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雖是沉悶,卻無人擱下後續的防事,兵士們在島上的各處巡查着。
木卿君使喚着醫療術,很是笨拙的救治着那些受傷的禽鳥,治人他是名好手,但對付起這些傷鳥他就顯得有些手笨了。畢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次,他一不留神就拉扯掉了幾根鳥羽,傷鳥哀鳴不止,木卿君立時覺得身後的炎炙用着眼神狠狠地挫折自己的脊樑骨,冷汗直冒。
小隊長派遣着人手查看物資,清點傷鳥,唯獨齊傲世一人立在海邊,對着即將落入海平面的紅日,靜看不語,潮衝上了海面,帶下了灘塗上的沙石。
他再緩緩閉上眼去,側耳聆聽着,海上傳來陣陣風的嗚咽聲,海風上岸,吹得島上的樹林“悉娑”作響。片刻之後,他才走到還是忙碌着的木卿君身旁,說道:“木叔叔,你不用救治傷鳥了,留下幾分氣力,讓那些兵士來吧。”
木卿君聽罷,有些發愣,傲世平日性子有些淡漠,但也是個心思細膩的孩子,這時怎麼會突然說出了這般的話語,更當着炎炙的面,這隻怕有些失禮。
炎炙和黑丫都是“哼”了聲,明顯是對傲世的話生了怒意,先前兩人看這少年還覺得他有幾分氣度,黑丫直接上前質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這些鳥兒爲了你們凝海軍出生入死,能由着你們這般糟蹋?”
傲世搖頭說道:“前輩無須誤會,我只是想讓木叔叔省下些氣力,到了鄰近島嶼上尋些合用的圓木。”
圍在旁邊的兵士都是愣住了,先前的一番惡鬥之後,大夥兒嘴上不說,但心底還真是生了些怯意,心想鸞島失守只是早晚的事情,這一些兵士常年在了島上,隔着無妄海遙望家園,如此一役,多年來的苦心把守全然化爲泡湯,援兵杳無音訊,前有強敵,後無儲糧,又怎能不讓人心灰意冷。
聽到這些消息,他們連忙擱下了手頭的事情,簇擁了上來,爭先恐後地問道:“兄弟,你將話說說明白,我們才這些人手怎麼能將其他海島上的圓木運上岸來。”
炎炙聽罷往了四周看去,無妄海上的島嶼常年雨水豐沛,日照充足,又生在了海島上,受了海風海浪的侵蝕,的確是比陸上的樹木結實些,耐得風吹雨打,只是...。
他的這番顧慮,融復海也是想到了,他奇道:“傲世,也不是融叔叔拂了你的興,圓木好找,運送不易,先不說這哪來的船隻,如果是靠了我們偷行駛進來的那類輕舟,只怕是要用上一年,也不見多少樹木。”
傲世用腳踢起塊廢舊牌樓的架子木,雖是腐木,但也有好些重量,他的腳下功夫,卻是不錯,只見腐木應聲入海,滾滾而下,剛好迎上了木頭,帶進了海里,幾個浮沉,一會兒就沒了蹤影。
木卿君再搖頭道:“傲世可是想用海水使力,運送木材,只是海水無情,哪能保證那些木頭只會衝到鸞島?”
傲世提出做靠海用海的法子,用了海水之力將浮木運送過而來,說起來也真是一條妙計,也曾有兵士提了出來,既然鸞島上的樹木不能砍伐,那就靠船上僅有的幾條軍船,到鄰近海島去砍伐些合用的樹木。但也因軍船船體輕便,運輸不便,有太過顯眼而作罷。今日一戰後,只怕聯軍的海船封鎖會越發厲害,哪怕只是個帆船影,都是會惹來再度攻擊。
島上搭建牌樓需要些人手,防守也需要人手,再加上圓木運輸,找人砍伐林木,這算下來,兵士哪還有餘力去抗擊接下來幾日的敵軍進攻。
衆人想到這裡,又是有些犯愁,唯有傲世依舊堅持:“砍伐樹木之事只用了木、融叔叔兩人即可,大夥兒只管安下心來,在了灘塗上等着,過了午夜,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到時候只麻煩兵士兄弟們搭建防禦了。”木卿君雖是半信半疑,還是停下了手來,將手頭的傷鳥交給了兵士處理,自己在了叢林裡頭調息了起來。
這次,他和融復海算是意見相同,借了水力來活運圓木當真可行?這方向,萬一一不留神,浮散到了無妄海上,豈非白使了力氣。
最後的一抹夕陽紅色也暗淡了下來,海和天徹底成了一體,融復海催促了好幾次,傲世卻也不心急,之事低下身去,撥弄着海水。
他老神定定,嘴裡說道:“今夜會有潮落,我們趁着那個時候,順海出發,速度也會快上許多,再趁這潮張之際,運木歸島。到時候,傲世還需要再借用炎帝的火器一用。”先前,幾人雖然知道了炎炙的身份,但心裡終究還是有些避諱,並沒有直稱呼炎炙爲炎帝,畢竟現在在了中帝都裡,手掌實權的纔是多年來天下公認的三帝之一。
炎炙聽了傲世的這聲敬稱,白鬚抖動,顫聲說到:“這是自然。”
黑丫越聽越舉得玄乎,身上的百羽又立了起來:“你們這幫子人,可是這般好騙,他說了潮水會來,就會來不成,這海水漲落乃是天律,能憑他一黃口小兒胡亂說定?”
傲世這時已經收回了心思,往了兩邊看去,似在尋找合適的島嶼,又蹲下身來,在了水中試探,黑丫的那些話,對他全無影響。
炎炙也有些遲疑,但依舊說道:“無妄海上的潮水漲落是有一定週期和規律,我是不記得具體的日子,海邊的漁民多年下來,倒是會琢磨出一些。”
章博淵呵呵笑道:“我們說不準,鳥兒可是看準了,你看看,那些沿岸的鳥兒已經往岸上回避,我看傲世這話是真的。”
見這幾位看着有些學問的人都贊同了傲世的話,黑丫才悻悻然地縮了回來。“是時候了。”傲世輕呼到,木,融兩人連忙跟着傲世,上了那艘漁船,和着漁夫一船四人,往着對面的島上趕去。
海水之力確是巨大,那漁夫也是好手,輕舟在了海中,如若飄葉,一會兒就沒了蹤影,島上的兵士們心裡忐忑,章博淵眼底的笑意卻是越來越深。
幾人這次抵達海上的島嶼的時間比平日足足少了近一半,木卿君立刻探查了起來,他看着樹冠,循着樹紋路,再用上了些融復海的蠻力,果然是利索,只是半個時辰,就整出了百餘棵合用的樹木。木、融兩人全部收拾妥當,心裡卻還是有些焦慮,成百棵圓木堆放在了海灘上,幾人眼巴巴地等在了旁邊,等。
夜幕低沉,海上不見絲毫亮光,幾人耳邊,只能聽到些海浪拍岸,沙鷗翱翔之餘的鳴叫聲,融復海嘴裡嘀咕着:“也不知何時纔會來了潮水。”浪還是一來一回地有節奏的拍着岸邊。
幾人已經開始閉目養神起來,這時也無人詢問,只是心裡還有些忐忑,這如果是潮水不來,豈不是要耽誤了事情。
海面上,依舊是來時的漲潮之勢,蜂擁而來漲潮白色水線連綿不絕,無數的浮沫溺在了灘塗上。
傲世突地笑道:“潮落了。”另外幾人分別驚醒,只是看着前方,水線依舊,這是...原本上涌的浮沫突地往後退去,浪往了後頭瘋狂的退去。傲世這次選得島嶼,正是黑森島的反向,先前大夥兒還是不明,這會兒卻是突然明白了過來。
堆放在了圓木被推下了潮中,趁着退潮的勢頭,那樹木撲騰而去,在了浪花吞吐中,整齊地往了鸞島退去。傲世對着目瞪口呆的漁夫說道:“我們該回去了。”
那些浮木也是滾滾入海,一根不拉。木,融兩人看着也是心驚,這無月的海上,這一幕看着還真是有些詭異。
鸞島之上,也是隱約點着火堆,也是徹夜無人眠。連着身子不便的炎炙也是等在了灘塗上,夜已經過了大半,衆人的心申更加不定。
前放的海上,浮木滾滾而來,這氣勢,章博淵笑道:“少爺好生細密的心思,既有潮起就有潮落,如此的藉助天力。真是天要佑凝海也。”那些兵士這時也是心生敬意,猶如見了神靈一般,匍匐在了地上,對着海水唸唸有詞。
一旁的炎炙看着這景象,只覺得胸口的那股子熱血騰騰而來,斷腳之處,更是一陣疼痛。已經是十幾年了,自己躲在這山洞裡頭,靠着石熱,留下的這條殘命,他原本以爲自己早就是淡漠了生死,對着中帝都的一切,也都沒了興趣。
他不禁想起那一夜,帝釋宮中的一切...靈凰被斬斷了尾翎,長玄師兄的拼死相護,自己被弄成了這副人鬼不成的模樣,那一池紅色的火蓮,卻成了他心底永遠的夢靨。
他屍沉海底,卻命不該絕,淪落到了這鸞島上十餘年,但先前孤傲的性子已經是被完全磨去了棱角,曾經的天下帝王,只懂得日日嗟嘆,眼前的這名少年的這番舉動,卻再度點燃了他心裡的火焰。
那一日,洞裡的龍凰之爭,自從身殘之後,所有人看向自己時,都是帶着憐憫,唯獨齊傲世,走上前來,攙扶起自己,眼裡卻是滿帶敬色。
海上傳來了泛舟之聲,齊傲世一身白衣,立在了船頭,無數的海浪在了他的身下,水不沾衣,他的眼神看着鸞島,滿臉舒愜,在如此戰亂之地,此子依舊是保持這這般的風華氣度,炎炙暗歎一聲,移了移自己的殘身,心卻是劇烈的跳動了起來。一直守在旁邊的金絲雀飛了上來,啄着他的毛髮,他才只有四十開外,本該是盛年,而這時,卻成了這般模樣。
那小隊長領着兵士,立刻上前來,分配起了合用的樹木來,一旁的炎炙見自己已經幫不上忙,就想回到洞中去。這時大夥兒都是忙着,這離着山洞有些距離,他一人又是難以回去,想到這時,他心間泛起了陣酸意,不自禁嘆了一口。
身後傲世:“幾位士兵兄弟,你們找了些合用的木材出來,留下一棵小些的,待會好給炎炙大叔做副擔架。”
炎炙聽得一愣,爲他做上一副擔架,幾人這時都是有了默契,炎帝的身份這時不好外露,傲世就照着年齡稱呼自己爲大叔,其他幾人也是尷尬了一陣,最後稱呼自己爲炎兄弟。
他有心拒絕,自己並沒有打算拖了這副身體出去,要擔架又何用。
傲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是回道:“緋雲城中,這會兒只怕楓葉已經凋零,羣芳黯淡。傲世曾聽說,每年的落雪之際,雲後總會在了宮中吃素念齋,炎炙大叔可否想回帝釋宮看一場雪。”
他嘴裡說着,彷彿只是勸故友回家探訪般,炎炙聽得心裡一陣激盪,雲後,自己少時輕狂,負她很深。
“更何況,你爲一國之君,該顧全子民,爲人父母,也該回去查尋太子行蹤,爲人夫君,也不該負了伊人一片癡心。”傲世心裡想起炎炙父子只怕是天人永隔了,而自己和親父雖是同一屋檐,卻形同陌路,心裡也是生了無數感慨。
見了前方的身影還是靜坐不動,傲世再激了一句:“大叔,可是忘記了你的中帝都,你的玉闋國。”
這一句話說得也是擲地有聲,炎炙突然笑道:“好一句我的玉闋,我的中帝都,炎放養得好兒子。”
他說完擺了擺手,示意一旁的兵士扶着自己進洞去,他的身影在了融進了黑夜中,獨留那隻金絲雀撲着翅膀跟在身後,羽上閃出些金光。
傲世心裡有些無奈,自己的這番話,竟還是打動不得他的心思,風送來了炎炙響亮的聲音,那陣子沙啞也是蕩然無存:“不需要做擔架了,你們只需要做對木腳給我就是了。”
傲世聽罷微愣,身旁島上修建牌樓的聲響響了一夜,天邊晨曦緩現,霞光如金,灑了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