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爲什麼叫你來嗎？”少年的聲音略微沙啞，淡淡的不含任何情緒。
蘭猗垂下眼睫，兩隻腳丫侷促的互相蹭了蹭，輕聲嘟噥道：“我不敢說。”
“你不敢說，卻敢做。”
“少爺，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女孩兒擡起明亮若星的眼睛，純淨無暇如一汪清水，眸中神色不安又茫然，低聲道：“如果你要問今晚之事，我也只有一句話，我所說的和所做的，全都問心無愧。”
是的，問心無愧，她再也不是那個被動隨着命運沉浮的小人兒，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害人的人終究要爲此付出代價，縱然這個代價如此沉重！
燕還將手中的茶杯輕輕一放，磕在桌面發出叮的一聲細微脆響。蘭猗突然察覺四周氣息有些異樣，擡頭望去，那宣德窯白瓷杯子中間已微微裂開了一條小縫，茶水自縫中緩緩流出。燕還臉色平靜，但深邃如潭的眼眸中已有了危險的怒氣。
他用內力震碎了茶具，力度卻恰到好處，彷彿帶着無言的威脅與警告之意。
蘭猗怔愣的模樣並沒有讓燕還眼中的警惕消散開去，反而增添了愈發濃重的試探。兩人四目相對，一言不發，這場景彷彿回到了當初在楚宅質問身份時，他冰冷而疏離的樣子。說到底，燕還是燕氏的少爺，就像殘忍的燕惠忠、暴虐的燕橫、陰毒的燕騫一樣，骨子裡流淌着燕氏的血，那是與生俱來且不容輕易改變的天性。
女孩兒看着他，嬌嫩的脣瓣微微抿起，脣角下彎，秀眉微蹙，似乎受了天大委屈而不願說出來。她看到他不爲所動，彷彿終於承受不住軟了下來，聲音裡帶上了哽咽：“少爺，我真的沒有……我只是不想被人利用……”
燕還並不在意她的辯解，見她依舊不肯吐露實情，輕嘆一聲，有些無可奈何，朝她伸出了手：“過來。”
蘭猗眼泛淚花，低着頭走過去，卻不料他長臂一攬，將她嬌柔的身子摟進了懷中，鼻尖聞到了他身上清
新迷醉的淡香，好像暖春早陽的味道，自然而溫和。
“你什麼時候能學會在我面前說實話？”他的聲音在她頭頂處響起，淡淡的，卻帶着卸下防備的疲倦。
女孩兒不吭聲，額頭抵在他堅實的胸前，雙手揪住他的淡藍衣襟，心中一動，眼角流出淚來。她不想騙他，可卻不得不騙他。她知道，他確實已經察覺了她暗地裡的動作，但她卻只能裝傻，像受驚的鴕鳥一般把腦袋埋在沙土裡，掩耳盜鈴，期盼着他們之間那層親近而信任的隔膜不會被撕破。
她的心機與狠毒，不想讓他切切實實的看到。雖然只是自欺欺人。
“哭什麼？嚇到了是不是？”
少年語氣溫和，察覺到她的顫抖，忍不住擡起她白皙的面龐，眼中帶着一絲促狹，笑道：“耍起狠來的時候不見你害怕，現在卻像個孩子似的耍賴，你不是說自己不是孩子了麼？”
蘭猗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臉蛋深深埋進他懷中，邊哭邊道：“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
“好好好，不是就不是。”
燕還一下一下的撫着她的背，目光漸漸放空到窗外遠方漆黑的山巒之中，眸子染上些微寒意，不動聲色的道：“以後我得教你一些別的了。”
“什麼？”女孩兒擡起淚眼，茫然的看着他。
燕還輕笑：“在嵐山呆久了會無聊得緊，你這兩天儘可好好想一想有沒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到時可別訴苦說度日如年。”
到嵐山去是要被關兩個月禁閉，怎麼他說得如此風輕雲淡，似乎只是去度假？蘭猗有些不解，卻不敢再深究，他的眼眸深邃無邊，好像一潭幽遠的水，看上去平淡無瀾，可不知不覺間就深陷進去，自己所有的秘密似乎都要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
“歇息吧。”少年鬆開手，揉了揉眉心，彷彿自言自語道：“今日爲你操的心夠多了，有點乏了。”
女孩兒微微一愣，頗有些不自
在，低頭福了一福，說道：“那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燕還在身後叫住她，嗓音沙啞而平靜：“今晚留宿在我房內。”
什麼？蘭猗面色驟紅，侷促不安的快速說道：“李掌事給我安排了廂房，就在後院……”
“更衣。”
少年卻恍若未聞，慵懶的伸展開手臂，輕輕伸了個懶腰，斜睨着眼前面若飛霞的女孩，見她腳下生了根似的呆站着不動，微微有些不耐了，冷聲道：“替我更衣。”
“哦……是！”
蘭猗終於回過神來，記起自己的婢女身份，忙上前替他脫下雲紋長衫，團放在手臂上，呆呆的看着他自顧自的洗了臉漱了口，打着哈欠坐到了牀沿，擡起長腿抖了抖：“愣着幹什麼？脫靴。”
燕還眼底的狹笑並未逃過她的眼睛。難道今日之事就這麼輕鬆的過去了？栽贓藍書和雪菱不能深究，疑點太多，只是乘着燕老太爺暴怒時推波助瀾一把，又咬住了郭氏不會自曝其短，左右顧忌着他們的醜事而不敢橫加阻攔。
蘭猗摸不準他的態度，不敢冒然多話，心中警惕卻並未除去，頓時斂眉肅穆，像平常一樣跪在牀邊，輕柔的脫下兩隻綢靴，放在一旁。
燕還閉着眼睛躺倒，雙臂擱在腦後，墨發散在麥麩棉布枕頭上。他皺了皺眉，嘟噥道：“燕子府給的香火錢還不夠？連個楠木枕頭都沒有。”
蘭猗無所適從，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直到聽到他的呼吸漸漸綿長悠遠，估摸着主子睡着了，便轉過身，縮着脖子輕手輕腳踮着腳尖往外走去。可才走了兩步，手腕卻被一隻強勁有力的手掌握住，掌心炙熱，手指修長。
“少爺，還沒睡着麼？那我等你睡着了再走。”她吞了吞口水，有點艱難的說道。
燕還冷冷的看着她，手上一使勁，女孩兒便不由自主的落入了他的懷中，臉對臉，鼻尖頂着鼻尖，彼此呼吸相聞，脣瓣幾乎近在咫尺，只要再微微動一動就要貼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