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仰語氣裡透露出來的不祥信息讓蘭猗瞬間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由自主的轉過頭去，一雙如水杏眼緊緊望着他。
內心得到極大滿足的田仰卻還賣了個關子，略有些得意的看了看衆人：“稍等，我喝口酒水解解渴。”
阮大鋮趕緊捧場似的追問道：“喲，我都好久沒聽到燕氏的消息了，田大人趕緊說吧，怎麼個天妒英才法？“
馬士英和周鑣也給足面子，裝模作樣的捧了幾句，連聲催促，田仰這才哼哼唧唧的繼續下去。
“四月時，燕將軍跟隨了兵馬總指揮楚大人率軍在山海關一役中與清兵大戰五日五夜，險些就守住了關卡，誰知被遼東總兵指揮司吳三桂擺了一道，聯合當地豪紳地主打開城門親迎清兵入關，再加上李自成那個蠢貨爲了搶陳圓圓得罪了吳三桂，又不願跟朝廷軍合作，導致清兵入關後勢如破竹，不日便一舉滅了燕將軍那支軍隊……哦，聽說他就此失去了蹤影，也不知是死是活呢。”
眼見李香君的臉色漸漸慘白如紙，他的心頭劃過一抹得意與滿足，不緊不慢的補充道：“不過依我看，十有八九沒得活了。誰能從清兵的鐵蹄下撿回一條命來呢？那些蠻子的手段大傢伙可是見識過的，斷沒有放過活口的道理。”
“說得是呢，這麼久都沒有消息，定然凶多吉少。”阮大鋮附和着，偷偷斜了一眼李香君。
“哈哈，怎麼氣氛一下子變沉悶了呢？”周鑣打了個哈哈。
“喝酒，喝酒！”馬士英也端起酒杯。
阮大鋮看着渾身僵硬的李香君，心頭真是痛快淋漓，火上澆油般讓她趕緊準備拿手好戲，並命令樂師馬上彈奏新樂，配合李香君獻藝。蘭猗麻木的應了一聲，她的手裡還拿着燕還贈送的那柄宮扇，此刻握在手心卻像烙鐵那般燙手。
兩行清淚沿着她清瘦的面頰緩緩滴落，滑入奢華昂貴的絨毛波斯地毯之中，隱匿不見。蘭猗嬌柔的身軀配合着絕
妙的嗓音，演繹出曲藝精髓，直把在座的男子看得目不轉睛，聽得如癡如醉，連連大讚“妙極”。
也不知是怎麼從翠微樓回到媚香樓的，醉墨扶着近乎無神的蘭猗進了自己的閨房後，眼眶兒早就憋紅了，輕聲勸道：“小姐，你想哭，就哭出來吧。別憋壞自個兒了。”
哭？哭有什麼用？
燕還北上以後，她哭得還少麼？
可他依然沒有回來。
從那天起，阮大鋮便經常找各種由頭強令蘭猗前去陪宴，但無一例外，目的都是爲了給田仰欣賞美人提供便利。阮大鋮這人其實頗有才氣，不但詩詞寫得漂亮，文采斐然，而且於戲曲創作上，也顯示出過人之處。他爲了討好同僚及取悅皇帝，作了許多戲曲，有名的諸如《桃花笑》、《春燈謎》等，在當時得到了較高讚譽。
1645年正月初七這天，馬士英、阮大鋮在南京城東北處的賞雪亭品酒賞雪，帶來了一衆女伶、樂師排演阮大鋮的新作《燕子箋》傳奇，蘭猗也被強行拉來應景，作爲演繹歌者當場獻藝。
一直以來，阮大鋮雖經常逼迫蘭猗獻藝，卻也沒有過多刁難她。
這一次，因爲他的新作名爲《燕子箋》，蘭猗心中有氣，故意拒絕道：“阮大人，實在抱歉，這兩日奴家感染風寒，嗓子不適，恐怕不能演唱您的大作，以免有辱視聽。”
“不要緊，你隨意唱，我們隨意聽。”
蘭猗屏住怒氣，仍推辭道：“多謝大人包容，可惜香君不敢造次……”
“叫你唱你就唱，囉嗦什麼？”阮大鋮已經不耐煩了。
馬士英並沒有幫腔，只是冷冷的坐在賞雪亭內設置的酒席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們，他的眼睛裡盛滿了毫不在意的嘲弄與鄙夷，那目光落在蘭猗身上，帶着無盡的諷刺之意。
樂聲已經悄然響起，樂師們惴惴不安的奏起了樂器，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一聲。蘭猗心中冷笑，
片刻間已做好了決定，隨着音樂曲調的變化緩緩唱着曲本上的詞兒，聲音悅耳婉轉，頓時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阮大鋮得意洋洋的看了馬士英一眼，那模樣似乎在炫耀道：“你看好了，我想讓她做什麼她就得做什麼，這小賤人想跟我阮圓海鬥，門都沒有！”
那兩人推杯換盞，看着秦淮河畔的雪景風光不無讚歎，酒過三巡，便開始嘀嘀咕咕的說些葷段子，兩人面紅耳赤的對視大笑，快活似神仙。趁着他們頭腦不清醒之際，蘭猗忽然提高了嗓音，厲聲道：“東林伯仲，俺青樓皆知敬重。乾兒義子從新用，絕不了魏家種……”
“停，停下！”馬士英還算沒醉，立刻發現了其中秘密。
阮大鋮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顯然沒有搞明白出了什麼事。只見馬士英臉色難看至極，滿臉怒氣的問道：“圓海兄，這句子是你的戲本里寫出來的嗎？”
“什麼句子？”阮大鋮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你還問我？你問問她！”馬士英氣呼呼的一摔杯子，站了起來。
阮大鋮被他拂了面子，立刻變得有些訕訕的，急忙使了個眼色給一旁的貼身小廝，示意他扶着馬士英重新坐下。
“你剛剛唱了什麼？”
看着阮大鋮做完這一切，又面目猙獰的向自己走來，蘭猗毫不畏懼，平靜的說道：“爲閹黨辦事，不是魏家的種麼？阮大人和馬大人也算得上是魏忠賢的乾兒子，怎麼現在卻又惱羞成怒呢？”
“啪！”
只聽的一聲脆響，阮大鋮蒲扇般巨大的手掌已經狠狠颳了一耳光在女子的臉上，直把她打得往後一個踉蹌，頓時跌倒在地。
“小姐！”站在一旁的醉墨頓時大驚，急忙撲上前去扶着蘭猗。
“呵，奴家果然沒有說錯，阮大人這不是惱羞成怒，又是什麼？”蘭猗輕輕吐出嘴裡的鮮血，脣間竟然蜿蜒起一抹奇特的笑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