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陰說出帝閭兩字時,木卿君的臉浮現幾分尬色,但也只是片刻,就說道,“閭宮,甚好甚好,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外頭秋意正濃,最宜外出,我這就喊上融復海那老匹夫一起去。”說着,匆忙走了出去,只是一會兒工夫,他就拉着融復海等在了外面。
傲世在了中帝都蟄居了十五年,在城中閒逛卻是第一次。他雖在堡中受了冷遇,衣食住行也卻是一樣不落,被人伺候周全。他生性喜靜避鬧,平日除了來往國道館,大多數的時間都是消耗在了書籍和融復海的切磋之中。
緋雲城爲玉闕國都,佈局也是獨到,四方回字城域,城中只有一條主幹水路,滋養滿城百姓。
燎宮居中而建,南爲民市,北爲公市,西爲民宅,東爲官邸。民市攤販私營日常散賣零碎,公市店鋪專掌大宗買賣,民宅多爲平房,官邸則爲院落,各處中間有平坦大道想通,小巷交錯,要害處再設城衛把守,整座城龐而不亂,井井有序。
傲世是頭次聽說帝閭,他平日熟讀《國家志》,又是天資聰穎,自負不出門半步,對着玉闕國內的各各城池中的設施和建築都是有些瞭解,今日水陰口中的帝閭他也是第一次聽說,也不知爲何此地能查得史書上都不曾記載的舊事。
十五歲的少年,即使是生性再沉穩,這時臉上也是難掩了欲試之色。
三人才剛要出了堡門,堡衛上前詢道:“二少爺這是要去哪裡?可是要人護衛?”
傲世見了這幾人難得的熱絡,眉角微揚,就要拒絕,只聽木卿君在旁說道:“蒙炎帝首肯,二少爺總算是脫了那國道館清修館童的名頭,這吃着都塞牙的青菜蘿蔔的苦日子總算是有了個頭。這不,就要做東去城中南邊的民市走上一圈,說要好好的見識一番閭的滋味。”他說着擠眉弄眼了起來,那兩名堡衛頓時心領神會,不再勉強,嬉笑着退到了一邊。
三人才出了門,就喚了馬車,直往南去了。馬車過後,驚起了一地的秋楓。
先前攔路問話的其中一名堡衛說道:“這事可是要告訴大夫人和二夫人知道?”
剩下的那人啐了一口:“這事,和婆娘家說什麼,你啥時候見了大少爺,二少爺逛窯子告訴裡頭兩位夫人的,用着自家的錢,勻了別的女人,這事說不得。”
兩人又是一陣謾罵,口裡顧自討論着:“聽說閭街最近來了個雛兒,可是要...。”
三人坐在了馬車上,往北城而去。這時天色還早,青石板鋪砌的路上,清晰地響着馬蹄落地之聲,傲世隔着竹簾布,辨着外頭偶爾路過的行人模樣,思緒又是飛了出去。
融復海見一旁的木卿君則是守着另外的半邊的簾子,兩人都是泥塑般,只得咳了聲:“傲世,你可總算有幾分男子的氣魄了,竟主動提出要去閭宮。”
傲世見他說話之中還帶着幾分深意,再看看一旁的木卿君,見他也是滿臉促狹地說道:“木叔叔還擔心你整日泡在那些史書道術裡頭,少了幾分人氣,擱在我房中的那小姑娘的來信都已經泛黃了,再說整日圍在了你身旁打轉的精貴丫頭,你都是無多大反應,我看那怪書從頭到尾說得都是混話,也就這主意出得還算對了。如此,我也是不愧對了故人。”
他今日這番話說時還是嬉笑,到了後頭,臉上還是流出了幾分神傷,這五年來,星塵的芳蹤成迷,齊堡院落深冷,傲世埋首苦學,他又是師從清心寡慾的國道館,逢月圓月缺,對影相依的也只得是車內三人,眼前的少年待人彬彬有禮,話語之間更是謹慎,心中所想也從不外露於行。卻是從不出口,這才讓木,融兩人擔心不已。
傲世聽出了他的語中苦澀,忙將話題一轉:“這次的冰洋試煉,我碰到了...故人。”木卿君見他眼裡多了幾分溫色,正待追問,傲世又搖了搖頭,似是否定了什麼:“她過得似乎很不錯。”說完,挑起了簾子,街景在了幾人眼前飛馳而過。
融復海又說道:“傲世,這趟冰原試煉,你可是長了見識了,也是知道了不少事理,這閭街可是早該來了。大老爺們的,就該隨性些,哪能學一些人,做的和貞潔烈婦似的,憋着都要落下了毛病。”木卿君眼底一黯,這些年,星塵走後,他的眼裡再也沒容進一人,他反諷道:“你不也是一樣,就是睡夢之中,總是大叫着,只驚得外頭叫春的野貓都啞了聲音。”兩人這時就是如同鬥雞一般,互相較起了勁。
兩人正互不順眼時,牽頭馬車伕一聲鞭停,問道:“少爺,您是要去這閭街上的哪一家?”
馬車已經停在了閭街,這條街上,分別經營着大大小小十幾家閭,名字也是花樣繁多,分別燕閭,鶯歌閭,雀閭,雉閭等,真是光是聽着,就亂了耳根子。
這閭街正是在了民市往官市轉角的位置,多是三層小樓,比起一般的民房,橫樑雕花,門庭送香,綵綢虹紗四處飛掛。
每閭門庭處,也是依了規矩種着火雲楓,只是除了滿樹的墜紅,上頭還掛着各色的紗罩燈籠。
每家門前都是如此,細看之下,這越是枝葉低處,掛得紗燈也是越多,越往街道里頭,樹身越高,那掛得紗燈也是越惹眼,尤其是街道最深處,一棵百年老楓的最頂梢,上頭的紗燈看着也是鬧心,似是用了金紗製成,在了陽暉下閃着光。
聽了車伕的問話,傲世下了車,回頭叮囑道。“你先回去,我遲些時候再回。”
那車伕平日也是存了盯梢的心,但看看前頭的一片翠紅柳綠,心裡也見怪不怪,哪一回少爺們過來不是徹夜難歸,自己只能是在了外頭饞着,還不如回自己的炕上摟自家的婆娘。再者,他也是聽說二少爺這些日子,受了炎帝的召見,自己也是巴結些順着他的意思好些。
他既然存了討好的心,涎笑着提醒道:“少爺可是知道這條街的規矩,那高枝上花盞都是閭里的姑娘掛起的。一般的買賣街道上,旺鋪都是開在了街道口,這閭街有些不同,說得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姑娘俏最怕閭街短,這裡頭最紅的就是那百年老楓後的鳳閭。那燈盞掛得也最高”。
鳳閭,幾人聽了都是莞爾一笑,那車伕也是呵呵一笑說道:“這可不是,這燕子,鶯鴿都還只是凡鳥,而閭中最高的自然是站在了盯梢的鳳。”他說完,特意留了個會意的眼神,馬鞭一抽駕車離去。
這時纔是正午,這夜晚楓紅映得酒樽綠的閭街這時悄無聲息,不見半個迎街喚客的女子。這時前方傳來一陣聲響,似有人在撥彈琵琶,只聽得反手轉,正手彈,聲音時高時低,在了這樣的靜謐之中,就是撩撥的人心和着樂聲,高高低低,心跳如鼓。
傲世和這木卿君都是通曉音律之輩,這時都是停靠了下來,傾耳聽着這琵琶聲。這時,又是傳來一身聲響,彈得卻是箏,這人下指和着琵琶之人又是不同,金鐵有力,陣陣直刺耳膜,聲激音烈,又過了一會兒,纔是緩了下來,冬雷化作細雨綿,如同女子在旁輕歌低語,只聽得一旁的楓葉都是渾然落下而不知。
這兩種不同的聲音,同時出自鳳閭中,三人腳下不由到了此樓前。
融復海雖不諳音律,只看的兩旁的人聽得入神,也知道這彈琴弄琵琶之人必然有些厲害,索性提議道:“要不就這家。”
傲世搖頭笑道:“融叔叔,我們要去的閭宮並非這一家。”融復海四下張望,“還有哪家比這家更出彩些,你可是擔心銀兩不夠,娘們氣的木頭,你平日積下來的家用之錢可是不少。”
哪知一陣冷聲哼出,“真是些粗淺的人,欲戒淫邪,必先開閭,當年的天下第一閭,在了你們這些俗人眼裡,居然淪成了風花雪月之地。帝閭之中,無需分文錢財。”
融復海聽得一愣,聲音正是出自傲世的懷裡,還有不用錢的窯子,這可是天下一等一的新鮮事了。人人都說婊子無情,書生最癡,身後的木卿君翻了個白眼。
這時,那陣聲音傳來:“街道的盡頭,還有一處折角“。
幾人原本還以爲走到了街道盡頭,這時往右看去,還真是又生出着條巷弄,巷子深處,立着一座三層閣樓。
木卿君也曾聽說過,這閭宮傳說是玉闋國的開國始皇帝炎天所創的,算算年歲已經是有了近千年的歷史,建國之初,大陸並無閭宮一說,傳說那帝閭中是爲了一名淫邪不堪的女囚而設,也是那時之後,天下才有了閭字一說。很多文人墨客都是不喜這名,但這古蹟從那時就被保留了下來。
這帝閭和其他地方不同,雖有了官家接手,但是早在開業之時,經歷過了一場變故之後,而後就再營業,只是後來圍繞着帝閭,就是逐漸形成了閭街的現在格局。
帝閭到了後頭,居然和普通的寺廟一般,也供了香火,由着宮中的一些老人過來看守,收些香火錢,這裡香火也是不豐。
和一般的人人去得的還願寺廟不同,送子廟,求子之人絡繹不絕。財神廟,求財求運,也是人來人往。帝閭香火很是特別,也只是煙花女子纔會前來燒拜,門庭人稀香火薄。
幾人正要往前走去,秋風卷下離別楓,那原本在了高枝的紗燈飄然落下,不偏不倚落在了傲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