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長樂宮請安,劉徹從來都提不起精神。不過今天可不同於往常。一大早,武帝先興沖沖的到了合歡殿。
“呀,子夫,你都梳洗好啦?朕還以爲自己來早了呢。”
“今天第一次去給太皇太后請安,臣妾怎麼敢怠慢。”子夫畫好了遠山眉的最後一筆,款款起身。她今天穿了一條淡紫色的煙羅軟紗,一頭流雲般的青絲挽了一個鬆鬆的髮髻,一枝翡翠簪子斜斜插上去,雖不華美貴重,卻獨有一番卓絕風姿。
“陛下.....”子夫有些緊張,面色微紅,手心滲出了汗。
“怎麼了?”
“您看,臣妾今日的姿容,可還得體?”
“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劉徹的手指輕劃過子夫的長髮,寵溺的笑道“已經好極了。放心,奶奶一定會喜歡你的。何況,你還帶着她的親孫子呢!”
長樂宮內。竇太后也顯出了少有的親切。
“來,子夫,坐到哀家身邊來。”
竇太后用手指摩挲着子夫的五官,“呦,真是個標緻的孩子。看來我們皇上,還真是會挑人兒啊!”
“奶奶,您....不生氣吧?”一旁的劉徹小心翼翼的問。
“你們小孩兒的事兒,奶奶管不着。哀家只要皇孫健健康康的,這纔是一等一的大事!”
請安結束的很快。從長樂宮出來,劉徹懸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有了太皇太后的首肯,阿嬌和館陶公主再鬧,也翻不過天來。
“母親!我簡直要氣死了!”椒房殿內,阿嬌依舊在向館陶公主哭訴。“竟然封一個歌姬做夫人,絲毫沒問過我的意思。他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裡嘛!還有,賜別的屋子就罷了,居然賜她合歡殿住!他要跟那個賤人世世合歡,我這個皇后又算什麼!”
“哭哭哭,光知道哭有什麼用!我早就提醒過你要斬草除根,誰讓你心慈手軟,現在嚐到苦頭了吧!”
“母親你還氣我!我哪知道事情會這樣啊!現在連太皇太后都站到她那邊,我們想做什麼都晚了啊”
“哼!”館陶公主的眼神突然變得陰狠,“她不是還有個弟弟嗎?既然動不了她,就拿她弟弟下手,總會給她點教訓!”
衛青成了羽林,皇帝的近身侍衛。入宮以來,每日伴駕武帝左右,常常在上林苑狩獵。上林苑縱橫三百里,地跨五縣,八水出入其中。正所謂“蕩蕩乎八川,分流向背而異態。東西南北,馳鶩往來。”這大氣恢弘的皇家園林,絕非浪得虛名。
衛青之所以日日跟隨劉徹狩獵遊蕩,倒不是因爲懼怕天子威儀。這上林苑不僅是極好的狩獵之地,更是渾然天成的練兵之地。上林苑野獸衆多,每一次圍捕羚羊黃鹿,伏獵野豬鬃熊,不都是在演習“包抄”,“合圍”的騎兵戰術嗎?既如此,他便每天陪着年少的天子一起,磨礪鋒芒,等待時機。
這一日,衛青在狩獵中得了彩頭,天剛擦黑,幾個羽林兄弟就非拉着他去喝酒,他拗不過,只好應下。從酒館出來,已將近三更,衆人各自散去。街上早已寂靜無人,衛青迷迷糊糊的獨自走着,不知怎麼就走到了這。
這。是他住過好多年的地方。這裡讓他溫暖,現在,更讓他眷戀。這裡還有她,他的主人,恩人。
衛青踮腳望去,院子裡的青松已經露了頭。她現在還好嗎?還快樂嗎?明年春天,她再想去灞橋踏青的時候,誰來爲她駕車?幾匹她心愛的棕色的獅子驄,還有人去喂嗎?她親手種下的青松,長得這樣快,又是誰在澆水?......
只能這樣望着吧,不敢進去,又不是榮歸故里,憑什麼進去呢。站在這兒望一望,就夠了。只希望,牆裡的人,能夠歲歲安好。
衛青轉過身,正準備往回走。神思飄蕩間,背後忽然閃出一個黑影,竟一棍將他擊暈過去。幾個黑衣男子跟着跑上來,用繩子將衛青牢牢捆住,塞上一輛馬車,一行人悄悄往玉竹林方向駛去。
平陽府內,侍女辰兒不知怎麼着,已經三更卻毫無睡意。也是公主向來寵她,平日裡甚少管束,此時她玩兒心大起,索性披上衣服,打算出府走走。誰知剛把門開了一條縫,竟遠遠的看見了衛青遭人綁架,嚇得她登時出了一身冷汗。也顧不得平陽睡的正酣,只得叫醒了。
“你仔細說,到底是些什麼人!什麼人乾的!”平陽乍聽了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嚇得面色慘白,頓時睡意全無。
“公主,奴婢瞧着那車上的配飾,像是.....”
“像是誰的?你快說!”
“像是大長公主家的!”
“館陶公主!衛青是皇上侍衛,她也太大膽了!是想造反不成?”平陽氣的吼了起來。
“公主先別急,他們往玉竹林方向去了,奴婢馬上叫府裡侍衛去追。”
“就這麼辦!辰兒,明天一早你馬上進宮,將此事原原本本的稟告皇上。現在,你隨我立即去長公主府上。做出這等忤逆之事,我量她也睡不着!”
一行黑衣人將馬車駛進了玉竹林。衛青已經清醒過來,幾番掙扎,卻絲毫動彈不得。
“別費事兒了。”一個黑衣人說道:“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實話告訴你吧,你得罪的是大長公主,皇后的親孃!”說話間,便亮出了雪白的長刀,黑夜中的竹林閃出一道寒光。
“啊!”持刀的黑衣人突然一聲慘叫,手中的刀“噹啷”一聲落在了地上。其他幾人正左顧右盼,一道迅捷如風的身影從不遠處躍出,只見一身形魁梧的男子手持長劍而來。劍身一陣隨意的揮動,竟生出十分凌厲的氣勢,只用了幾招幾式,兩個黑衣人已經斃命。其餘幾個一看不妙,四處逃散。這男子卻並未任其離去,兩下便結果了幾人的性命。又扶衛青下車,親自爲他砍去了繩子。
“衛青謝謝大俠救命之恩。”衛青感激的向男子拜謝。
“不必謝了。路見不平,舉手之勞而已。也是見你氣宇不凡,看你的衣甲,是宮裡的人?”
“是,在下衛青,羽林衛士。敢問大俠姓名?”
“我叫郭解,也不是什麼大俠,在淮南國劉陵公主家做馬伕。”郭解爽朗的一笑,“與老弟如此相識,真是緣分啊,希望改日還能再見!”
走出竹林,衛青遠遠看見四五個人迎了上來。走近一看,是平陽府的侍衛,爲首的是和他關係不錯的張德。
“你們怎麼來了?”衛青大惑不解,“難不成公主這麼快就知道了此事?不可能啊。”
“可不是嘛!辰兒碰巧看見你被綁架,大半夜把公主叫了起來!”張德拍着他的肩膀,道“還好你小子沒事!你沒看見公主急的,居然大半夜跑去找大長公主理論,估計這會兒還在長公主府裡呢!你快隨我過去等着吧!”
平陽急匆匆趕到大長公主府的時候,館陶公主果然還未睡下。
“平陽公主深夜造訪,是來興師問罪的嗎?”
“既然姑母已知道我的來意,我就開門見山了。”礙於館陶公主是長輩,平陽只得壓住火氣,“得寵的是她衛子夫,您何苦跟衛青爲難?”
“那奴才不是她衛子夫的親弟弟嗎!懲治不了她,料理了她親弟弟,也讓她知道知道厲害!哼!想分阿嬌的寵,我豈能容她!”
“可衛青是皇上的侍衛!”平陽越說越氣,柳眉倒豎,聲音也不再壓着,“刺殺天子侍衛,罪同謀逆!”
“就憑你給皇上進獻衛子夫這條,你個小輩就沒資格在這兒問我的罪!”
“姑母你別欺人太甚,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
“你現在就去稟明皇上,看看他敢不敢治我一個大逆不道!來人,送客!”
走出長公主府,平陽滿腹委屈,一擡頭卻見衛青正等在門口。彷彿是覺得看花了眼,她足足盯了衛青許久。
“公主,衛青安然無恙,您這下可以放心啦!”辰兒有意打破沉默。
平陽的眼裡突然噙滿了淚水。卻不想讓衛青看見,轉過身去,眼淚卻再也抑制不住。看到他平平安安的站在眼前,驚慌,恐懼與委屈的種種情緒驟然消失,倒叫她無所適從了。
“衛青讓主人如此勞心,實在該死。”衛青心裡五味雜陳,公主的淚水,他不是看不見。可此時此刻,卻只能說這些“場面話”,即使這些話,這句“主人”,會讓她討厭。
“主人爲了衛青,得罪了大長公主,恐怕...”
“罷了,這些事你別管。”平陽心裡知道他在爲她着想,不由溫然一笑,
“你沒事就好。”
第二天清早,武帝便得知了昨夜之事。他只扔下一句話,
“她們看不慣子夫獲寵,朕就偏要擡舉衛家!”
於是,一道聖旨頒下。衛青受封建章監事,統帥全部羽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