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兒側耳聽去,果然聽見前方傳來了陣陣啜泣聲,她連日只忙着搗鼓着“賒欠生意”,稍一回想,纔想起這兩日,確實沒撞見千原商頭。商頭雖有幾分市儈,但對待自己兩人確實用心,每日總會來詢問一下,是否住得安穩。
秋膘和若兒尋到了前面的花廳,就見了幾名奴僕都聚在了一起。最上首坐着一名女子,蔥色水裙,披了件杏黃坎肩,鵝蛋臉,柳葉眉,也是雙十出頭,這時也是淚溼漣漣,看着也是嬌弱,想來就是千原的妻氏。
兩人忙詢問着夫人是否報了官,那婦人才收了哭聲,輕聲說道:“兩位客人只怕還不知道,小西城中並無官府。”
聽了這話,兩人都是覺得奇怪,先前商隊入城之時,也是受到了例行的盤問,找了律例,交了進程的流動稅率,怎麼又會沒有官府。
只見千原氏右手執着汗巾,抹淨了淚眼,又命着幾名奴僕都各散了去,言語舉止間也是有條不紊,又命人送上了香茗,才詳說了起來。在了瞭蒼的大小郡內,每城每鎮都是分立而治,一般的官衙也都是由上面派下來的,小西城既然不對外稱臣,也不上繳賦稅,城中也就沒有官府擺設了。至於先前在了城門把守的城衛是由城中城的派過來的。
這已經是若兒第二回聽說城中城了,她已將此城走了幾遍,也不見什麼特別的內城建築,城中城看來並不是坐落在了這小西城裡。聽了若兒的詢問後,千原氏強顏歡笑道:“城中城是的位置也是隱蔽,平日城門大閉也不招呼外來的客人,裡頭的吃穿用度,都是由專人採辦,一般也不與外城接觸。我先前聽老爺說姑娘虧了筆買賣,也是因爲上好的錦織都是出自內城,外頭是不輕易流通的。"
若兒思了片刻,試探道:“那裡的城主可是姓錦。”千原氏一愕,頷首稱是。若兒心裡也是確定,那裡頭的人想來正是五十的家人。
秋膘聽了一陣,在旁問道:“夫人可是知道最近千原商頭去了何處,又和哪些人有了交集,這樣我們才能四處尋找。”
千原氏眼底微微閃爍,突地嘆了一口,緩聲說道:“這事,妾身已經有了主意,兩位客人也無需操心。”她雖然如此說着,但眼裡卻仍蒙着層愁色。
秋膘聽罷,也是不解,既然如此,先前爲何又一堆人哭哭啼啼。
在兩人的再三追問下,千原氏纔回道:”老爺只怕是被城中城的人請去了,我家老爺是傾商行在小西城的總買辦,平日和城中城的人往來甚密。只是從來沒有像此次一樣,夜不歸宿,連個口訊都沒有。妾身先前心裡也是有些惶恐,才驚擾了兩位客人,這會兒想來,只怕是老爺和裡頭的人飲了酒,才耽擱了時間。”
兩人見婦人和方纔的淚眼婆娑分明是兩副嘴臉,也是半信半疑,只是千原氏是千原的妻子,應該也不會說了瞎話。這事千原這當家的人不在,一切也是由主母說了算,若兒和秋膘只得作罷,想想明日去傾商行再詢問下。
第二日,千原商頭依舊杳無音訊,兩人卻有些沉不住氣了,一口氣尋到了傾商行的店鋪裡。店鋪裡頭日常的經營事務也是沒擱下,聽了兩人的問話,掌櫃也是退說着不清楚千原去了哪裡。
他們於是再問如何才能進城中城。掌櫃又說,這事只怕不成,城中城外有一條寬闊的護城河道,被靠了小西山而建,平日往來,只能靠了一條水路,常年封閉,外人很難入內。
見兩人面有難色,掌櫃再說道:“兩位若真是有心救我家老爺,也不是完全沒有法子。你們可以去問問錦夫人,無論如何,她出自城中城,和城中也是本家,平日老爺和裡頭的往來也全都是靠了夫人的關係。”
千原氏竟然也是錦姓,只是爲何她並沒有在兩人面前提起,若兒想着也是不明,偏那掌櫃又支吾着,不肯再說了。
想着自己和千原氏都是女子,年歲差得也不大,若兒就又尋了過去,千原氏聽完了她的詢問,一時也說不出話,只是眼底又生了幾分幽怨,嘴裡悠悠說道:“都是我的錯,離不得本家,需在小西城附近常住,老爺纔會和城中有了往來,被栓綁在了這裡,不能一展拳腳抱負。”
若兒也是不知如何安慰,突聽得外頭的家丁跑了進來,送上了一封信,只見上頭寫到:“仙織很是高興得了已故仙織的遺物,特請千先生在城中多住些日子。”
見了這信,若兒心裡的擔憂才緩了些,先前還以爲商頭是被拘在了裡頭,現在看來,還只是自己幾人虛驚一場,哪知千原氏看着信封上的字跡,臉色刷白,看着也是羸弱的身子顫了起來,跌坐在了牀沿上,嘴裡喃喃道:“已故仙織的遺物,這又是怎麼回事,爲何他從來沒有和我提起這件事。”
若兒不自禁插嘴道:“商頭得了塊錦帕,日月琉璃錦。”聽她這麼一說,千原氏喃喃道:“日月琉璃錦,老仙織竟還有仙品留世,難怪,這事...。”
千原氏也是個水做的人兒,纔剛說了幾句,淚就如同含在眼裡一般,已是啼哭起來:“這可怎麼辦,這事情居然牽涉到了仙織,老爺這次只怕是有去無回了。”
若兒聽得一愣,也不知道,她爲何說的這般嚴重,千原氏說道後頭,越發傷悲,卻哭死了過去,只嚇得若兒連忙呼了僕人,叫了大夫前來才罷。
那大夫過來看後,一番安慰,就拉了看着還有些精神的若兒出門,吩咐了幾句。若兒聽完之後,捧着藥方子,拉了秋膘,卻跑到了傾商行裡。
掌櫃依舊是不語,還是秋膘有些門道,他只是一句:“你不說也罷,我看你這掌櫃也做不了多久了。”若兒忙將那夫人的話轉述了一遍。
掌櫃聽罷,最後才說了一句,和城中城的仙織有關,這事恐怕不小。他將兩人拉到內堂,避開了耳目,才說道:“不瞞你們說,這城中城的仙織有些問題。”
“我曾和老爺進幾次城,先不說那滿城的仙景,就不似人住的地兒。”他再小心地看着四周:“我也就私底下和你們說說,這城中城裡出來的人怪,連我們夫人也古怪的緊。”
若兒聽得心生不悅,她並不喜歡在人背後說壞話,小時候自己在了芳菲塢裡,也沒少受那些閒言閒語的毒害,她催促着:“掌櫃,你拿人錢財,說話還是謹慎些好。”
秋膘也是說道:“可不是,我看你家老爺和夫人看着也是恩愛,你這做下人的可是嘴碎了。這真要說起來,也就他們兩人的年歲有些差距,但這日子是人家自己過得,你暗自嘀咕些什麼。”
管家嘴裡討饒道:“兩位客人,你們可是誤會了。我打小跟着老爺旁邊,從少爺叫到老爺,從小夥計到了今日的大掌櫃,一路下來,何時說過主人家的半點不好。我這也是實打實的說,老爺夫人夫妻和睦,我們這些下人也是得了無處的好處,只是...老爺和夫人已經成親二十年,卻不曾有子嗣。”
“沒子嗣,又有什麼關係。”秋膘滿臉的不屑,突地一停:“二十年,你家夫人分明...。”若兒也是一驚,這夫人年歲看着也就二十一二,她先前見他們沒有子嗣,還以爲是老父少妻,聽了掌櫃的意思,商頭和夫人居然是差不多年齡。
若兒幾人越聽越覺得玄乎,這管家見兩人少了些責難,才說道:“夫人平日除了老爺,幾乎是不合外人來往,說起來也是爲了避人耳目,這才讓老爺的宅院顯得有些冷清,這次來了你們兩位貴客,家裡纔有了幾分人氣。更何況先前,我到了城中城中一看,裡頭的人都是一般容顏,男女孩童,無一老者,我只當這裡頭的人都是一般模樣。”
“不可能,”若兒出聲否定:“五十...我認識的一人也是城中城的人,她分明是個正常人,和一般人一樣,怎麼可能不老不死。”
掌櫃有些心虛,只是訥訥說道:“我這也是實話實說。”若兒想起了什麼,問道:“那人如果能不死,那上任的仙織怎麼又死了。”
他想了片刻說道:“這我也不清楚了,只知有一日,夫人得了城裡頭傳來的消息,啼哭了一夜,老爺慌忙離鋪,好生勸着,聽老爺的意思,那仙織是暴斃的。”
暴斃,若兒聽了只覺得有些心慌,心裡也是堵得難受,這事難道真得和自己的那塊日月琉璃錦有關,說起來是她害了商頭。
若兒盯着掌櫃問道:“你可真要保住你家少爺的性命。”
掌櫃說到這裡,也是聲音沙啞:“自然是想的,我們家少爺也是個窮苦出身,說起來,我身爲下人是不該說主母的不是,當年的第一筆財,也是從這城中城得來的,老爺的生意才越做越大,有了今日的規模。”
再是一番探聽,兩人才知道,城中城的過城水路是控在了商頭夫婦手中,每月都會運輸一批貨物進城,算算時間剛好是時候該送下月的米糧進去了。
在掌櫃的安排下,若兒和秋膘連夜就混進船舶跟着進城去了。平日千原氏都會親自來檢查進城船的貨物,只是這些日因爲千原的事情,她的身子有些不順暢,才由着掌櫃前來檢查,暗中才能將兩人藏進了船裡。
若兒和秋膘於是躲在了艙裡,聽得槳聲擊打水面,正要往城中城行駛去,哪知船外傳來一陣喝阻聲:“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