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三月,整個皇城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宮廷裡從上到下的人都在馬不停蹄的奔波忙碌着,從未央宮到司馬門,竟鋪了幾十米長的紅綢。這一切都是爲了新帝劉徹的大婚典禮。“金屋藏嬌”的故事早已從宮廷傳進了民間,如今竟要成真了。百姓們津津樂道,所有人都在稱頌,都在祝福。
詔命已下達到諸侯各國,諸侯王們皆帶着禮物到長安朝賀。其中最爲搶眼的是淮南王劉安,他獻了一座鎏金打造的小型房屋,屋頂刻着“龍鳳齊鳴”,整個屋子金光燦燦,煞是好看,其寓意自不必說。這份價值連城的禮物由淮南郡主劉陵親自護送,一路送進了未央宮,引得東宮老太太讚不絕口,直誇淮南王最爲用心,堪爲諸王表率。
漢宮中唯一一位不開心的人,就是這場盛宴的主角之一,漢武帝劉徹。他沒有想到,兒時的一句戲言,竟成了母親拿來與長公主交換的政治籌碼。可是若沒有他那一句“金屋藏嬌”,就憑他皇十子的身份,哪來今天的帝王之位呢?所以,如今這場婚姻,他奈何不得一分一毫。帝位畢竟還未坐穩,爲了他的理想與抱負,此時此刻,他只有選擇隱忍,選擇等待。
這一天,平陽公主比平時早起了兩個時辰,頭一件大事便是要細細梳妝一番。侍女辰兒是梳妝的好手。她將黛放在石硯上磨成粉狀,爲公主仔細畫好了娥眉,長長青青,望如遠山,是爲“遠山黛”:又取了些脣脂,朱脣輕點,便有了如桃花般的明豔,再挽好了髮髻,插上孔雀形狀的長簪,最後穿了一條天青色的長裙,雖然色彩不算明麗,卻自有一番光彩。
“公主,何不選一條色彩再鮮豔一些的呢?”辰兒指着一條翠色的裙子。
“你不懂,今天是皇上大婚,我若穿得不好是失了自家的顏面,可若穿的太豔,又把皇后至於何地呢?”
平陽說着話,已移步到了庭院。
清晨的庭院有些微涼,昨夜的寒露還未褪去,使空氣變的霧濛濛的。平陽公主披上了辰兒拿來的大氅,踱着步到了湖邊,卻發現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在專注的讀着什麼。平陽不禁笑了,不用看,這必然是衛青。
“當初收留衛青在府,不正是看中他那雙眼睛,目光如炬,透出一種與他卑賤的身份不相符的英武與大氣。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已經自覺不自覺的喜歡多出幾趟門,只爲了多看幾次他明亮如星的眸子,多感受幾次他扶自己上車時那份溫柔小心,甚至他趕馬時的吆喝聲,都讓人聽出一分心安呢。”
“公主,在想什麼?”辰兒輕喚,平陽這纔回過神來。衛青看得正癡迷,忽的聽見“公主”二字,吃了一嚇,趕忙回身,正迎上了平陽柔柔的目光,就更是覺得尷尬,只好下拜:
“公主恕罪”
“這是幹什麼,我幾時說過不准你看書了。”平陽竟盈盈的俯下身,親自扶了衛青起來。一旁的辰兒見此情景,不禁嘴角微挑。
“我早說過,你除了駕車,在府裡的時間儘可自由支配。讀書,練劍,都無不可。府裡的瑣碎活兒你都不必做,也不用覺得不安,知道嗎?”
“是”
“還有,你若是喜愛兵書,晚些時候我會叫辰兒從書房裡挑一些,給你送過去。“
“衛青..謝謝公主”衛青激動得有些哽咽。想到從前在繼父家,每天都有幹不完的活兒,砍柴,挑水…沒有絲毫的空閒。有一次,只因爲在砍柴時偷偷看了一會兒書,就被繼父用荊條打的遍體鱗傷,手臂上的疤痕到現在還留着。自從進了平陽府,他無時無刻不感受到公主的關心與呵護。不但能吃飽穿暖,更不用忍受無休止的打罵,居然還能常常讀到最心愛的兵書,這樣的好日子,從前連夢都不敢夢到……
“公主,從來沒有人….對衛青這樣好。”
“傻瓜,這有什麼”衛青雖然低着頭,兩道濃烈的劍眉仍引得平陽心中微微一顫。
“好了,今天是皇上大婚的日子,衛青,你去備車,半個時辰後隨我進宮。”
“諾”
“辰兒,你去看看要帶的賀禮都準備得怎麼樣了。可別落下什麼。”平陽正往回走着,忽然回過頭,朝衛青溫然一笑道:
“你穿的太單薄了些,早晨涼,仔細凍着了。”
“謝公主掛懷”
辰兒平素最是機靈聰穎。衛青正準備去備車,她卻輕聲叫住:“哎,你等等。”
看着公主走遠了,辰兒跳到衛青身邊,故意拿話逗他:“衛青,公主對你真是不錯啊。”
“是啊,公主寬和善良,對下人….”
“下人?得了吧”辰兒打斷他的話:“公主待你是待一般的下人?反正公主可從來沒叮囑過我加衣服”
“你呀,有福氣。”辰兒調皮的拍拍衛青的肩膀,笑着跑開了。
婚禮終於開始了,鳳冠霞帔的皇后踏着紅綢,緩緩走出府第,到了司馬門,皇帝已等在那裡,她帶着驕傲的神情把手遞給皇帝,頭擡得高高的,彷彿自己纔是普天之下最尊貴的王者。禮樂開始響起,漫天飛舞着花瓣,皇帝皇后攜手走上正殿,禮官宣讀了封后詔書,百官叩首,山呼萬歲。
劉徹的臉上始終見不到一點笑容。冗長的儀式終於完成,家宴開始,他就自顧自的喝起酒來。
“陛下,怎麼自己在這喝上了?”
“姐姐”劉徹看見平陽,這才露出絲笑意。“姐姐來得正好,快陪朕喝兩杯”
“讓別人看見成何體統,要是太皇太后瞧見你這副樣子,就麻煩了。”
“體統?朕什麼都沒了,還要什麼體統!姐姐你知道嗎,朕好不容易制定的新政,一日之間土崩瓦解。朕要用的人,一個個全都被他們整治了,連朕的老師都不放過!太皇太后,哼,朕還是不是他的親孫兒!”劉徹藉着酒意越說越激動,想到自己雖已貴爲天子,竟無法護恩師周全,眼裡不禁閃出淚花。
“好了陛下,坐下說,姐姐陪你。”這姐弟二人平素最爲要好,平陽見他這樣,也是心疼不已。
“現在她們又替朕娶了那個蠢女人,明天就該替朕來做皇上了吧!”
“陛下,你是想要自在,還是想要江山?你不喜歡讀老子,可‘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這一句的道理,你該好好學學呢。”
“姐姐難道要朕一直忍下去不成?”
“還有下一句,‘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噯?”劉徹若有所思。
“太皇太后已經老了。”平陽壓低了聲音,“等時機成熟,無論是討伐匈奴掃除邊患,還是更化改制革故鼎新,你儘可以放開手去做。姐姐相信你一定會成爲一個偉大的君王,你也要相信你自己。要忍,要等,明白嗎?”
“朕懂了。”看到姐姐這麼設身處地的爲自己着想,劉徹很受感動,“還是姐姐最明白朕,朕就願意多和姐姐說說話。”
家宴結束後,王公貴族們各自散去。劉徹執意送平陽出門。
“陛下快回去吧。要是覺得不開心,改日去姐姐家玩兒吧。”平陽邊說着話邊走向馬車,沒發覺腳下踩了一塊鵝卵石,猛的滑了一下。
“主人當心。”衛青剛套好了馬繮,見公主似欲滑倒,眼疾手快的趕忙扶住。
“姐姐沒摔着吧?” 劉徹見皇姐腳下打滑,連忙上前探問。卻見平陽衛青主僕二人這一攙一扶,透着一種不尋常的柔情。又瞥了一眼衛青,只覺得其人英武異常,面如刀刻,眉似利劍,鼻樑挺拔,稱得上是位儒雅又剛毅的美男。不禁打趣道:“姐姐素日穩重,怎麼一見了這魁梧俊朗的車伕,到失了方寸呢?”
“看來陛下的心情很是愉悅啊。”平陽被弟弟說的臉頰微紅,佯裝惱怒道:“不過是滑了一下,卻被你如此取笑,枉我對你一天的勸慰安撫!”
“哈哈,姐姐別惱啊”劉徹在平陽面前從來都是一副小孩兒脾氣,見皇姐這麼說,更覺得有趣,“姐姐說好了改日在府裡招待朕,可不許賴啊”
“好好好,那就這麼說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