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尚忠,你與我之間的較量是我們之間的事情。既然我已經來了,你就該放慕容瑾離開。”薛流嵐看了慕容瑾一眼,冷聲對郭尚忠道。
“薛流嵐,這話說出來之前你的心裡應該就有答案了吧?”郭尚忠冷笑看着薛流嵐。
薛流嵐面色平靜的頷首道:“確實已經知道答案了。”
郭尚忠倒是不曾料到薛流嵐的反應會如此的平靜,反而有些拿不準他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冷哼了一聲,郭尚忠道:“既然你已經知道答案,也該知道我爲什麼抓她。”
“你要的是我的命。”薛流嵐的眼眸中泛出殺氣來。
“可我現在更想要她的命。”郭尚忠只當不曾看見薛流嵐眼睛裡幾乎要將他焚燬的怒火。更或者說他是不在乎薛流嵐此時的殺氣,對於一個連把柄都捏在自己手中的人,還需要懼怕什麼呢?
話音落,薛流嵐忽然朗聲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郭尚忠有些意外。按理說,此時自己最擔心的人的性命被人握在手中,薛流嵐應該是擔心,甚至應該驚慌失措纔對。可是現在的他反倒是很平靜,似乎等待他的不過是黃粱一夢,死亡不過是這個夢境的一個出口。
“我在笑你爲什麼到了現在還不動手。”薛流嵐收斂住了笑意,深沉的目光落在郭尚忠的身上。
穿過濃濃的夜色,那目光借了火光竟讓人渾身生出一種冷颼颼的寒意來。
被人抵在樹幹上的慕容瑾猛然擡起眼來瞪着薛流嵐,滿眼的不可置信之後竟也跟着泛出淡淡的一層笑意來。
因爲她已經聽懂了薛流嵐話中的意思。
“你此來只求一死。”這只是一個陳述,郭尚忠冷笑一聲。“但我不想成全你。”
“郭尚忠,你連殺了他的勇氣都沒有,真是個懦夫。”慕容瑾啞着嗓子笑道。忽然又似乎想起什麼,眉眼彎彎的道:“不對,不是懦夫。你根本連個男人都不是,如何有懦夫一說呢?”
“慕容瑾。”郭尚忠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將慕容瑾焚燒成灰燼一樣。
慕容瑾毫無恐懼之意的回視着郭尚忠,嘴角嘲諷的笑意也越來越濃。這就是她的目的,激怒郭尚忠。只有將他激怒了,郭尚忠纔有可能在盛怒之下殺了她。
但求一死,只是不想要拖累了薛流嵐。
忽然,郭尚忠一把抽了慕容瑾腰間的軟劍,向後退了一步,直直的將劍尖抵在了慕容瑾左肩之上。若他的手再向前用力一分,慕容瑾左手上的筋脈必定被郭尚忠挑斷,這隻手便也就算是廢了。
薛流嵐一直帶着笑意的臉上驀然變得有些難看,一雙眸子死死的盯着慕容瑾肩頭的那個劍尖上。他的手心裡不由得冒出一陣陣的冷汗來。
“薛流嵐,如果我的手再向前半寸,慕容瑾這隻手臂就廢了。”
“我知道。”薛流嵐現在有些笑不出來了。
“既然你們兩個都是一心求死,我偏不讓你們痛痛快快的死去。”郭尚忠笑得很得意,劍尖也慢慢的沒進了慕容瑾的肩頭。
“住手。”薛流嵐真的沒有辦法再保持原本的淡然了。更何況,他原本就沒有真的打算帶着慕容瑾一起走向死亡。
郭尚忠果然停住了手。
“薛流嵐,想保住慕容瑾的這隻手很簡單。”
“條件。”薛流嵐連猶豫都不曾有,脫口而出問道。
郭尚忠輕笑一聲:“好,用你的右手來換。”
薛流嵐轉手抽了自己腰間的劍,劍刃抵在自己的右肩之上。只見一道冷光閃過,薛流嵐左手握着劍垂在身側,血沿着劍刃滴落在地上。
郭尚忠全然沒有想到薛流嵐竟然這麼痛快的廢了自己的右手。要知道,薛流嵐是右手拿劍的,如今面對的是強敵,最寶貴的就是他的右手,然而他竟然爲了保住慕容瑾,寧願失去自己的右手。
也就意味着,薛流嵐毫不猶豫的交出了自己的性命。
“薛流嵐。”慕容瑾口中唸叨着,如水的目光落在薛流嵐的身上,帶着勉強隱忍卻無法完全掩蓋的傷心。
“我再不會讓你受傷。”薛流嵐反手點了自己傷口周圍的穴道,眉眼之間淡淡的柔情。
“哼。”郭尚忠冷哼了一聲,音尚不曾落下,整個人猛然如一支離了弦的箭一樣,衝着薛流嵐飛掠了出去。
薛流嵐的武功原本與郭尚忠不相上下,即便是火候差一些,也可以仗着年輕力壯與他耗下去。但現在不同了,方纔斷了自己右手筋脈的薛流嵐,此時只能夠左手拿劍,而且肩頭還傳來一陣陣的劇痛,讓他心煩意亂。
慕容瑾的心幾乎立刻提到了嗓子眼,想動卻無奈郭尚忠不僅綁了她而且還點了她的穴道。
然而薛流嵐並沒有被郭尚忠擊中。在郭尚忠的劍到自己心口前一寸的時候,薛流嵐忽然步子一滑,側身躲開了郭尚忠的攻擊,轉身之時左手握着的劍已經衝着郭尚忠的後脖頸。
郭尚忠又豈是等閒之輩?只眨眼之間就已經讓自己脫離了薛流嵐的劍氣,並且順手提劍反擊。
但郭尚忠並沒有想到,薛流嵐這一招只不過是虛晃一招而已。他的人早已經在這一招使出之後疾速向後退去,足尖在慕容瑾身側一轉,就已經用劍割斷了慕容瑾身上的繩子,同時用劍柄將她的穴道點開。
“你怎麼樣?”慕容瑾連忙將手按在薛流嵐的肩頭。
“無礙。”薛流嵐微微一笑而已,目光已經轉向了郭尚忠。
郭尚忠略有些吃驚的表情在臉上一晃而過。還沒有說話,只聽身後漸漸的響起腳步聲。他的脊背瞬間僵住,握着劍的手越來越用力。
薛流嵐看了一下郭尚忠背後的人,視線與郭尚忠對視:“是不是沒有想到,我的左手一樣可以用劍?”
“只怕要比你的右手更厲害。”
薛流嵐似乎忘記了右肩頭上的傷,將自己的劍歸入慕容瑾腰間的劍鞘之中,輕笑:“對於你這種老狐狸,總還是要有一個保命的方法。”
“好,好你個薛流嵐。”郭尚忠仰頭大笑了一聲,一瞬間眼中放出濃濃的殺氣來。
但郭尚忠的身形還沒有動,也不會再動了。因爲一把劍從他的後心直直的刺了進去。
“你!”郭尚忠看見從他身後走出來的人,臉上的表情漸漸的扭曲起來。
因爲眼前的人是他郭尚忠在危難時候唯一相信過的人。
“很不明白,是嗎?”郭衛面無表情的走到郭尚忠的面前,手上的劍還在往下滴着血。只是一個十二三歲年紀的孩子,此時鎮定得如同一個久經江湖的殺手。
慕容瑾也很不明白眼前發生的事情,但她已經無暇關心。薛流嵐的手臂若是不趕緊醫治,只怕就真的廢了。
“他不是郭衛。”薛流嵐輕聲對慕容瑾笑道。
“嗯?”慕容瑾擡頭看着薛流嵐,又看了看郭衛,最後將手貼在薛流嵐的額頭之上。他是不是受傷之後發了燒,所以腦子糊塗了呢?
“我是風無公子蘇憶門下。”郭衛並沒有轉過來,只是應聲接了一句。“郭尚忠的兒子早在十年之前就夭折了。爲了得到郭尚忠手裡那個玉珏,我奉公子蘇憶的命令化名郭衛。”
慕容瑾聽着他的解釋,心裡暗暗生出幾分佩服來。如此年紀的孩子能有如此機敏智謀,如此利落身手,如此過人膽識,日後必定會成爲一代英豪。
“少俠救了慕容瑾,請問高姓大名?”慕容瑾按照江湖規矩對着他的背影拱手問道。
“麒麟。”回答慕容瑾的是一個溫和含笑的聲音,蕭蘇憶的身影漸漸的從陰影中顯露出來,負了手,嘴角淡淡的一抹輕笑。
“公子。”麒麟垂頭見禮。
蕭蘇憶走到麒麟的面前,輕聲道:“辛苦了。婉兒這幾日老是念叨着你,這一趟任務結束,回去看看她吧。”
提起徐婉兒,麒麟沒有表情的臉上也露出幾分柔和來。他是看着自己被滅門的,而從那之後,就只有徐婉兒一個人能夠讓他覺得到一絲溫暖。
“如今你手上突厥的勢力已經全部被剿滅,你也身受重傷。郭尚忠,如今縱是你有三頭六臂也逃不過天網恢恢。”薛流嵐平心靜氣的走到郭尚忠的面前。
“我郭尚忠宦海沉浮大半輩子,如今栽在你手裡,我認了。”郭尚忠此時已經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了。麒麟那一劍是正衝着後心刺的,但是算好了時間,足夠郭尚忠留下遺言。
城東樹林之中的驀地燃起大火,將一切都焚燒得乾淨。沒有知道起火的原因,也不知道究竟在那場大火之中有誰喪了性命。金都之中聽見的唯一消息便是朝廷之上,薛流嵐留下詔書,禪位給自己的四哥薛卓然。從此飄搖江湖,不知所蹤。
江南承巖谷中的一處山林中,慕容瑾斜靠着薛流嵐躺在軟榻上,原本平坦的腹部微微隆起。
難得在一向英姿勃發的女將軍臉上看見慵懶如貓的表情,薛流嵐笑着垂下頭去,在慕容瑾的脣上微微啄了一下。
“在想什麼?”薛流嵐一雙桃花瓣似的眼睛盯着慕容瑾,嘴角上彎着的笑意。
“你那天在樹林裡面,是不是很早就知道,重華等在樹林外?”慕容瑾眼中露出狡黠的神色,伸手攬住薛流嵐的脖子。
“你想說,我是因爲知道了重華在外面,所以才毫不猶豫的挑了自己的手筋?”薛流嵐的眼眸略有些危險的眯了起來。
“呃。”慕容瑾語塞了一下,移開眼笑着。“你這個人從來做事情都會將所有的一切都考慮得很周全。這一點應該不會想不到。”
驀地,腰上一緊,慕容瑾整個人都被薛流嵐攬在懷中,不僅如此,薛流嵐竟然還得寸進尺起來,翻身下了矮榻,打橫抱起了慕容瑾。
“喂,你幹嘛?”慕容瑾的手揪着薛流嵐的胸口的衣衫,吃驚的看着他。
“當然是把你丟出去。”薛流嵐故作生氣的回答。
“什麼?”
“你不是覺得我什麼事情都能夠考慮很好嗎?如此說來,我若是此時將你和我兒子一起丟出去,外面應該有人接着纔是啊。”薛流嵐笑得有點壞,還有些得意。
慕容瑾吃了一驚,轉念一想,眉眼彎彎的一抹笑意:“重華是公子蘇憶帶來的。”
薛流嵐不答。
“謝謝你。”慕容瑾將臉貼在薛流嵐的胸口上,聽着他有力的心跳聲。
薛流嵐臂上用力,讓慕容瑾緊緊的貼在自己懷中。
該說謝謝的那個人應該是他吧。一場本是權力交易的婚姻,他卻得到了此生最珍貴的她。
他沒有陪她戰場之上青春肆意,她卻陪他在權力漩渦中苦苦掙扎。
她癡情,所幸他非無情。
番外之冷神醫(一)
武川城外的雪山之上向來安靜。那雪山終年積雪,上面似乎根本不可能有人居住。然而,這世上哪裡就有真的絕無可能的事情的。
就好像彼時率軍出征的慕容瑾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竟然會中了圈套,連性命也幾乎丟了半條。
“你就說你今天是救還是不救?”翼將慕容瑾平放在榻上,一雙眼睛死死的盯住面前冷麪淡然的女人。
這女人生的很美,眉眼之間帶着一種出乎塵世的美,略有幾分冰冷的味道,一雙眸子深不見底,看慣了生生死死,即便此時榻上那個女子渾身是血跡,在她眼中也只做不曾看見。
“我這門口立着牌子呢,眼睛不是瞎了的都看得見。”那女人櫻口輕啓,飄飄然放下一句話轉身就要走。
“站住。”翼眼明手快,一把將那女人給扯了回來。此時慕容瑾的性命危在旦夕,若是眼前這個人不出手相救,只怕從此世上就再沒有慕容瑾這個人了。
那女子的眼神落在翼攥着她手腕的手上,冷冷的哼了一聲之後,毫無徵兆的反手向着翼拍過去。她指縫裡藏着淬了毒的銀針,對於敢冒犯她的人,她從來沒有心軟過。
然而翼是何等的身手,轉步躲開那掌心,當然同時也放開了她的手。此番來是有求於這個人,自是不能得罪。
“請神醫救救我家少將軍。”
對面的人已經有了幾分不耐煩,轉了臉對看門的婢女道:“決明,給這瞎子念念那牌匾上的字。”
“是。”決明脆生生的應了一句,有模有樣的走到門口揚聲唸了起來。“雪山醫莊之上,不醫無令之人,不醫軍中人,不醫異族人。”
很不湊巧,慕容瑾和翼都是來自軍中,更不湊巧的是兩個人此時身上穿着的都是王朝武川的盔甲。
“聽見了?”她冷眼看着翼。“來人,把榻上那個人給我扔出去。死在雪山醫莊,沒得玷污了我的地方。”
“是。”在邊上一直候着的家丁應聲之後就要上前。
“你們敢。”翼連忙護住慕容瑾,狠狠的瞪着眼前這個冷血的女人。本也是到了沒有辦法的時候纔會來找她的,卻不想這人當真是江湖上傳言那般冷血。
“翼。”這時候,榻上的慕容瑾用微弱的聲音叫他。
翼愣了一下,站在旁邊不遠處的神醫也愣了一下。
“瑾姐。”翼單膝跪在矮榻旁邊,將頭湊近慕容瑾。
“何必強人所難呢?我們走吧。”
“可是瑾姐,你身上的傷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翼幾乎不忍再看慕容瑾。在她的背上,從肩胛一直到腰間,長長的一道血口子幾乎將慕容瑾撕裂成了兩半。當左尋蕭帶着慕容瑾回到大營時,慕容巖急的差一點當場暈厥過去。
若是這世上還有人能夠將慕容瑾從死亡邊緣救回來的話,一個是遠在殷國的重華,而另一個便是這位脾氣古怪的雪山神醫了。
“若得雪山女神醫救治,需要有她散出的信令。況且,你我都是軍旅中人,便是有信令也是不能了。”慕容瑾仰着頭,目光空洞的盯着房頂上看。想不到她芳華未老之時便要死在沙場之上了。
“她是個女人?”雪山女神醫忽然開口問道。聲音仍舊冷着,卻在那一層冰寒之上略帶了一絲詫異。“武川小慕容將軍,慕容瑾?”
翼不回答,徑自將慕容瑾打橫抱了起來,就要下山而去。他不知道慕容瑾現在的傷能不能撐到他到達殷國,但翼一定要試一試,總好過眼睜睜的看着慕容瑾死去。
“不想她死就給我站住。”
翼的腳步一頓,並沒有回頭。然而那神醫已經走了過來,伸手搭在慕容瑾的手腕上,凝神了一會兒,伸手在慕容瑾背後點了一點,將手收回來的時候已經滿是血跡。
放在鼻子底下聞了一聞,神醫驀地一皺眉頭:“你還能活到現在,可真是命大。”
“一路之上翼用內力幫我將毒逼在四肢之中,故而尚餘一口氣。”慕容瑾已經非常的虛弱了,連回答這麼幾句話都上氣不接下氣。
神醫點頭,回首道:“決明,將她送入暗室。”
“哈?”決明頓時就愣了。這是什麼意思?她跟着姑娘這十年八載的,可是從來沒見姑娘破過門口牌子上的“三不醫”啊。今天這是怎麼?太陽要打西面出來了嗎?
“愣着做什麼?”神醫眉頭一橫,目光刀子一樣丟了過去。
決明暗自打了一個寒顫,一刻也不敢耽擱,連忙找人擡了春藤椅子過來,放在翼的面前,示意翼將慕容瑾放上去。
翼有些猶豫,低頭看着懷中的慕容瑾。
“你出了這個門不出三個時辰慕容瑾就死了,我要是你,就死馬當活馬醫。”女神醫冰冷的丟過一句話來,卻並沒有看向翼。
慕容瑾也微微頷首,表示同意女神醫的話。
看着慕容瑾被擡了進去,翼整顆心都懸了起來。不停的拿眼睛瞟着一旁的這個冰冷的女人。若是她真敢對慕容瑾不利,天涯海角翼也一定會殺了她。
“你硬闖我雪山醫莊,還打傷了我的家丁,這筆賬如今該算一算了。”女神醫坐在椅子上,悠悠然拿起面前的茶碗。
“怎麼算?”翼也沉下氣來,平靜的對着她。
女神醫用手敲了敲自己的額頭想了一會兒,忽然道:“慕容瑾還有三個時辰纔會死。這樣吧,我給你兩個時辰的時間,你去後院把柴劈了,把水擔滿,然後再把後院的積雪掃了。”
翼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這算什麼?那他當成雜役了不成?想他翼好歹也是朱雀營中數得上的高手,居然要受這麼個姑娘家擺佈。
但是想歸想,那女子話音落,翼答應的聲音立刻出口。
見他絲毫猶豫都沒有,那女子狐疑的看了看翼,卻也沒有說什麼。
太陽一點一點的落下去,神醫仍舊坐在大廳裡面不緊不慢的喝茶。她算過,那些柴加上水還有積雪,兩個時辰完成剛剛好是人的極限體能。
哼,敢闖我雪山醫莊,總要讓你吃些苦頭纔是。
腳步聲慢慢的響了起來,神醫擡頭,翼已經站在了門口。他背靠着門框,儘可能讓自己站的筆直。若是方纔從前他在兩個時辰內完成如此事情不算太難,可是如今的翼是纔給慕容瑾輸過內力的,還沒有恢復,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翼只覺得自己的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屋子中沒有一樣東西是不在旋轉的。
看見翼蒼白的臉,神醫也有點吃驚,站起身來走到翼的面前,冷笑道:“朱雀營?也不怎麼樣啊,才這麼點東西就把你累成這副樣子了?嘖嘖,早知道我該手下留情的。”
“瑾姐呢?”翼壓了壓由於眩暈而帶來的反胃感,低聲問道。
“你說慕容瑾?”神醫似乎纔想起來似的,驚訝的說道。“你不提起來我都快忘了,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咱們醜話說在前面,我可不保證她的死活。”
“你有在這兒廢話的時間,就應該早點去救她。”翼狠狠的白了面前的女人一眼,低吼了一聲。
“脾氣倒是不小啊。”神醫哼了一句,轉身叫決明:“昨兒那些病人的衣服是不是還沒洗呢?交給他。”
“你……”翼額頭上的青筋都已經跳了起來,但想一想慕容瑾的性命還有求於這個臭女人,還是將後面的話忍了回去。
“這纔對。有求於人呢,就要有求人的樣子。”女神醫似乎很高興翼沒有爆發出來,一直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也破天荒第一回露出一絲淡淡笑意。
翼不理會她,轉身就要走。
但是一個體力透支的人,不管心裡有多麼的要強,身體是誠實的。就在翼轉身邁出腳步的那一刻,他只覺得天旋地轉得更加厲害,然後周圍所有的東西都在上升,最終到達一個頂點時,他的身子傳來劇痛,眼前也驀然一黑。
什麼東西這麼涼?翼睡夢中下意識的伸手去摸自己的額頭,將那涼涼的東西抓在手裡。挺舒服的,所以也不打算放開。
直到聽見一聲怒吼:“再不放開我就把你扔出去。”
“啊?”翼猛然驚醒,看清手裡的東西之後幾乎是第一反應,直接從牀上坐了起來。若不是他現下身上無力,只怕蹦起來都有可能。
他方纔可是握着那個冰冷臭女人的手!
“看來沒什麼事情了。”神醫從牀沿站起身來,順手不忘了用絲巾擦擦手,又將絲巾丟出了窗外。
翼看着她這一系列行雲流水般的動作,不由得嘴角抽了一抽。
“我瑾姐如何了?”
“死不了。慕容瑾的命很大,你那點兒內力也算是起了點作用。”
點?翼的嘴角再一次抽了一下。那可差不多是他身上所有的內力了,怎麼到了這個女人的嘴裡這麼不值錢的感覺呢?
“多謝。”翼聽見慕容瑾性命有着落了,也就將心放下來,懶得和這女人計較這麼多了。
但是他不計較,有人計較。
只聽那女神醫幽幽的道:“既然病人沒死,也該清算一下診費了。”
番外之冷神醫(二)
“哦,診費。”翼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忽然他的頭停頓住,詫異的瞪着眼睛看向女神醫。“你說診費?不是已經付過了嗎?”
“什麼時候的事情?”女神醫冷冷的挑起眉頭來。“你莫非是睡糊塗了嗎?”
“什麼叫什麼時候的事情?”翼真的要整個人都跳起來了。“敢情我昨天給你做雜役的事情,您老是給忘了個乾乾淨淨啊。”
女神醫平靜的看着翼瞪得跟銅鈴兒似的眼睛,平靜的點了點頭,又平靜的說道:“第一,我還不老。第二……”
她的話停住,翼的臉上已經露出了幾分要掐死眼前這女人的意思。
“第二是什麼?”
“第二,你還真是看得起自己啊,只做了那麼一點活,就想付了我雪山醫莊的診費。”
翼的手攥了起來,手背之上的青筋都已經能夠清晰的看出來。
“你這臭女人。”翼咬牙切齒的自己嘀咕着。雖然他現在是真的恨不得將這女人一把拎起來丟到窗外的湖水裡面,但是翼還是將這股子衝動忍了下去。
慕容瑾的性命可還攥在這個女人手裡呢。
女神醫似乎對翼這種想弄死她卻又不敢的糾結表情很滿意,輕輕擡起手來撫摸了一下身前的長髮。
“說吧,你要多少診費。”翼忍住了自己的脾氣問道。
這臭女人不會獅子大開口吧?雖然武川慕容家很有勢力,家底也不算薄,但是也真是架不住這個女人漫天要價啊。
女神醫瞟了一臉決絕赴死表情的翼一眼,輕笑:“恐怕我要的診費慕容家出不起吧。”
“啊?”翼倒吸了一口冷氣。這臭女人果然不會嘴下留情的。
還沒有等翼開口,只聽外面漸漸的起了一陣騷亂,聲音越來越近,似乎就要穿過那一扇竹門撲面而來。
女神醫修長的峨眉蹙了起來,豁然轉身一把開了門。正巧決明一溜小跑而來,險險與女神醫撞個正着。
“出了什麼事情,慌張成這樣。”女神醫倏然後退了一步,躲開了決明的頭卻不巧正撞在翼的身上。
“呃。”翼被她撞得悶哼了一聲。
女神醫白了翼一眼,向旁側移了一步,掉過頭來問決明:“說,到底怎麼回事?”
“門口,門口有人闖進來了。說是想要讓小姐你給他們的首領醫治。”決明上氣不接下氣的回答。
因爲門口的那三條不醫治,雪山醫莊得罪過不少人。上到朝廷親貴,下到江湖人士,差不多每天都會經歷一場。但是,到目前爲止,還沒有誰敢如此殺氣騰騰的衝進來呢。
“首領?”女神醫敏銳的抓到了重點,眉眼之間驀然就冷了起來。“闖進來的是異族人?”
“突厥。”決明小心的回答。小姐和突厥之間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小姐不去找突厥的麻煩就已經很好了,現在突厥人竟然還送上門來,好久沒有看見小姐大開殺戒了。
“決明,讓這些病人給我回去。身上都還帶着傷,都想死嗎?”女神醫大步走到院子中冷眼看着聞聲出來的人。“要死就給我滾出去,別丟了我雪山醫莊的臉。”
翼跟着走到院子裡,目光在四周掃了一圈,不由得暗自佩服這個女人。那些人有的是朝廷的衆臣,更多的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高手。這要是他們都能夠出手,只怕來闖醫莊的人都是有來無回的。
“我的命是姑娘救的,如今有人在醫莊放肆,我要是袖手旁觀的話,傳出去還不讓江湖人笑掉大牙。”一個大漢越衆而出朗聲道。
他的話立刻得到了在場人的響應。
“行了行了。”女神醫頗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決明,把他們給我帶回去。”
“喂,他們如果肯幫你,這件事情就好辦很多。”翼抱着手臂站在女神醫的身後幽幽的道。
“閉嘴。”女神醫白了翼一眼,然而下一刻已經一把扯了翼的手臂,不管他同意還是不同意,徑自拉住他往前廳走。
“喂喂喂,你幹嘛啊?我也是病人啊,現在我應該回屋子纔對啊。”翼一面誇張的慘叫,一面順着那女人手上的力道往前走。
女神醫的腳步猛然頓住,她沒有轉過身來,但身子略有些僵硬。
翼怔了一怔,轉到她的面前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女神醫沉默了一下,輕笑了一聲,揚眉道:“你回去吧。”
“啊?”翼真是弄不懂這臭女人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我回去?那前廳那羣突厥人怎麼辦?”
“跟你沒什麼關係。”女神醫已經鬆開了手徑自要繞開翼。“決明,把他送回去。”
“喂。”翼上前一步,決明卻堅定的擋在了他面前。
“請公子回去吧。”決明的手伸向翼的後面。
翼看了決明一眼,再看向女神醫的時候,她已經消失在轉角的地方了。翼無奈只得轉回去,走到慕容瑾的房間前停下。
“你去前廳吧,我在這兒守着瑾姐。”
“好。”決明聽完這句話幾乎連停頓都沒有,立馬轉身往前廳跑去。她可是真的不放心她們家小姐獨自一個人面對那羣凶神惡煞。
然而,不放心的不只是決明,她前腳才離開,翼就已經縱身躍上房頂,幾個起落之後,無聲的落在前廳院子裡的樹上。
突厥的人就站在院子中間,一衆家丁都已經被打得倒在了地上。女神醫表情平靜的站在前廳的門口,手攏在袖子中,眉眼之間看不去什麼情緒。
“你就是那個雪山女神醫?”其中一個突厥人用生硬的語氣問道。
她沒有應聲,也沒有任何的反應,只是看着眼前這一衆人。黑色的眼眸中漸漸的凝起了殺氣,還帶着鮮血的甜腥。
“我們的首領受了重傷,請你醫治。”
翼的目光看向那個躺在地上的首領,心中瞭然。慕容瑾和左尋蕭殺了突厥老首領的同時,也將這個還是太子的首領重創,此時突厥羣龍無首,自然要不惜一切代價將他的命救回來。
這時候只聽女神醫淡淡的道:“瞎也就算了,你們突厥人是都沒有長耳朵嗎?”
“嗯?”說話的那個突厥人愣了一下,轉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又將疑惑的目光轉了回來。
“我雪山醫莊向來不醫治異族人,你們就算不認得字,想必還是聽得懂人話吧?”話說到這裡,女神醫不由得掩口冷笑了一聲。“哦,對了,我忘了,你們是聽不懂的。”
“咳。”躲在樹上的翼一個沒忍住笑出聲音來。
“決明,把他給我拖回去。”女神醫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吩咐了身旁的決明。
決明更是不猶豫,足尖輕輕一點,整個人如同一隻鳥兒一樣直飛到樹上。
然而翼的輕功在朱雀營可是首屈一指的,如何能被一個小姑娘制服住?只見他縱身從樹枝尖端一躍而下,凌空轉身,恰恰落在女神醫的身側。
“每天與人生氣還不夠,竟然還惹這份氣?”翼裝出一副柔情款款的表情。
女神醫的嘴角暗自抽了一抽,險險就一巴掌呼在翼的臉上。
“我都已經出來了,自然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啊。”翼一臉無辜說道。“而且,我可是還指望着你給我姐姐治病呢,可不能讓你死了。”
“她的傷已經沒事了。”女神醫完全一副“滾開,我懶得理你”的表情。“你今天就可以帶着她下山了。”
“那怎麼行啊,我可還欠着你的診費沒給呢。”翼順口接了一句,而後將頭湊到女神醫的耳邊,低聲道:“我幫你擺平這些人,算是給你的診費,如何?”
女神醫驀然擡起眼睛,兩道寒光直直的刺入翼的眼中,看得他心上一凜,一口涼氣差點沒將自己噎死。
“我雪上醫莊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管。我還沒死呢。”她的聲音很冷。“若是你覺得這幾條命能抵得上慕容瑾的性命,我也沒什麼意見。”
“呃。”翼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向後退了一步,老實在站在她身後。“那我就不打擾您老人家了。”
“我們家小姐纔不老呢。”決明接口說了一聲,話音落下,只聽見耳邊一陣風聲,轉過身的時候發現在女神醫縱身躍出的那一刻,翼幾乎是同時跟着躍了出去。
那一羣突厥衛隊驚了一下,連忙擋在他們主子面前,同時帶着寒氣的彎刀已經出鞘。
女神醫就只當沒有看見那些冷冷的刀鋒,連腳步都沒有偏離原來的方向,簡直就是直直衝着那刀鋒而去。
“瘋了你?”翼想要伸手去拉那個瘋女人,但已經遲了。所以他只能中途改變策略,一把扯起躺着的那個突厥的首領,轉步翻身,翼已經帶着那個人一起回到了原地。
身形才穩,翼就已經被眼前的情形也驚呆了。那女神醫身法敏捷的躲開了那些刀鋒,一雙玉手在那些人的穴道之上撫了幾下。指尖的毒針早已經順着她的力道深入到那些突厥人的身體之中。
“啊。”前廳院子裡響起了撕心裂肺的聲音。
翼聽得寒毛都立起來了,那女神醫卻只是淡然的笑着。
“決明,將他們擡出去。”
“是。”決明已經司空見慣這種事情了,眉頭也不皺一下,帶了人將那些突厥人擡了出去,當然也包括那個被人擡進來的首領。
“你怎麼還不走?”女神醫白了一眼仍舊站在一旁的翼,冷聲問道。
翼走到女神醫的身邊,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
“那個首領根本沒有重傷。”
女神醫不回答。
“他是來殺你的。”翼皺着眉頭。“而且他知道你的來歷,也知道幽蘭之毒是你的死穴。”
女神醫轉過臉不去看翼,這男人的鼻子倒是很靈,那幽蘭之毒連她也是方纔注意到的,想不到這個人就聞出來了。
心裡這樣想着,那毒已經開始在她的身體中擴散開,頭越來越暈,目光也越來越呆滯,最後只覺得自己落入了一個人的懷中。那懷抱溫暖而安寧。
“雪山蓮花。”女神醫用自己最後的力氣說出這四個字來。而後便什麼都記不得了。
經年之後的雪山之上,翼拿着手中的蓮花對着椅子上斜躺着的人笑道:“今年的花竟然開了兩朵。”
說着,他走到女子的身邊,笑道:“阿顏,這可是並蒂蓮花好兆頭啊。”
女子站起身來,與翼對視着,眉眼間雖然仍舊有些冷冷的,卻已經入春日即將開化的小溪一樣,隱隱有了幾分柔和的靈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