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明悟

就在林北暈倒的時候,離此地千萬裡的高空中,雲中仙帶着兩人疾馳,劃過了祖地的長空,目的明確的朝着北方飛去。

雲中仙神色自若,不見喜怒,他的身後,宋四明與趙佑安面容激動,這是他們第一次踏入祖地,心中各自期待着造化和機遇,而對於雲中仙那裡,略有不滿。

就在剛纔,趙佑安見到了一株外界稀有的木靈花,此花可做藥物,亦是煉製四靈丹的主要靈藥。可正在他要去採摘時,卻被雲中仙喝止,以此,他對雲中仙自然心有不岔,可苦於韓熠陽那裡不好交代,只能深深看了木靈花一眼,心想着等回來時,說什麼也要帶走。帶着憤憤之色,趙佑安跟在雲中仙身後,化爲長虹飛去。

時間不長,三人停了下來,雲中仙拿出一枚玉簡,凝神看去,沉吟間點了點頭,大手一揮,駕着法力波動,直奔前方一座廢墟飛去。趙佑安與宋四明對視一眼,隨即跟上。

廢墟之邊是座山脈,猶如一條臥龍盤踞,將廢墟包裹其中,而在不遠處,有一方高高聳立地山峰,頂可見雲層,卻看不到山峰的盡頭,遠看像是一把巨劍插入天際,氣勢威嚴。

山脈中有一條小道,通往廢墟,小道兩邊,有一片如同凡間楓樹般的樹林;落葉堆滿地面,風聲吹過,一片片紅色葉子隨即盪漾,那一彈一跳間,彷如歌舞,美得動人,卻有一股悲涼之意。

雲中仙落在這小道之上,宋四明兩人隨後而至。擡頭時,可見山峰,頷首時,一片染着紅色的樹林;看到此景,縱然以三人法境的心性也難免升出一絲哀傷。

“這晗樹是老祖所種,這晗葉是老祖最愛。”雲中仙深吸口氣,彷如自言自語,又好似在說給兩人聽。

聽到老祖二字,兩人默然,太一門鼎盛之時,一切都因老祖修爲通天,他宗覬覦,只得俯首稱臣;而就在老祖突破窺機境失敗後,暮然坐化間,衆修羣起攻之,若不是有老祖留下的護宗大陣,怕是已被其他宗門吞併。

感慨中,三人邁步走進廢墟。

此地不大,只有數十里寬闊,入目所見,全是晗樹,地面堆起厚厚一層的紅葉。在這晗樹林中央,有一座坍塌的閣樓,木塊已然腐朽,石基也是化爲石塊散落一地。

“想來這就是師兄所說的地方吧。”遲疑中,雲中仙趟過晗葉,向着那座閣樓而去。其他兩人緊隨其後,目光四處張望,好奇心在這一刻氾濫。

若是林北知曉此地,必會大驚,這裡赫然就是獸皮地圖上最後一處標記所在。可他此時卻還在昏迷之中,在他的身上,有黑霧瀰漫,方圓十里內,一片漆黑,彷如黑夜。

一呼一吸之間,黑霧翻滾,不自主的,往林北口鼻中涌入。似乎是霧氣太多,形成了堵塞,黑霧散去之間,竟從林北的毛孔中滲透。

但這一切貌似對林北並未傷害,反而在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好像做了一場美夢。

在夢中,林北見到了爹孃,見到了兒時的玩伴,見到了經常粘着自己的丫鬟,更是看到了安二,還有太一門那被他認爲是第一個朋友的黃軒。

回憶仿似幻化成了夢境,在此時,林北的心難得的寧靜下來,不用爲了修爲之事拼命,不用爲了復仇而萌生殺意……

可下一刻,林北緊閉的眼睛上,眉頭皺起,口中更有哭喊之聲。

“爹孃,你們別離開小北……”

霎那間,黑霧消散,如同黑夜的天空恢復了帶着暗沉之色的光明,林北的眼睛漸漸睜開。

“爹孃,我想你們了。”他的口裡喃喃細語,睜眼時,有淚流出。

在夢醒之時,他看到了滿門被滅,看到了一場大火在院中燒起,連續燒了三天三夜。他看到爹孃嘶吼,看到了從小對他溺愛的王伯,一個個的,所有人,全被活活燒死。

還有他的丫鬟,爲了救他,瘦弱的手拿起了刀,擋在他的前面,讓他走。

想起那一幕,林北心如刀絞,他恨自己,爲何當初要跑走,而不是留下來與她一起共度生死。

曾幾何時,他一直認爲那時是太過年幼,沒有擔當,不知責任,仿若一隻弱小的,任由宰割的螻蟻。

如今,他明瞭,那是因爲自己心有畏懼,因爲自己無能。

一個弱小的女子都有勇氣赴死,爲何他不能。

嘆息間,林北扶着雕像的腳站起身來,身上無半分不適,甚至之前所受的傷都已痊癒。

沉吟中,他邁着步子向前走去,那片樹林已經全部倒下,土地凹陷,坑坑窪窪間,沒有一絲生機。

擡頭看去,猶如荒野。

在這其中,只有林北落寞的背影,在一點點的拉長。

此時,林北的心是淒涼的,他甚至沒有去想之前所發生的事,在他的腦海中,只有一幕幕往事飄蕩。

在這褐色土地上,有一滴屬於他的淚。

不多時,一陣微風吹來,帶着那馬上就要被蒸發的淚珠,漂浮在了空中,落入了那尊雕像的口中。

雕像的眼神暮然一亮,許久,許久,雲朵在顫抖中散去,傳出一陣喃暱。

“這淚,亦是因果,我等着你。”

這一切,林北不知,此刻,他正端坐於一座山頂,心裡存了萬千感念,目中帶淚,看向了南方,在哪,通往他的家鄉。

豁然間,他拿起身旁放着的巨劍,指向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一絲劍意,有的是無窮的悲涼。

這一刻,之前峽谷出現在他腦海中的那段文字漸漸清晰可見,露出了一角,只有數十字。

“欲斷魂,先斬念,其萬物皆悲,蒼生共鳴,爾等莫修劍,修劍莫修仙。”

林北漠然,這一刻,心中有了明悟,陡然一呵時,擡劍斬下。

忽然,手卻在半空中停了下來,林北搖頭間,扔下巨劍,癱倒在地。

這一斬,斬去的是他對親人的思念,這一斬,斬去的是他對曾經的愧疚,這一斬,斬的是魂,是念。

因此,他不敢斬下,哪怕他知曉,這斬過後,自己在劍道與修爲上會有突破,可這一斬,從此他將從心上忘卻了曾經。

如同傀儡,只有思想,卻無魂魄。

嘆息中,林北拿出了地圖,凝神看去。

而在千里之外,那片廢墟中,有三道人影,空中不時浮現光影,似有法境波動。

“將這些碎石和木塊裝入儲物袋,莫要擾了此地。”雲中仙大袖一甩,頓時,一塊巨石消失不見。

趙佑安二人點了點頭,施法間,廢棄樓閣下,一塊塊碎石與木塊消失。

三人忙碌中,目中帶有期待之色。

不多時,樓閣清空,露出一間石室,透過石室大門看去,裡面一座石臺上端着一架骷髏。

看到這骷髏時,雲中仙呼吸急促,邁步間,走到門前,竟雙膝彎下,跪了下來。

趙宋二人見了,眼神驟然一亮,思索時,亦是跪在了雲中仙身旁。

“弟子云中仙,拜叩老祖。”恭敬之聲從雲中仙口中傳出。

趙宋二人聽聞,心道了聲果然,隨即跟着雲中仙一叩。

拜了三拜後,三人站起,趙佑安有心開口詢問,卻被雲中仙瞪了一眼,訕訕一笑,壓下了心底的疑惑。

雲中仙面色沉重,有悲傷之意溢出,他拱手一拜中,腳步擡起,跨入石室。

在進入石室的剎那,氣氛陡然一變,壓抑萬分,更是在這一刻,雲中仙的心裡突出冰涼之感,一呼一吸間,有碎冰吐出。

雲中仙身體一震,臉色變幻中,咬牙再往前一邁。

這一步,四周溫度驟降,比冬天還要滲寒,雲中仙的身上有冰花浮顯,腳步下更是結了一層冰塊。

趙佑安二人見狀,面色焦急,擡腿就要進來,卻被雲中仙喝止。

“你們二人退下,不得邁進一步。”話語一落,雲中仙吸氣中,翻手拿出一個木雕。

木雕刻着一老者,揹着手臂,擡頭仰望,白色鬍鬚飄逸,目中似有人性,炯炯有神。

雲中仙目中露出恭敬,右手法決掐起,擡手時,綠芒一閃而過,印在了木雕上。

就在此時,木雕老者的雙眼發出亮光,這光芒微弱,只有法境修士可見。

雲中仙見狀,深深吸氣,將木雕翻轉,對着三步前的骷髏,驟然,那微弱的光射在了骷髏之上,只見骷髏空洞的眼神中,映射出一抹亮光。

頓時,四周冰冷之意褪去,仿似從未有過。而那木雕上卻是裂開一道細縫,裂紋斑斑,似要碎裂一般。

雲中仙目中露出激動之色,將木雕收起,深呼吸中邁步走向骷髏。

這一刻,風停了,冷意散了。

三步之下,雲中仙站定骷髏前,目中有尊敬,深深一拜。

“弟子云中仙,奉掌門之令,前來取走三千絲。”

這一拜後,話音落下,忽然,空氣驟然凝聚於骷髏頭頂,一抹人影出現,看不清面容,卻可以感受到那一雙帶着滄桑感的眼睛頓然亮起,

他看向雲中仙,這一眼,雲中仙體內百脈紊亂,法力似乎在這一眼下消失,歸於丹田。

雲中仙頭腦轟鳴,卻並未退去,只是躬身一拜。

不久後,那抹殘魂漸漸消失,再看去時,只見那骷髏頭上生出一根頭髮。

就是這一絲平淡無奇的頭髮,讓雲中仙的心裡狂跳不止,再次一拜後,上前拔出髮絲,退步間,彎腰深深一拜。

就在那頭髮被他拔出的一刻,骷髏架顫慄,從頭顱,到身軀,一點點的化爲了粉末,飄散在空中,順着風,落在了石室外堆滿一地地晗樹葉上。

雲中仙搖頭間,心有感慨,更是在他的心中升出一絲明悟,可這領悟很淡,淡到像是靈光一般,從他腦海中閃過,再去回想時,一切心境已被破壞。

嘆息中,雲中仙拂袖,喊了一聲走,帶着趙佑安二人飛走。

在空中,雲中仙回頭,深深望了一眼廢墟之處,微不可聞地,一聲嘆息傳出。

三道長虹在天邊一閃,隨即消失不見。

在三人走後,一棵晗樹在虛空中激起一陣漣漪,眼見着那棵晗樹化爲一名女子,她擡頭看了看三人的背影,又看了石室一眼,最終一嘆,轉瞬間,只有一棵晗樹隨風婷立。

一切安靜如初,只留下此地,一陣風聲的嗚咽,仿似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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