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父親……”周氏淒厲的呼喊從背後傳來,“求你放了鈞兒!求你放了鈞兒……”
“老三!”安逸候頭也沒回的喝了一聲。
旁邊立刻有個年輕男子上前把周氏拉住,不由分說把周氏的嘴巴捂住將人拖走。
“父親——大伯父——救我……救我……”韓鈞早就嚇破了膽兒,一邊哭一邊喊卻一點都不敢掙扎。
韓建元手裡的劍不停地發抖,發出錚鳴之聲,彷彿韓建辰的手一鬆他就會立刻衝上去把安逸候給劈死。
“周相爺,若是鈞兒有個三長兩短,你覺得你周家還能在這雲都城站住腳嗎?嗜殺成性連自己的外孫都下得去手,你周家爲了自家富貴可以做到如此地步又與嗜血惡魔有何不同?”韓建辰爲了穩住局面,不得不與安逸候周旋。
天已經完全黑透,屋子裡已經點起了燈,院子裡也亮起了火把。
韓鈞依然在哭喊,韓建元依然怒髮衝冠,韓建辰和蕭霖等人一左一右跟安逸候周旋。
“砰”的一聲巨響從外邊傳來,這一院子的人都忍不住噤聲。
隨後,韓建辰的親兵飛檐走壁至跟前彙報:“少將軍,太子爺回京了。另外,戶部尚書姚大人帶着聖旨前來宣旨。”
戶部尚書姚大人乃是寧侯夫人孃家的兄長姚延意,一聽此人到了,韓建辰臉上的焦慮之色頓時去了大半兒,忙吩咐道:“請姚大人!”
守住安逸候府正門的韓家兵嘩啦一下散開,又伴着兩聲炮響,戶部尚書姚延意姚大人舉着明黃色的聖旨大步流星的走進來在正廳的臺階上站定,冷冷的掃視了衆人一眼之後,姚延意才高聲道:“有聖旨!內閣首富安逸候周朝佐接旨!”
安逸候早就把韓鈞丟去一旁,此時看見姚延意手裡託着的明黃色繡五彩飛龍的聖旨不像有假,於是從容的整了整衣袍跪拜下去,高聲道:“臣周朝佐接旨。”
姚延意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安逸候,朗聲道:“皇上有旨:宣周朝佐入宮覲見。欽此!”
“臣領旨!”安逸候高聲應着,擡起雙手接過聖旨,方緩緩起身。
姚延意微笑着看了一眼韓建辰兄弟,方擡手對安逸候說道:“周相爺,陛下等着您呢,請吧。”
安逸候心裡有一百個疑問,他不知道爲什麼會是姚延意來傳聖旨,更不知道原本已經暈倒的皇上爲什麼忽然召見自己,甚至不知道爲何剛剛離京不過三日的太子爲何忽然趕了回來。總之每一件事情都不在自己的預料之中,讓他這個在宦海沉浮了幾十年的老油條也非常之忐忑。
出門之前,安逸候又死死地盯了一眼韓建辰。韓建辰也冷笑着回視着他,毫不示弱。
“韓少將軍,老夫這就進宮去了。”安逸候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相爺請便。”韓建辰說完,朝着身後一揮手,“大家都撤了!”
說話間,把安逸候府圍的水泄不通的錦鱗衛頓時撤了個乾乾淨淨。
被困了一天的朝臣官員們各自暗暗地鬆了一口氣,匆匆忙忙起身連衣裝也來不及整理便紛紛告辭。生怕走的慢了便會禍及自身一樣。
周氏掙開轄制着自己的兩個婆子趁着周家三少爺不防身上前去狠狠地抽了他一記嘴巴,方瘋了一樣衝出去找自己的兒子。
韓鈞已經被韓建元抱走,韓家的親兵拿了上等的創傷藥給他敷了傷口,小孩兒嚇壞了,趴在父親的懷裡低聲的抽泣。
“鈞兒!鈞兒……娘來了,娘對不起你……”周氏撲上來要抱韓鈞,卻被韓建元一把推開。
“?!”周氏驚訝的瞪着韓建元,滿臉的不解。
韓建元冷冷的看着她問:“是誰讓鈞兒跑出來的?!”
周氏頓時無言,當時外邊的男人們都亂了,裡面的女眷們很快得到消息也跟着亂起來,幸好有周老夫人壓着大家纔不至於失了體面衝出來,後來好不容易捱到天黑,周老夫人很隨意的說了一句“女眷們不好出去,讓鈞哥兒出去問問老爺是不是接着開晚宴”。周氏也沒多想就讓韓鈞去外邊傳話,當時她還想着韓家兄弟總歸看在韓鈞是自家孩子的份上不會爲難他,卻沒料到自己的父親會這樣對自己的兒子。
韓建元看着周氏灰敗的臉色,抱着兒子緩緩起身。
“你等等!”周氏忙上前拉住韓建元的衣角。
韓建元低頭居高臨下的看着她,伸手把衣角從她的手裡扯出來,淡淡的說道:“回家再說吧。”
“……”周氏可憐兮兮的看着韓建元遠去的背影以及他高大的肩頭上兒子哭的髒兮兮的小臉,猛地站起身來快步追了上去。
風雨驟變只在一夕之間。
安逸候府這邊的事情已經無關緊要,就算有什麼事情也無所謂,反正有韓建辰守在這邊。
韓建元抱着兒子上了自家的馬車徑自回去。
周氏一路追着馬車直到長公主府門口,氣喘吁吁地趕在長公主府的大門關上之前擠了進去,並啞聲嘶喊着:“建元!你聽我說……你聽我解釋啊!你不能這樣對我……”
周氏一路追一路喊,韓建元卻聽而不聞。韓鈞看見母親這樣,早就忍不住提醒父親,然而韓建元只是拍拍兒子的後背,什麼也沒說。
長公主早就收到了消息,封氏識趣的帶着韓芊退去了後面。
韓建元抱着兒子進長公主的屋子時,裡面只有長公主和陳嬤嬤兩個,連平時服侍的丫鬟都不見人影。
“母親!”韓建元上前去跪在長公主跟前把兒子放在地上,愧疚的嘆道,“兒子不孝。”
長公主朝着韓鈞伸手,和藹的說道:“鈞兒,來祖母這裡。”
韓鈞此時三魂七魄丟了大半兒,長公主叫他,他便木木的上前去任由長公主把他摟進懷裡。
“我可憐的孩子!”長公主輕輕地摸了摸韓鈞脖子上的白色紗布,沉聲嘆道,“他真是瘋了!”
“祖母……”韓鈞靠在長公主的懷裡又開始哭泣。
“別怕,孩子,別怕,祖父祖母還有父親……我們都會保護你,不會讓你有事的。”長公主摸索着韓鈞的頭頂,又吩咐陳嬤嬤,“去太醫院請個太醫來給鈞兒瞧瞧,這孩子定然是受了驚嚇,叫他們認真開一劑安神湯來。”
陳嬤嬤答應着下去,出門的時候剛好跟周氏裝了個對過兒。
周氏也不及多說,擡手推開陳嬤嬤上前去跪在長公主跟前,哭道:“求長公主恕罪,兒媳真不是故意的,我哪裡知道……我哪裡知道……”說到這裡,周氏又忍不住捂着臉嗚嗚的哭起來。
長公主看着周氏這副悽慘的模樣,低聲嘆道:“你別哭了,看把孩子嚇着。”
“是,是……”周氏忙牽着袖子擦淚,連連點頭。
“來人。”長公主朝着外邊吩咐了一聲,“叫芊兒的奶孃來。”
立刻有人應聲出去,韓芊的奶孃很快便進來應差。
長公主把韓鈞從懷來拉出來,又拿自己的帕子給他擦去臉上的淚痕,嘆道:“鈞兒乖,下去洗個臉換身衣服再來祖母這兒,祖母叫人燉了冰糖血燕羹,你陪祖母一起吃可好?”
“嗚嗚……好。”韓鈞一邊哽咽一邊點頭。
韓芊的奶孃上前來要抱韓鈞,韓鈞卻倔強的說道:“我自己走。”
“鈞哥兒真乖。”奶孃忙讚了一聲,牽着韓鈞的小手朝着長公主福了福身,退去了裡面。
長公主沉默了片刻,方嘆道:“今兒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好好地去祝壽,怎麼把孩子給弄成了這幅樣子?”雖然對安逸候府發生的事情已經知道了大概,但問還是要問的。
“是兒媳不好,是兒媳沒有照看好鈞兒,兒媳也不想這樣啊……”周氏說着,又開始哭。
“閉嘴。”韓建元低聲呵斥道。
周氏心虛理虧加上膽怯,立刻閉嘴看着韓建元。
“你回那邊去小佛堂好好地反省吧。”韓建元冷聲說道。
“我……”周氏還想要辯解,又被韓建元冷聲打斷:“你去靜一靜,好好想想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鈞兒有母親照看,你就不必操心了。”
周氏頓時驚呆,緩緩地攤在地上看着韓建元,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大奶奶,奴才服侍您去吧。”陳嬤嬤上前來把周氏從地上拉了起來。
“建元,鈞兒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絕不會害他,你要信我!你要信我……我絕不會害他,絕不會!”周氏一邊被陳嬤嬤攙扶着往外走一邊回頭悲哀的看着韓建元。
韓建元擺擺手示意陳嬤嬤趕緊的帶周氏走,他是一句話也不想聽周氏多說了。
長公主看着兒子一臉的疲憊,無奈的嘆道:“苦了你了。”
“母親這話說的,兒子真是無地自容。”韓建元疲憊的在長公主跟前的腳踏上坐下來,輕舒一口氣靠在長公主的腿上,“是兒子太大意了,算到了他老奸巨猾,卻沒算到他竟如此心狠手辣。”
“狗急了總要跳牆。”長公主輕輕地拍着兒子的後背,無奈的嘆道,“幸好鈞兒無事。”
“母親說的是。”韓建元也心有餘悸。
“以後你怎麼打算的?”長公主理了理韓建元散在肩上的碎髮,低聲問。
韓建元擡頭看着長公主:“母親是說周氏嗎?”
長公主嘆道:“她畢竟是鈞兒的親孃,我看她那樣子也像是悔悟了。”
韓建元卻搖了搖頭,低聲嘆道:“再說吧,這個時候我也沒精神理會她。”
對於許多人來說,這是一個不眠之夜。
然而對韓芊來說唯一不同的是晚飯沒有父親母親以及哥哥們陪着一起,只有二嫂子封氏和韓錦兩個人陪着她。
“二嫂,鈞兒不會有事吧?”韓芊看着牀上沉沉的睡着的韓鈞,擔心的問。
封氏看着韓鈞脖子上的紗布,默默地嘆了口氣,說道:“應該是無礙的,太醫不是說了嗎,鈞哥兒只是受了驚嚇,睡一覺就好了。”
“外邊是不是發生什麼大事了?大嫂子怎麼都不管鈞兒了?”韓芊問。
“這個,我也不知道呢。不過芊芊放心,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哥哥們還有侯爺和長公主都會保護咱們的。鈞哥兒也不會有事的。”封氏勸道。
“也是。”韓芊點了點頭,又悠悠的嘆道:“慕哥哥最厲害了,如果他在就好了。三哥也不在家……”
封氏好笑的摸了摸她的腦袋,溫和的勸道:“早些睡吧,別總惦記着你三哥了。”
“二嫂子記得跟二哥說,明天我想去看看小駱駝呢。”韓芊說。
“知道了,我回頭就吩咐下去,讓他們準備好。可以睡了吧?”封氏催促韓芊上牀。
“嗯。”韓芊自己爬上了牀,蘋果兒忙上前來服侍她脫衣。
封氏看着韓芊睡着了方纔離去,當晚也沒回侯府,只在長公主府的西跨院和韓建示一起歇下。
……
卻說雲碩在回京的路上連番經歷了五次劫殺或者暗殺,終於在天黑又天亮之時趕回了京城。
這次他離京可以說是有意而爲,他的人探聽到了消息說通州大營的主將被壽王收買,要在安逸候壽辰這晚舉兵進京逼皇上改立太子。兵權一向是上位者必爭之事,所以皇上命他去通州的時候他立刻帶上自己的精悍衛隊低調出發趕往通州。
熟料這只是對方的虛晃一招,行至半路才知道,真正要進京逼宮的不是通州大營的兵勇而是在密林一代壽王以給皇陵採伐木材的名義私養的一支三萬人的兵馬。
按說,三萬人的兵馬對於戒備森嚴的京城和皇宮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但若是有人裡應外合就不一樣了。
雲碩思忖再三,決定兵分兩路,派千夜帶兩個人趕往西大營隨時準備調兵進京,自己則帶着其他人趕回京城,以防壽王跟安逸候狗急跳牆提前動手。只是雲碩完全沒想到他一路踏着血雨腥風披荊斬棘回到宮裡,得到的卻是他母妃中毒去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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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裡,雲碩跪在莊懿妃的屍首跟前,沒有哭,也沒有流淚。只是那麼安靜的跪着,安靜的像是一尊雕像。
紫宸殿總管大太監近前來,低聲回道:“太子爺,周相爺,蕭侯爺,姚尚書,還有鎮國公都已經到了。”
雲碩平靜的說道:“請他們去偏殿等。”
“是。”大太監應聲而去。
雲碩伸手敷在莊懿妃的手上,低聲說道:“母妃,你放心的去吧,兒臣一定會給你報仇的。”說完,他緩緩起身,把莊懿妃身上的雲衾仔細的弄整齊,又深深一躬,方轉身出去。
在皇上昏迷的這一夜裡,誰也不知道雲碩是怎樣跟這幾位輔政大臣們談的,反正第二天一早,首輔大臣安逸候便率先上疏,說莊懿妃娘娘病逝,皇上悲痛不能理政,請太子監國。
景隆皇帝因爲年輕的時候受過重傷,身體本就不怎麼強壯,登基之後又操勞國事,年過半百之後經常犯病不能理政,這些年來的朝政差不多都掌控在安逸候的手裡。
如今莊懿妃一死,安逸候便請太子監國,這事兒頓時讓朝廷上下那些不明就裡的文武官員暗自驚心——太子居然把安逸候這根硬骨頭給啃下來了?太子竟然如此深藏不露?或者安逸候這隻老狐狸又在耍什麼花招?
在衆人還沒猜透其中玄奧之時,皇上的聖旨便下來了:莊懿妃賢良淑德,溫讓恭儉,明德惟馨,端賴嘉柔,追封爲孝懿端敬莊皇后。
除此之外,皇上還另有一道聖旨昭告天下:壽王雲賢柔奸成性,慶王雲贄不學無術,襄王雲賜魯莽無知,此兄弟三人以下犯上,忤逆不孝,皆削去王爵,各自回府閉門思過,無聖旨不許踏出府門半步。
當下,正在準備葬禮的禮部尚書接到聖旨之後立刻推翻之前的計劃,以皇后的規格重新鋪排喪禮流程。之前那些抱賢王大腿的人便如樹倒猢猻散,有的惶恐不安想着該如何全身而退,有的則開始謀劃着找新的靠山,爲自己的將來打算。
韓芊在家裡呆了三天之後又回到國醫館,進館後寧侯夫人第一時間把她叫到了跟前。
見着寧侯夫人便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韓芊開開心心的上前褔身行禮:“給夫人請安。”
寧侯夫人招手把韓芊叫到跟前,微笑問道:“這幾天在家裡玩的開心吧?”
韓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點頭道:“謝夫人關心,母親讓我跟夫人說,感謝夫人對我的悉心栽培。”
“這話就客氣了。今日我跟你說個事兒,你自己想一想要不要去。”寧侯夫人低頭看着韓芊的眼睛,微笑道。
韓芊也看着寧侯夫人的眼睛認真的說道:“母親說了,我在這裡一切都聽從夫人的安排。夫人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那好,你今天隨我進宮去,然後跟我一起守在陛下身邊。”
“去見皇舅?”韓芊詫異的瞪大了眼睛。
寧侯夫人深深地看着韓芊,低聲叮囑:“不是帶你去見你的皇舅,是要你同我一起服侍陛下的飲食藥膳。陛下的身體很是虛弱,再也經不起任何折騰了。這段時間我會一直住在宮裡,你跟我一起住。”
韓芊乖巧的點頭:“好的,夫人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寧侯夫人滿意的微笑道:“好,那叫你的奶孃把你的東西收拾一下,過會兒就跟我進宮去吧。”
“好的。”韓芊微微褔身,答應着下去。
奶孃聽說寧侯夫人要帶韓芊進宮去給陛下侍疾,既高興又擔心。高興地是,寧侯夫人給小郡主這樣的機會,是真心要教導她,擔心的是皇宮那地方危機四伏,小郡主還是個小孩子能不能應付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着實令人擔憂。
不管擔心也好,高興也好,韓芊當天下午就跟着寧侯夫人住進了紫宸宮。
紫宸宮是大雲朝歷代帝王起居的宮殿,這裡有九十多間宮室,分別有給內侍衛大臣的前偏殿,有給皇子妃子們的後偏殿,自然也少不了給御醫醫官的跟皇上起居室最近的耳殿。
寧侯夫人離開的這陣子,皇上身邊一直是華西淩和衛凌灃守着。
這會兒剛好皇上醒着,寧侯夫人便帶着韓芊進來見皇上。
韓芊看着過年的時候還同自己說笑送自己手串的皇舅如今靠在榻上面容枯槁毫無生機的樣子,一時間沒忍住,眼淚就滾了下來。
“這不是六皇妹家的丫頭嗎?過來,到朕的跟前來。”皇上看着韓芊胖嘟嘟可愛的圓臉,心情略好了下。
韓芊聽話的上前去握住皇上乾枯的手,怯怯的問:“皇舅,你是生病了嗎?生病了不要怕吃藥,按照太醫的話吃藥很快就好了。如果你怕苦,吃了藥可以含一顆桂花糖在嘴裡。”
她嘚啵嘚啵說了一大串,皇上聽了忍不住笑了:“你可真是個小開心果!你說得對,病了就得吃藥。”
恰好總管大太監端着一盞蔘湯進來,聽見皇上這話立刻鬆了口氣,上前說道:“陛下,該服用蔘湯了。”
皇上聽了這話忍不住皺眉,韓芊便接過大太監手裡的藥碗,勸道:“皇舅,別怕,我可以陪着你一起喝。”
大太監忍不住笑了——這小丫頭着實可愛,居然跟皇上說別怕。這可是當今天子,他有什麼可怕的?
偏生皇上聽了這句話卻更加開心:“別,蔘湯雖補,也不是小孩子能隨便喝的東西。你來喂朕吧。”
“好。”韓芊端着碗哆哆嗦嗦的上前去喂皇上喝參湯。
其實她從小到大都是被人服侍的,哪裡做過這種事情,人又小,手也不穩,一勺蔘湯送到皇上的嘴邊要灑掉一半兒,可偏生皇上都不介意只管微笑着喝。
旁邊的大太監看了,只覺得心頭泛酸眼睛發熱,一不小心就滾下了淚水。
想皇上這輩子殺伐決斷,除奸去惡,一輩子呼風喚雨,到老了,十來個兒子女兒卻都不在身邊,只得這麼個外甥女在身邊服侍。
一碗蔘湯,韓芊一勺一勺的喂,倒是有一半兒都灑在了皇上胸前墊着的大手巾上。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全程都沒有嫌棄,而且還挺開心的。
總管大太監躬身雙手不從韓芊的手裡接過空碗來,哽咽道:“多謝小郡主了,皇上可有好些日子沒這麼開心了。”
韓芊笑道:“我從今兒起就在皇舅身邊服侍了。姚大人說,皇舅吃的喝的,都要我試過才能進皇舅的口呢。”
“哎呦喂!這可真是……”總管大太監激動地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皇上微笑道:“你留在這裡侍奉朕,你母親怎麼說?”
“母親心繫皇舅的安康,自然也是願意的。”這話是路上奶孃教給韓芊的,原本也沒想到會用上。
“好……很好。”皇上開心點了點頭。
門外的宮女柔柔的回了一聲:“太子殿下來了。”
總管大太監忙把手裡的佛塵一甩,正色站在皇上的龍榻旁邊。韓芊則立刻轉身笑着看過去,看見一身素服的太子進門後立刻高興的喊道:“太子哥哥來了!”
“芊芊?”雲碩看見韓芊很是意外,但更多的也是驚喜,“你怎麼會在這裡?”
韓芊得意的揚起小下巴:“我跟寧侯夫人來的。以後我就住這裡了,要每天都陪着皇舅。”
雲碩沒多說,先上前去給皇上請了安,皇上指了指榻前的圓凳,他落座後方問:“寧侯夫人怎麼會想起把這小丫頭帶到這裡來?”
皇上微笑着搖了搖頭。
韓芊回道:“是夫人說這裡需要我嘛,說我的味感敏銳,可以嚐出膳食藥餌裡的不同,所以叫我在皇舅身邊,檢查皇舅每天吃的喝的東西。”
雲碩心裡一緊,不由得萬分擔心,但還是不動聲色的笑着捏了捏韓芊的臉蛋兒,稱讚道:“芊兒真是好樣的。”
韓芊得意的笑着靠在雲碩的身上,沒說話。
皇上虛弱的咳嗽了兩聲,在太子緊張的目光中擺擺手,說道:“芊兒還小,你去跟姚夫人說,嘗藥這樣的事情還是不要她來做了。”
“啊?”韓芊詫異的看着皇上。
“父皇說的是,不過芊兒的味覺的確敏銳,想當初她也曾無意中救了母妃一次。”雲碩便把當年初莊懿妃壽辰之前韓芊喝梅花釀引得病一場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皇上聞言也只是沉沉的嘆了口氣。
雲碩看皇上閉上了眼睛,便小聲對韓芊說道:“讓父皇休息一會兒,你跟我出去走走?”
“好。”韓芊看了一眼皇上,跟着雲碩出去了。
出了皇上的寢殿,氣氛立刻不一樣了。雲碩拉着韓芊轉過幾道長廊尋了個僻靜的地方坐下,伸手把她攬進懷裡,又忍不住低下頭去把臉埋在她軟軟的肩膀上,半天不說話。
韓芊被這麼莫名其妙的抱着,許久才伸出小手學着大人摸自己的樣子摸了摸雲碩的後腦勺,低聲問:“太子哥哥,你怎麼了?”
雲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擡頭輕笑看着韓芊:“沒事兒,我就是太累了。”
“哦,我知道的,娘娘過世了,你又忙國事,又忙娘娘的喪事,心裡又難過……”說着,韓芊伸出小手去揉着雲碩的太陽穴,“我給你揉揉,你就不累了。”
雲碩緩緩地閉上眼睛,身子往後靠在廊柱上全身放鬆,一雙手把這軟乎乎的小丫頭圈在懷裡,任憑她的小爪子毫無章法的在自己腦門上揉捏,那種純粹的關心讓他心裡泛酸,一直酸到鼻尖,要強忍着才能不溢出來。
韓芊認真的一下一下的給雲碩捏着額頭,太陽穴,眼角,甚至耳朵,反正她認爲重要的地方都捏了個遍,看着太子好像是睡着了的樣子,方問:“太子哥哥,好些了嗎?”
雲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韓芊抱緊再次低頭在她的小肩膀上蹭了蹭,啞聲嘆道:“謝謝你,寶貝兒。”
“唔,不用客氣啦!”韓芊覺得自己被表揚了,於是很開心。
“不是客氣,是真的謝謝你。”雲碩的臉依然貼在韓芊的肩膀上沒有起來。
韓芊聽着他的聲音有點不對勁兒,便遲疑的叫了一聲:“太子哥哥?”
“唔……”雲碩的聲音依然有些哽咽。
“太子哥哥你若是傷心就哭吧,其實哭一哭就好了。”韓芊又張開手臂摟住雲碩的脖子,“雖然奶孃和母親都說哭鼻子是小孩子纔會乾的事情,但我覺得,想哭就哭,這根小孩大人有什麼關係呢?再說,這裡也沒有別人,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他們說你哭鼻子的。”
“噗——咳咳……”雲碩一不小心被自己的唾沫嗆到,抱着胖丫頭連連咳嗽。
韓芊又忙給雲碩拍着後背,關切的問:“好啦好啦!彆着急,要哭也要慢慢哭嘛……”
“你這丫頭真是……”雲碩無奈的把韓芊從懷裡拉出來握着她的肩膀看着她,“你看我有哭嗎?”
“沒哭啊?”韓芊一臉的失望。
雲碩好笑的問:“你爲什麼一定要我哭?”
韓芊想了想,說道:“你的孃親去世了,你心裡應該很難過啊,可是你都不哭,一直憋在心裡,會憋出病來的。”
“沒事。”雲碩低低的嘆了口氣,再次把胖丫頭摟進懷裡,喃喃的說道,“我不會有事的,我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沒有做。”
“沒事就好。奶孃告訴我說,逝者已矣,我們都要節哀順變。”韓芊靠在雲碩的懷裡,低聲說道。
“你奶孃說得對,所以我沒必要哭,因爲哭只表示懦弱,什麼事情都解決不了。”
“不哭就不懦弱嗎?”韓芊奇怪的問。
“不一定,但若是你不哭,至少別人會以爲你堅強。”雲碩無奈的說道。
“裝的哦!”韓芊失望的搖頭。
“是啊。”雲碩笑了。
“累不累啊?”韓芊又問。
雲碩點了點頭,又無奈的笑道:“累,但累也要裝。因爲,不裝的話,很多事情就不好辦。”
“你們大人真的好虛僞啊。”韓芊稚嫩的臉上做出一副老成的惋惜。
雲碩看着又忍不住笑着去揉她額頭的碎髮:“那怎麼辦呢?你還要不要長大?”
“我當然要長大,可我不想像你們這樣。”韓芊低頭撫弄着雲碩衣襟上的刺繡。
雲碩低頭看着小丫頭純淨的臉,低聲道:“嗯,我也不希望你變成我們這樣。”他真的很希望這個小丫頭永遠都是這樣美好純真。
韓芊就這樣在紫宸宮住了下來,每天都呆在皇上的身邊,由寧侯夫人親自教導。
雲碩每日除了忙他母后的喪事以及政事之外都會來探望皇上並順便跟韓芊說幾句閒話。
眼看着一個月的光景即將過去,再過三天便是皇后靈柩出宮的日子。這日天色還沒亮,韓芊還在沉沉的夢裡便被一聲淒涼的哀嚎驚醒:“皇上歸天了——皇上歸天了——”
“唔?什麼?”韓芊猛地推開身上的薄被坐了起來。
在牀榻跟前打地鋪的奶孃也被驚醒,忙起身拿了衣裳給韓芊披上,低聲嘆道:“小郡主別怕,是陛下歸天了。沒事兒的,別怕。”
“皇舅死了?”韓芊木木的問。
“噓——”奶孃忙捂住韓芊的嘴巴,小聲叮囑:“陛下去世,要說龍御歸天。”
“哦,反正就是了……太子哥哥沒了孃親,又沒了父皇……該多難過啊!”韓芊一想着這段時間朝夕相處的人立刻就見不到了,又想起這些天太子跟皇上在一起的時候的情景,一時覺得心裡難過的要命。
不過說話的工夫,便有太監從外邊敲門問:“小郡主可起身了嗎?”
奶孃忙應道:“起了起了,這就來了。”
“孝服給您放在門口了,請嬤嬤拿去給小郡主換上。太子爺說,請小郡主這就過去正殿。”
“知道了,這就來。”奶孃忙答應着起身,一邊服侍韓芊穿好衣服又匆匆去門口拿了孝服來給韓芊穿上,主僕二人方去紫宸殿正殿。
此時,紫宸殿正殿裡已經跪滿了人:太子跪在皇上的龍榻跟前,旁邊是姚夫人和御醫華西淩,另外一邊則是內閣的幾位大臣們。後宮的女人們最高品級的只有嬪位,都遠遠地跪在角落裡哭泣沒有一個敢往前來的。
韓芊進門後便默默地走到姚夫人身邊緩緩地跪下去給龍榻上的皇帝叩頭。雲碩扭頭看了韓芊一眼,等她磕完三個頭方伸手道:“芊兒,到我這邊來。”
韓芊看了看寧侯夫人,寧侯夫人輕輕地點了點頭,她方起身走到雲碩身邊。
雲碩不等韓芊繼續跪下便站起了身,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旁的椅子上落座把她攬到懷裡之後,方冷冷的看着跪在那裡的幾個內閣大臣,說道:“周閣老,父皇生前最器重你,父皇的喪禮交給你去辦,我想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也是欣慰的。你說呢?”
“這是老臣的本分,老臣自當竭盡全力料理妥當。”安逸候直起腰板朝着雲碩拱了拱手,又道,“只是老臣有幾句話想跟太子爺講。”
“你是父皇倚重的老臣,又是當朝首輔,有話就說吧。”雲碩淡淡的說道。
安逸候回道:“老臣以爲,陛下歸天,三皇子,六皇子,七皇子也該來拜祭,畢竟父子人倫,是不能泯滅的。”
雲碩聽了這話並沒當場表態,而是平靜的掃視着另外幾個內閣大臣。
幾個內閣大臣都不說話,因爲這件事情太複雜怎麼說都不對,還不如保持沉默。
旁邊的太子太傅陸機見大家都不說話太子也不說話,便直起身來說道:“回太子殿下,老臣有話說。”
“講。”太子說道。
“先帝爺有旨意在,讓三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在各自府中閉門思過,沒有聖旨不得踏出府門半步。所以,沒有聖旨,他們三個人是不能出來的,出來就是抗旨不尊。老臣想問問周相爺,難道先帝剛剛去世屍骨未寒,他老人家的旨意便不管用了嗎?”陸機說着,轉頭瞪着安逸候。
安逸候冷笑道:“陸太傅!你是讀書人,最明白禮義仁孝的道理,你見過哪家的父親死了,兒子還閉門思過不過來守靈拜祭的?”
“所謂君父君父,先有君,纔有父!”陸機反駁道。
“陛下生前都是以‘仁孝’治天下!難道皇家就要罔顧人倫嗎?”安逸候痛心疾首。
雲碩看兩個人赤眉瞪眼的樣子,冷冷的喝了一聲:“夠了!你們兩個當着父皇的面如此爭吵不休成何體統?!”
韓芊一直靠在太子的懷裡不說話,等太子呵斥之後大臣們都沉默不語時,她纔開口:“太子哥哥,這事兒一點也不難啊。你登基之後就是皇帝,你的話就是聖旨。你說讓他們出來給皇舅守靈他們就可以出來了嘛。”
衆大臣們聽了這話先是一怔,繼而有人高聲喊了一句:“正是如此,請新皇登基,再下聖旨,令三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進宮爲先帝爺守靈盡孝纔是正理。”
雲碩臉上的戾氣斂去了許多,卻依舊默不作聲。
靖海侯蕭霖起身上前一步,跪在雲碩跟前,朗聲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先帝已經龍御歸天,請新君擇日登基,以穩定天下民心。”
隨後,陸機也上前叩頭:“請新君擇日登基,以穩定天下民心。”
接着屋裡的內閣大臣們都叩頭附和,太監宮女們也都跪拜下去,齊聲恭請皇上聖安。
韓芊被雲碩箍在懷裡看着眼前呼啦啦跪倒的一片,動了動身子也想跟着一起跪,然而云碩的手臂更緊的箍住她,沒讓她動。
先帝薨逝,新帝登基。
大臣們商議着皇后的靈柩便多停些時日等先帝的靈柩一起送往皇陵。這麼決定的真實緣故自然是想省事兒,不想折騰,不過禮部還是找了個絕佳的理由——先帝與皇后鶼鰈情深,先帝因爲皇后去世而心痛不已病情加重才駕崩的,帝后靈柩一同離京進皇陵也是千古佳話。
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出來,朝中上下竟無一人反對,說白了,這大熱的天,大家誰也不想在京城和皇陵之間多折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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