他立了頭功,旁人都等着看兩個將軍相互爭鋒,可他卻不以爲意,依然和舅舅十分親厚。知道大將軍府的變故也一直十分掛念。聽說平陽公主醒來,一大早就急急忙忙的趕去探望。
衛青只是微微點頭,抱着平陽的手卻依然沒有鬆開。
平陽依然很虛弱,可是躺在衛青懷裡,倒覺得暖和了許多。見霍去病進來,她本想坐起,衛青卻不鬆手,倒讓她臉上微微泛紅。
“仲卿,這一戰,到底是怎麼回事?”
“還是老樣子,斬獲了幾萬匈奴。只是我手下的趙信投了敵,讓蘇建的三萬人全軍覆沒。沒什麼的,你不要管。”衛青在平陽的額上輕輕吻了一下。這次出征,他並不願多提。可平陽是何等聰明,衛青眉間深深的結,她怎麼會看不到。
“就是,舅舅這一戰打得並不差!”一旁的霍去病忿忿不平的開了口,“趙信立過大功,舅舅用他也沒有錯。他突然投敵舅舅有什麼辦法!皇上居然還生那麼大氣,到給了那幫小人話柄!”
“去病你住口!”衛青眉骨深鎖,朝他的外甥發了火兒,“出去!”
“我……是。”霍去病也後悔自己嘴不合時宜,只得住了口,訕訕的退出門去。
“仲卿,扶我起來,我要去見皇上!”聽了霍去病一番話,平陽渾身一慄,就勢推開衛青的手,掙扎着就要起身。
“平陽,別聽他胡說,沒事,真的沒事”衛青又將妻子緊緊攬住。
“怎麼會沒事!我還不知道嗎?皇上遷怒於你,你自然是把什麼委屈都自己藏着,可不給了那些人落井下石的機會!到時候再挑唆幾句,給你按個什麼罪名,誰能保證皇上會是什麼反應!”
“別瞎想,沒有的事,你不許亂動”
“有些話還得我去和皇上說,你讓我去!”
“平陽!……”
二人正在爭執,忽聽見門外一陣嘈雜的跪拜之聲:“參見皇上……”
劉徹快步走進屋。平陽出事他並不是才知道,只是朝廷委以重任的將軍居然叛逃了匈奴,朝野譁然。他焦頭爛額的處理了一天的軍務,剛下了朝,就趕忙過來看望姐姐。
“陛下!趙信投敵和仲卿無關!請陛下不要怪他……”見皇上進來,衛青下意識的一鬆手,卻不想平陽順勢翻身下牀,重重的跪倒在了地上。
“姐姐,你這是幹什麼!不要命了嗎?快起來!起來再說!”劉徹不由分說的將平陽扶回牀上。在他的印象裡,他的姐姐從來都帶着一份雲淡風輕的從容,寵辱不驚。他從來沒見過姐姐這般模樣,那麼憔悴,還要那樣的跪在地上,拼命哀求着她從前最親近的弟弟……
劉徹想到這,眼睛已有些發酸了。姐姐從小就疼他,即位之初,那段最艱難的日子,也是姐姐一直在不遺餘力的支持他,鼓勵他,總是能懂他的心思……如今,爲了衛青,她真的是不顧一切了。
“姐姐,趙信投敵,衛青身爲大將軍,他有用人不當的責任!”
“可是這種事仲卿也無法未卜先知啊!”
“可趙信是他舉薦的!這責任他必須承擔!”
“陛下,仲卿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他從來不會違逆您的意思。就算仲卿有錯,也請您開恩,不要太責怪他……”平陽幾乎是在哀求了。
“朕必須擱置大將軍一段時間!姐姐,你不要讓朕爲難!”
“是……”說話到這份兒上,平陽知道,天子的怒氣已然無法轉圜。她身子一軟,幾乎是癱倒在牀上。烏黑的頭髮在枕上散落着,本來明豔的嘴脣失去了血色,微微顫動,似乎是在啜泣。平日裡雅步從容的公主,此時,卻像一朵被寒露打落的桃花,在風中不住的戰慄。
劉徹本就心疼姐姐,見她這樣,實在不忍再看,只得站起轉身,將目光投向窗外,投向屋檐上簌簌掉落的雪。
“姐姐,從小你就對朕最好。朕不想讓你傷心。你放心,朕不會責罰仲卿,畢竟他這一次也打勝了。你安心養着身子,這段時間也正好讓仲卿多陪陪你。”
平陽不答話。她知道,戰場,是將軍的生命,是將軍全部的理想和榮耀的所在。皇帝這番話,對衛青來說,該是一種怎樣的殘忍。
“姐姐好好休息,朕過幾日再來看你。”劉徹走到門口,並沒有理會立在一旁的衛青。趙信投敵,漢朝的許多戰術,戰法,甚至軍事機密就完全暴漏給了匈奴。這件事後患無窮,他沒法不怪衛青。現在又看到姐姐被折騰到如此,他對衛青就更是氣惱。
“恭送陛下。”衛青下拜行禮,卻顯得格外的疲憊,像一柄劍從萬米高空被突然擲入無底的深潭,發出巨大而沉悶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