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試探
兄弟三人互相指着鼻子笑，笑夠了，韓鈞忽然嘆道：“大哥，顏姑娘真的是挺好一個人，你可別錯過了。否則會後悔的。”
“嗯。”邵駿璁點了點頭。
唐恆皺眉道：“可是……以顏姑娘的出身，怕是不好做大哥的正室夫人吧？收做貴妾？”
邵駿璁這回沒說話，所有的情緒都斂在那張冷靜地面孔之後。
韓鈞看着邵駿璁半晌，一本正經的壓低了聲音：“大哥，你該不會真的想收顏姑娘做跪妾吧？”邵駿璁沉默不語以眼神反問韓鈞。韓鈞嘆道：“這可不好辦啊！以我對顏姑娘的瞭解，她恐怕不會同意的。”
唐恆好笑的問：“難道她要做大哥的正室夫人？這怎麼可能？那樣驃騎將軍府會成爲整個帝都城的笑話的！”
韓鈞一怔，喃喃的問：“寧侯夫人不是一直主張寧侯府的男子不納妾嗎？”
唐恆嘆道：“這能一樣嗎？正室夫人門當戶對，男子不納妾也無傷大雅。可若是娶個廚娘做正室夫人……你知道大哥要頂着多大的壓力？首先，大郡主這一關就過不了。”
“大郡主向來不喜歡那些俗世規矩的。”韓鈞低聲說道。
“大郡主只是不拘小節！她絕不會拿大哥的前程和名聲來開玩笑。”唐恆搖頭道。
大家都知道唐恆說的是事實，雖然這話很不中聽。
韓鈞再看看左右，最後無奈的問：“那要怎麼辦？難道讓大哥娶一個他不喜歡的女人進門？兩個人朝夕相對？讓顏姑娘另嫁他人？這也太叫人難受了！”
一直沉默的邵駿璁忽然把手一擺，沉聲道：“好了，別說了。喝酒！”
唐恆和韓鈞無奈的對視一眼，兩個人各自端起酒杯跟邵駿璁碰了一下，悶聲把酒吞進了肚子裡。
原本高高興興的湊在一起喝酒，喝到後面反而悶悶不樂起來。唐恆和韓鈞最後告辭而去的時候分別上前拍拍邵駿璁的肩膀，唐恆什麼也沒說，韓鈞只說了一句：“大哥，你有什麼需要兄弟們做的儘管說。”
邵駿璁朝着他們二人擺擺手，也沒起身相送，而是直接拿起酒壺來把剩下的半壺酒一股腦都喝光。
接下來的日子又恢復了平靜，寧嬤嬤再也不敢去衛依依跟前去說自己小兒子跟顏文臻的婚事，她知道自己再去多一句嘴，大少爺自然有辦法把兒子僅存的半條命給拿走。好媳婦雖然重要，但兒子也得有命享受才成。
然而，不再提及婚事，卻並不等於封上了嘴巴。
寧嬤嬤這些日子沒少在衛依依耳邊提及顏文臻的名字，而且從沒有中傷，全都是讚美之詞。一再說這姑娘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體貼大少爺，一日三餐都精心照顧，真是很難得。云云。
衛依依開始的時候還沒當回事兒，她知道那個顏文臻是兒子出手從牢獄裡救回來的一個廚娘，知道她是好人家的孩子被邵錫蘭的那個混賬兒子給害得走投無路，但是他們武將之家素來不摻和文臣的那些事情，這事兒說到底跟驃騎將軍府和寧侯府無關，所以她懶得多問。
然而寧嬤嬤每天都在耳邊唸叨，唸叨的次數多了，衛依依也不得不起了疑心：“這個顏姑娘要在我們家住多久？她是不是對駿璁動什麼心思了吧？”
寧嬤嬤低了低頭，笑道：“這可不少說，咱們大少爺一表人才，又有本事，這帝都城裡的姑娘有一個算一個，都想着咱們大少爺呢。只要郡主的口一開，咱們將軍府的門檻還不被媒人給踏破了？”
衛依依淡然一笑：“不是什麼人都能做我兒媳婦的。”
“大郡主說的是，咱們大少爺娶親，那必得是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呀。”寧嬤嬤笑道。
衛依依點了點頭，擡手接過寧嬤嬤遞上來的香茶。
“那顏姑娘若是有福氣，能成爲咱們大少爺的妾室也不錯，畢竟她手藝好，我看大少爺如今離了她連飯都吃不香呢。”寧嬤嬤又道。
“……是嗎？”衛依依詫異的問。
“哎呦，郡主，您沒瞧出來呀？”寧嬤嬤笑道。
衛依依喝了一口茶，沒再說話。
晚膳的時候，衛依依特別關注了一下兒子，邵駿璁果然只挑着顏文臻做的那幾道菜下手。不過這也難怪，顏文臻做的點心，粥品一家子都喜歡，不但邵嫣然跟着搶，就連邵凌霄都把最後一碗粥給搶了。
“駿璁啊。”衛依依是個直爽的人，有什麼話喜歡直接說出來，不喜歡藏着掖着。
“母親有何吩咐。”邵駿璁幫把飯碗放下，恭敬地聽候母親的訓示。
“你是不是喜歡顏文臻那姑娘？”衛依依問。
邵駿璁一愣，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喜歡啊！”邵嫣然笑道，“不喜歡人家怎麼會費盡心機的把人家弄家裡來啊。”
“嗯？”邵凌霄忙擡起頭來看着兒子，納悶的問：“怎麼回事兒啊？難道你還沒成親就想納妾？”
“納妾？”邵嫣然臉上的笑容漸漸地冷了，忽然把手裡的筷子拍桌上，對着邵駿璁吼道：“哥！難不成你要納顏姐姐爲妾室？”
“要不然呢？難道還娶她爲妻？這也太扯了。”邵凌霄搖頭道。
“我沒想納她爲妾。”邵駿璁忙道。
“那就好。”邵嫣然給了邵駿璁一個白眼。
衛依依頓時放心了：“既然這樣，那爲娘明兒叫你奶孃給她尋個好人家。人家姑娘年齡也不小了，不能在我們家耽誤了青春。”
“不行。”邵駿璁想也不想，立刻說道。
“嗯？”衛依依納悶的看着兒子，“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不能嫁給別人。”邵駿璁低聲說道。
“那她得嫁給誰？”衛依依的臉漸漸地沉了下來。
邵駿璁沉默了，他想說顏文臻必須嫁給自己。可他也明白如果這話說出來不僅僅是母親，恐怕父親也不會同意。
“兒子。”衛依依正色道，“你喜歡一個廚娘沒關係，儘管喜歡，你是大家公子哥兒，但你不能忘了你的身份。”
“母親，您這話的意思是我可以納妾？”邵駿璁反問。
衛依依沉着臉，半晌才道：“我沒說。”
“那母親就是贊成我娶她。”邵駿璁道。
衛依依擡手拍了一下桌案，怒道：“你在給老孃下套？！”
邵駿璁忙起身離坐，一撩袍角跪在地上。邵嫣然見狀也只得站了起來跪在哥哥的身旁，伸手拉了拉母親的衣袖：“娘！你幹嘛啊？好好地發這麼大的火？”
衛依依指着邵駿璁，怒道：“你回去好好想想，這件事情該怎麼處置！”
“是。”邵駿璁應了一聲，起身退了出去。
邵嫣然看了看她哥哥的背影，又拉了拉母親的衣袖，皺眉問：“母親，你幹嘛要逼哥哥啊？”
“我沒逼他。”衛依依無奈的嘆道。
“您這還叫沒逼他？”邵嫣然撅着嘴巴說道。
“這件事情放在誰家裡，那都不可能答應！你哥哥若是娶一個廚娘爲正室夫人，他會在整個帝都城都擡不起頭來！”衛依依怒道。
“這有什麼擡不起頭來的？顏姐姐又沒偷沒搶的，是正經人家的女孩！這有什麼擡不起頭來的？”邵嫣然不解的問。
“你小孩子家的知道什麼？回去睡覺去。”衛依依斥責女兒。
“娘！”邵嫣然拉着母親的衣袖不肯走。
邵凌霄起身走過來把女兒從妻子身邊拉開，低聲哄道：“好啦，你哥哥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操心，你趕緊的回去睡覺吧。”
邵嫣然又回頭看了看母親，抿了抿脣轉身出去了。
“這兩個孩子，都被你慣壞了！”衛依依不滿的嘆道。
“孩子小的時候我們常年在外，跟他們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一面，什麼慣不慣的？說到底是我們欠孩子的。”邵凌霄嘆道。
衛依依聽了這話，想到邵凌霄從小沒有親生父母，雖然自己的父母一直拿他當成親生的兒子來養，但不是親的就不是親的，小時候家裡人外頭人的閒言碎語，衛依依也沒少聽，知道邵凌霄心裡的苦楚，便沒再多說。
顏文臻這幾天一直忙着顏氏菜譜的事情，對邵駿璁母子之間的矛盾絲毫沒有察覺。算起來，她也有一陣子沒見到邵駿璁了。
“顏姐姐！”外邊有人叫她，一聽便知道是邵嫣然的聲音。在這個將軍府裡，能有這樣歡快聲音的人也只有邵嫣然了。
“邵姑娘。”顏文臻忙放下筆，起身至門口相迎。
邵嫣然高高興興的進來，拉着顏文臻的手問：“顏姐姐你做什麼呢？整天悶在屋子裡，外邊的花兒都開了，也不見你出去走走。”
“沒做什麼，就是把之前燒掉的菜譜整理一下。”顏文臻牽着邵嫣然的手進來，讓她坐到窗下的矮榻上，又親自倒了茶遞過來。
“對了，這事兒我聽韓鈞說起過，她說你一怒之下把你們顏家的家傳菜譜給燒了！”邵嫣然笑道，“你可真行！太有勇氣了。就當時那種境況，換了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顏文臻忙道：“瞧姑娘說的。這種事兒您幾輩子都不會遇到的。”
“那你整理的怎麼樣了？”邵嫣然看着書案上的書卷，關心的問。
“已經整理了一大半兒了。”顏文臻說着，又端過兩盤點心來放在茶桌上，“姑娘嚐嚐這杏仁酥和紅豆糕。是我新做的。”
“這得嚐嚐。”邵嫣然笑着拿了一塊紅豆糕咬了一口，連聲稱讚，又悄聲笑道：“知道嗎？現在我哥的嘴巴可刁了，飯桌上那道菜是你做的，那道菜是旁人做的，他一口就能嚐出來。然後，你做的飯菜他第一個搶到碗裡去，連我爹爹都搶不過他。”
顏文臻笑問：“是嗎？”
“可不是！”邵嫣然嘆道，“依我看，你現在可是我哥哥眼裡的第一人。連我都不必上——不對，哥哥眼裡就從來沒有過我！人家的哥哥都把妹妹當寶貝護着，唯獨我哥哥從來不管我。”
顏文臻忙勸道：“不是的。少將軍也是很疼姑娘的。只是少將軍這個人不善言辭，所以他的在乎放在心裡，不容易被人發現。”
邵嫣然含笑盯着顏文臻看，直到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了，問：“姑娘，您看我幹嗎？”
“顏姐姐，我忽然發現，你很瞭解我哥哥嘛。”邵嫣然笑道。
顏文臻被問的心中一緊，忙躲開邵嫣然的視線，低頭笑道：“姑娘說什麼呀。”
“顏姐姐，你是不是喜歡我哥哥？”邵嫣然問。
“怎麼可能。”顏文臻輕笑搖頭。怎麼可能？他是驃騎大將軍的兒子，四品將軍，名門之後，身份高貴尊榮。而自己只是個卑微的廚娘。身份差着十萬八千里，怎麼可能喜歡？就算有那麼一點點，也必須遏制，必須當做不存在，把這萌芽抹殺在搖籃裡。
“真的？”邵嫣然納悶的問。
顏文臻輕笑着反問：“姑娘怎麼會問這個？”
“沒什麼。”邵嫣然盯着顏文臻看，卻看不明白她的心。忽然靈光一閃，輕笑着說道：“對了，我昨天聽說，白家的那個誰……白少瑜是吧？他已經娶親了。姐姐心裡不會還裝着他吧？”
“怎麼可能。”顏文臻還是搖頭，臉上的微笑更加平和。
“對了，顏姐姐，我們上街去逛逛吧？你都悶在屋子裡好多天了！看你這臉上連血色都沒有了，再不出去透透氣，你都該發黴啦！”
“姑娘，我還忙着……”
“哎呀有什麼好忙的呀？出去玩半天，說不定還能找到一些靈感呢。回來再寫你的菜譜也不遲。”邵嫣然說着，拉着顏文臻便往外走。
“哎呀，姑娘你讓我換身衣裳吧？”顏文臻忙道。
邵嫣然看了看一身淡綠色衣裙的顏文臻，笑道：“這樣挺好的，咱們又不去相親，何必刻意打扮。”
顏文臻無奈之下，被邵嫣然拉着出門，坐了馬車往街上去。
在馬車裡，邵嫣然便開始安排部署，先吩咐人頭前走，去茶館訂座，又吩咐人去蘇月齋買上幾份江南風味的點心。顏文臻靠在馬車裡看她忙活，不由得搖頭感慨這富貴人家的姑娘真是嬌貴。
然而，半個時辰之後，顏文臻就明白了邵嫣然做的這一切並不是因爲富貴人家女孩兒的享受，而是爲了讓她看見白少瑜和王牧青這對新婚夫婦的日常生活。這座茶樓剛好跟白家的藥鋪斜對面，坐在二樓的窗口往下看，白家藥鋪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白少瑜陪着妻子王牧青過來，體貼的扶着她下車，兩個人在店鋪夥計恭迎之中進門去。那恩愛的背影讓過往的行人都羨慕不已。
即便顏文臻無數次跟自己說已經放下，但看到這一幕她心裡還是亂糟糟的像是堵了一團麻。
邵嫣然看着顏文臻的臉色，低聲問：“顏姐姐，不是我故意把你叫來看他們這樣子讓你心煩，實在是你該正確的面對自己了！我這是一劑猛藥，讓你早些看清楚自己的內心。”
顏文臻苦笑道：“多謝姑娘好意。”
“顏姐姐，你看到他們那樣，會妒忌嗎？”邵嫣然問。
顏文臻搖了搖頭：“不會。”
“真的？”邵嫣然又問。
顏文臻肯定的點頭：“真的。我不妒忌王姑娘，我只希望他們能好好地過，白頭到老。”
“那你爲什麼會難過？”邵嫣然問。
顏文臻自嘲的笑了笑，說道：“我只是羨慕他們。畢竟，如果我祖父沒有去世，如果我沒遇到那些糟心的事兒，那個陪在白少瑜身邊的人就是我。這世上沒有一個女子不憧憬那種舉案齊眉的生活。你看他們兩個，多叫人羨慕？連街上往來的人們都喜歡多看一眼。”
邵嫣然點頭道：“姐姐說的沒錯。”
顏文臻笑了笑，低頭喝茶，不再多說。
邵嫣然託着下巴看着顏文臻許久，才笑道：“姐姐，我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你已經不愛白少瑜了，但你也還沒愛上我哥哥。”
顏文臻聽了這話頓覺好笑，因問：“你怎麼知道？”
“因爲，如果是我喜歡的人跟別的女子在一起被我看見了，我會發瘋的！我會去殺了他們。”邵嫣然輕笑道。
“殺人可是要償命的。”顏文臻笑道。
“我不管！我眼裡就揉不得沙子。”邵嫣然哼道。
顏文臻笑了笑，沒跟邵嫣然爭辯。她和眼前這個姑娘是不是一類人，她殺了人也可以不償命的，而自己，不殺人也不一定能活得長久。
“顏姐姐，你想什麼呢？”邵嫣然又問。
“沒想什麼。我覺得這茶很好，正在琢磨它的炮製方法有何不同之處。”顏文臻輕笑道。
“顏姐姐，我就是喜歡你這安靜的樣子。我想，我哥哥也是喜歡你這樣——”邵嫣然說着，湊近了顏文臻的耳邊，小聲說道，“對了，那日，爲了你，哥哥頂撞了母親，他們差點沒吵起來。嚇壞我了，我都跪下了。”
“爲什麼？”顏文臻驚問。
“還不是因爲哥哥喜歡你，想娶你爲妻。母親不同意嘛！”邵嫣然說着，又仔細盯着顏文臻的臉色，小聲問，“顏姐姐，你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嘛？你好歹表個態，我們也好共同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