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了麼？他感覺不到。
燕還靜靜的想着心事，不置可否。她僞裝得很好，他一直知道她柔順外表下藏着一顆倔強不羈的心，所以絲毫不覺得奇怪。
直到此刻，他握着茶杯的手都有些抑制不住顫抖，剛纔在夫子廟口意外重逢的那一幕幕仍緩慢回放在腦海中，每一絲每一縷都是那麼清晰，她的秀髮、眉眼、嘴脣、脖頸、纖手……每一處都是熟悉的，曾千百次在腦子裡晃盪，又千百次在畫筆下重現。
終於又見到了，還奢求什麼呢？
男人感覺自己有些失態了，極力壓制着內心的不平靜，所以比平時更加沉默寡言。只是心中暗自下了一個決定，這一次，無論如何不再放手。
莊庭宋似乎也察覺到了，只微笑着不再說話。
李香君領了一個孤苦無依的少女回明月館，暫時安置在雜役房裡做點粗活，李貞麗知道此事後，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找機會親自前去看望了那少女。
也不知怎麼回事，甚至沒有絲毫預兆。那天吃過晚飯後，蘭猗正獨自在房內研製新胭脂，拿着小錘搗弄花汁，李貞麗竟帶着陳婉如踏了進來。
“香君，有件事兒要跟你商量一下。”
蘭猗狐疑的看了看陳婉如，見她漲紅着臉，低頭盯着自己的腳丫，一動不敢動的樣子，忽然猜到了些什麼，回頭等着李貞麗的下文。
“這孩子看上去挺伶俐的，我在想把她調到你身邊來服侍……”
“娘，我有醉墨服侍，並不缺人。”
說這話的時候，蘭猗眼帶警告的盯了陳婉如一眼，眼神冰冷漠然。莫不是這丫頭跟李貞麗說了什麼，不然怎麼會突然有這個打算？
李貞麗似乎並不奇怪她冷淡的態度，有些瞭然，卻依舊堅持道：“只有醉墨一人，我也不放心。這幾日‘媚香樓’已快要竣工，屆時你搬過去住，身邊更需要人幫着打點。你是不知道，這兩日好像總有什麼人在明月館四周徘徊，
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但又沒發生什麼異常……我擔心有人想搞事兒。”
“什麼打扮的人？”
“不清楚，不止一個。有時候穿平民布衣，有時候又是華服錦衣……”
李貞麗沉吟道：“但這些人好像只是在暗中監視，暫時沒有動手，不知道什麼來歷。咱們小心點總歸沒有錯的。”
蘭猗輕輕垂下眼睫，表情隱匿在燈火的陰影裡，不知在思考些什麼。半晌，她突然斜睨了陳婉如一眼，擡頭道：“湄小娘單純率直，怕是比我更需要人照看。娘何不讓婉如去湄小娘身邊？”
“你別擔心，我也派了打掃庭院的小丫頭連翹給她使喚。婉如總歸是你帶回來的，你不是更好指派一些？”
見少女似乎有些動搖，李貞麗輕輕伸出手，挽了陳婉如過來，柔柔的笑道：“香君，我喜歡這孩子，閤眼緣，老讓她待在雜役房也不是個事兒。你就依了我這一次，好不好？”
李貞麗這樣做的用意，蘭猗自然是懂得的。明明知道她不喜歡陳婉如，卻偏偏將人安置在身邊，礙手礙腳，似乎充當着“眼線”的角色，很多事辦起來也就不那麼方便。
也難怪，女兒家大了，名聲在外，難免會有那麼一些蠢蠢欲動的男子心中打着壞主意，若她還沒幫李貞麗賺到足夠的銀錢和聲望，就跟人跑了，豈不是虧大發？李貞麗縱然疼愛她，卻也不願過早放她從良。這份矛盾心理倒可以理解，不過確實是多慮了。
那些流連煙花之地的公子哥兒有幾個入得了她的眼？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她情願一輩子不爲愛情吃苦，不爲男人落淚。
反正陳婉如跟在身邊，她也不會用，定多看着鬧心罷了。貼心的事兒還是得靠醉墨來辦。如此，就順了貞孃的心吧，也省得她擔憂。
蘭猗也不多說，點了點頭：“行，到時候讓她到媚香樓服侍，有什麼不會的，讓醉墨教一教就好了。”
沒想到性子倔強的少女會答應得如此爽快，李貞麗愣了愣，隨即轉過頭笑道：“別傻站着了，還不過來拜見小姐？”
陳婉如大喜過望，連忙幾步走過來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乖巧的叫道：“婉如給蘭兒姐姐請安。”
李貞麗皺眉道：“什麼蘭兒姐姐？香君只有一個名字，可別再亂叫了。你的舊名字也別用了，改明兒給你擬張賣身契，改個爽利的名字，嗯，就叫……施施吧。別忘了小姐對你的恩德。”
聽到“賣身契”三個字，陳婉如似乎有些驚嚇，不知所措的擡起眼睛，臉色白了白，勉強笑道：“施施謝謝夫人教導，謝謝小姐收留。”
倒是個有眼力見兒的，只是不知從前與香君到底有什麼瓜葛，竟如此惹她討厭。李貞麗心中暗忖。
媚香樓竣工的那一天，天朗氣清，萬里無雲。
這座坐落在秦淮河畔來燕橋南端的三進兩院式宅院被打造得極爲奢華雅緻，院內園林小景各具特色，石刻磚雕、壁畫掛燈無一不是上等精品，就連房間內的字畫書法也都懸掛着名家作品。樓上每一個房間都帶有一個小小露臺，懸在河面，供人納涼消夏，放眼觀景，全是十足的享受。
李貞麗花了重金打造媚香樓，自然是屬意爲李香君日後的聲望再上一層樓。
只因寇白門心思單純，時時念叨着只要找到一個有情郎，不管貧窮困苦她都跟了他去。大概李貞麗也害怕她走了以後，明月館會被其他紅館比下去，這才把主要心思花在蘭猗身上。
這媚香樓的名字，只源於李貞麗去詢問蘭猗意見時，她似乎是隨口唸了一句：“蘭有國香，人服媚之。”
倒是與“香扇墜”十分貼切。
這日，前來捧場的賓客都在明月館的大廳內依次就坐，把酒言歡。
而蘭猗卻以“不勝酒力”的藉口，暫時悄悄溜了出來，一個人跑到媚香樓正對着大街的走廊上，靠着欄杆吹風醒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