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三月,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整座城市的味道變得溫潤,又有些沉悶。這是建元元年,景帝駕崩,年少的君王加冕登基。紫宸易主,權力的更迭看似波瀾不驚,卻暗潮洶涌。朝堂之上,尊崇黃老的竇太后依然掌握着權柄,竇氏一族自然也權傾朝野,使得少年的劉徹雖有一番更化改制的豪情,卻處處被人掣肘,絲毫動彈不得。
平陽府內又起了爭吵之聲,下人們似乎已經見怪不怪了。平陽侯常年在封地養病,卻從不見好。每次一回府,病懨懨的樣子總惹的公主厭煩。“話不投機半句多”。平陽公主雖然溫柔典雅,卻也是心性極高,怎會瞧得上那一事無成又一身是病的公子哥兒?其實細細說來,這平陽侯曹壽,原也是個青年俊彥。他是名相曹參之後,相貌,學識,也是侯門子弟裡數一數二的。平陽是景帝愛女,當年景帝和皇后是千挑萬選,斟酌了許久,這才挑中了曺壽,卻不曾料到竟點錯了鴛鴦譜。曹壽與公主成婚之後,整天遊手好閒,與一幫貴族子弟嬉戲玩鬧,最後竟弄的一身是病。幾年折騰下來,平陽公主對他的態度從憤怒,失望,變成了深深的輕蔑。平陽雖是女兒身,骨子裡卻透着男兒的英武與堅毅。她要的男子,要像雄鷹一般,有一顆嚮往天空的靈魂,又怎能受得了無用的繡花兒枕頭。
這一次,曹壽甚至沒在府裡過夜,冒着小雨,匆匆啓程回了封地。
“衛青,備車,我要去灞橋。”平陽公主從屋內走出,臉上似乎少了幾分慍色,到不像是剛生過氣的樣子。
“公主,外面正下着雨,要不….”
“不礙事,衛青,叫他們不必跟着”公主說着,已經走出了庭院。
衛青趕忙套好了馬繮,雙手輕輕一託,將他的女主人送上車去。一瞬間,有意無意的,他撞上了公主的目光,一閃,旋即收了回去。
“公主可坐穩了?”每次出行,衛青必然這樣問上一句,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才揚鞭打馬。一問一答間,彼此便多了份心安。
這時節雖然已是早春,可乍暖還寒的節氣,還是讓人提不起精神。天又正下着雨,街上的許多商戶都早早的關了門,給這平日繁華的街道平添了幾分沉鬱。衛青駕着車,思緒卻起了些波瀾:記憶中,他的女主人總有着溫和的笑顏,那麼高貴,那麼美。小時候,他常被繼父又打又罵,百般欺辱。直到進了公主府,纔算擺脫了那個噩夢般的“家”。公主從不讓他幹粗重的活計,平日裡,還常挑上幾本侯爺的兵書讓他閱讀,對他的母親和姐姐亦十分照顧。雖然依舊爲人奴隸,日子卻比從前強上千倍萬倍。
“這樣好的女子,就算不是公主,也應該幸福,應該被人憐惜。可是侯爺….”
“罷了罷了,自己這是在想什麼?”衛青不禁苦笑:“自己只是一介騎奴,這些事 又豈
是自己該管該想的?伺候好公主,纔是本份吧…..”
灞橋似乎自古就註定要成爲傷別之地。一排排古柳低垂着長條,綠雲垂野。遠處驪山如睡,近處風絮飄起,令這好好的早春,徒生出幾分秋日的蕭索。
公主下了車,佇立在橋邊,於這一番悽風冷雨中,久久無言。西面天空的陰雲似乎更深更密了。,似乎要把整個長安都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下,又何況是她小小的平陽府呢。
“主人,這裡太淒涼,您早些回府吧”。見主人沒有答話,衛青頓了頓,又忍不住說道:“主人,您別太難過了,侯爺他…”
“我不是難過。”平陽轉過身,臉上卻並沒有淚痕,只是那如水的眸子中,多了些寒露般的涼意。“我與曹壽本就不是一路人,若能就此散了,倒也是好事。只是我總還是高祖血脈,若是爲那等庸才空負了一生的年華,我不願,不甘。”
天邊響起了幾聲悶雷,河邊的青草似也在冷風中瑟瑟發抖。
“過幾日,朝廷又要派人與匈奴和親了。”平陽說着,緩緩走向馬車。:“衛青,回吧”
“是,主人”聽到“匈奴”二字,英俊的騎奴雙眸一閃。
“妾身安天下,何處用將軍。”車駕上傳來公主深深的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