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時,一個吹着口哨的男人從不遠處走了過來。趴在牆外草垛上的蘭猗立刻藏起身體,看着那人敲開了院門,和前來開門的女人興高采烈的擊了個掌。
果然不出所料,是油條子和他的妻子田氏!
“……小聲點!那邊還關着一個呢。”
“哼,怕什麼?她要是不上當,你頂多費一點兒功夫罷了,軟的不行就來硬的……”田氏頗爲自得:“我就不信我們夫妻倆還對付不了一個小丫頭片子。”
“你說得輕鬆,白天不是還跑了一個!話說我帶那小子出去可沒費絲毫功夫,捏住軟肋要挾幾句的就行了。汪伯這老頭死得真好,老子早就想賣了吳瘋婆那二兒子,符合條件的買主可太多了,就是一直沒好意思找汪伯說。”
田氏冷笑一聲:“得了吧你!不就是貪圖汪老賊時不時給你的一點小錢嗎?”
“咳……你不知道,我給你說說那買家啊,估計是想兒子都快想瘋了,出手可真大方,足足四十兩銀子啊,都夠得上買兩個黃花大閨女了,嘖嘖……”
“你這個老色鬼!吃着碗裡的看着鍋裡的!老孃還喂不飽你嗎?你還想着買黃花閨女?”
油條訕訕的咳嗽了幾聲,頓了頓,好言道:“……我就說說嘛。等屋裡那小賤種一生下來,是個姑娘就怪她命不好,是帶把兒的嘛,嘿嘿,也別怪我不客氣,又是一個好價錢……”
“哎,那……汪有財的死屍怎麼辦?你就那麼晾着他?”
“放心吧,我都處理好了……行了行了,真晦氣,不說了。進屋去!外面風可真大。”
“知道就好!你先進去,我得再檢查一遍柴房那邊,免得夜長夢多。”
腳步聲漸漸走遠,夾着着女人罵罵咧咧的聲音和吐痰聲,柴房的門鎖嘎啦啦一陣亂響,似乎又被鐵鏈子纏了幾圈。
蘭猗從院子門的縫隙裡偷瞄,只看到田氏扭着大屁股轉回裡屋去了。直到裡面絲毫沒了聲音,她回過頭來,臉色十分慘敗,嘴脣微微顫抖,渾身冰涼至極,喃喃道:“他們把如柏賣了……”
她的聲音低低的,宛若心如死灰般有氣無力,嗓音極淡,
幾乎低不可聞。淚水大顆大顆的涌出來,從眼角沿着臉頰滑落,一滴一滴的砸在灰撲撲的地面上。
爹,娘,你們聽到了嗎?二哥竟被油條這個天殺的人販子賣掉了……他們竟然連如柏都不放過,爲什麼?爲什麼?
白天蘭猗逃掉後,立刻折返回去,偷偷的跟着油條子回了家,記熟了來回的路線。再跑到汪伯的田裡去找如柏,可那時田野間早就沒有人影了,也不知他去了哪裡。
她心驚膽戰,慌亂害怕,壯着膽子回了一趟汪伯的家。離得老遠,就見家門前黑壓壓的擠滿了人,指指點點,驚呼嘆息。
難道是汪有財的屍體被人發現了?
這樣一想,她更害怕了,躲着村裡的人,好不容易捱到了天黑,又來到油條家外,想探聽到如柏的消息。可這消息聽是聽到了,卻是如此令人絕望。
沒想到早上一別,竟然就此天涯相隔。
蘭猗渾身痠軟,癱倒在地,眼神無助而悽惶,完全無法掩飾住刻骨心痛,像一個瀕死的小動物一樣,伏在地上捂嘴痛哭。油條說出來的每個字都如同鋒利的刀子剮在她心頭,愈發痛入骨髓。
沒有什麼人能來救她們了,唯一的希望曾寄託在如柏身上,可是他也身不由已的沒落了,被歷史的塵埃掩蓋在茫茫人海中,再也消失不見。
清晨在一片謾罵和爭吵之中到來,柴房裡的鵲喬呆滯的坐在角落,小臉蒼白,衣衫骯髒,似乎變成了泥巴捏成的玩偶,一動不動。
“好你個油條子!我叫你藏私房錢!老孃還不夠你風流快活?我叫你去找小婊子!今兒個不扯明白了,我就不姓田!”
噼裡啪啦一陣亂響,似乎裡屋的鍋碗瓢盆都砸到了牆壁和地上,夾雜着女人的尖聲嘶叫。
“……田鳳嬌!你瘋了嗎?真他奶奶的晦氣!”
房門“砰”的一聲巨響,油條灰頭土臉的從裡屋竄了出來,邊往外走邊拍打着身上的菜葉,罵罵咧咧,滿臉通紅。
田氏緊跟着叉腰站在房門口,指着他的背影罵道:“有種你就不要回來!看你能撐到幾時!”她一通怒罵完畢,從裡屋拿了兩個黑乎乎的粗麪窩窩頭
,將柴房門拉開一條縫兒,把窩窩頭扔了進去。
“餓不死你,小賤蹄子!”
怒火蔓延到了鵲喬身上,幸好田氏只是罵了幾句,並未再做其他事情。
鵲喬撿起滾落到角落裡的兩個窩頭,滿面憂愁的扒着門縫看外面的動靜,想要探聽到吳氏的消息。似乎這對惡毒夫妻將吳氏擡到裡屋去後,就沒將她送走過了。
等油條走遠了,蘭猗悄悄的接近院子,四處查看了一番,可惜這院門被關得死死的,又被高高的土牆圍起,完全無法輕易翻進去。她偷偷望見田氏端水做飯,哼着曲兒走來走去,實在急得沒有辦法,只好回到村子裡去找人幫忙。
首先想到的是黃大爺家的孫女兒玲花,那小姑娘心眼兒挺好,就是有些懦弱,膽小怕事。
果不其然,等蘭猗偷偷的拽住了去小溪邊洗菜的玲花,將事情一說,請她幫忙叫上黃大爺和叔伯兄弟,去油條家救人。玲花嚇得臉都白了,連連擺手。
“我做不來……不行,不行的!要是被爺爺知道了,肯定要打死我的!”她腳底抹油想要溜走,卻被蘭猗一把拉住,掙脫不開,只能不停的推辭,淚水在眼眶裡直轉悠。
“真的不行嗎?玲花,我只要你幫我傳達一下口信……我知道黃爺爺不喜歡我和鵲兒,可是我娘是無辜的啊,我哥哥已經被油條子賣掉了,再耽擱下去,只怕我們兩姐妹都難逃毒手!”
不說這話還好,一聽到油條夫婦的惡行,玲花嚇得幾乎癱軟在地,小臉煞白,尖叫着:“你走開,不要拉我……我不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蘭猗看着她連滾帶爬的往家裡跑去,慌里慌張,連菜籃掉了都不知道。終於意識到找人幫忙的路子完全行不通。
白鹿村的村民對汪有財十分厭惡,連帶着對吳氏和她的三個孩子也從沒好眼色。油條子夫婦經常幹人販子的勾當,可卻無人加以阻攔和鞭笞,似乎他們的存在理所當然。
今天賣的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永遠不會關心被賣掉的孩子是怎麼拐來的,被賣到了什麼地方。
這不僅僅是白鹿村村民的悲哀,更是整個封建社會的悲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