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地不熟,語言又不通的日本,是絕對不可能單打獨鬥的,而是需要像過去張浩天參入蘇志高一樣,去幫白鳥家族的仇敵,而這個仇敵,當然最好是中國幫會。
陳志鵬雖然膽子小,但對於中國幫會還是很熟悉的,他告訴張浩天,曾經有一個叫華威幫的幫會到東京發展過,而且和白鳥家族的人幹過幾次,但死傷了不少人,後來就退出了東京。而這個華威幫的總堂並不隱秘,就在離東京一小時車程的橫濱唐人街裡,對外的名字是“耀光武館”,館長是一個叫劉忠庭的人,就算不是華威幫的幫主,也是重要人物,而他手下的徒弟,多半都是華威幫的成員。
雖然語言不通,但陳志鵬告訴過張浩天橫濱唐人街的日語發音,他已經記住了,招了一輛的士,便說了出來,那司機師傅“嗨”了一聲,就載着他向着橫濱的西南方向而去。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車子停在了一個地方,張浩天付了錢走出來,擡頭就見到一個高大的,鑲龍雕鳳的中式石門樓,上面寫着“中華街”這三個宋體大字。
張浩天知道,他此時已經到了日本華人的聚居點—橫濱唐人街,這條唐人街建於一百三十年前,也被稱爲世界上最大也是最古老唐人街,當年國父孫中山起義失敗流亡到橫濱,積蓄力量重新發動革命,就是全靠橫濱唐人街聚集的華人給與了他有力的支持與保護,才讓他重新站住腳,最終回國推翻了滿清建立了民國。
見到門樓前熙熙攘攘,人頭攢動,容貌穿着都差不多,分不清那些是華人,那些是日本人,不過金髮碧眼的歐美人也不少,就像是中國趕廟會一樣熱鬧。
張浩天也想看看華人的聚居點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就提着皮箱走了進去。
這一走進唐人街,他立刻感覺到了地理的錯位,彷彿一下子就從日本回到了中國。
原來,橫濱的“中華街”並不只是一條街,而是由一條主幹道和許多岔路組成的一個小區,整個區域裡除了那條主道外都是些狹窄侷促的街巷,就和上海的弄堂、廣州的小巷差不多,巷子的上空拉滿了電線,房子大多是兩三層的小樓,街道兩邊最多的是各種中餐館,可說囊括了中國的各大菜系,另外還有售賣唐裝、繡花鞋、中國特產、中草藥的店子,每家店的廣告與價格牌都是用中文與日文分別書寫的,有的甚至還寫着英文,而街上最常見的東西就是包子和炒栗子。那些包子都碩大無比,起碼比廣州茶樓所吃的叉燒包大4倍,一個包子足可以頂上一頓飯,不過價格需要二百六十日元,相當於近二十元人民幣,栗子則大多被包裝在一些很精美的紙袋子裡,在門口賣栗子的商店幾乎每隔十米就有一家,遊客們近一半手裡面都拿着包子或者糖栗子在邊吃邊逛。
在這“中華街”上,張浩天還看到了在國內已經絕跡的一樣東西,那就是人力三輪車,不過每一輛三輪車做得都很精緻,拉車的則穿着清朝時的短衫,而坐車的多數都是歐美人。
這裡不愧是全世界最大的唐人街,張浩天走了好一陣都沒有走到盡頭,此刻他已經注意到,在街道兩邊做生意的至少九成以上都是中國人,而且大都穿着傳統的唐裝。所有的商品都比國內要貴得多,不過日本平均收人是中國的十幾倍,消費能力當然要強得多。
到了唐人街的中段,卻見無數的人像浪潮一樣涌到一個地方去,他擡頭看了看,見是一個修葺得雕樑畫棟的關帝廟,從這樣的人流量看,香火之盛,可說是讓國內的關帝廟相形見拙了,而在關帝廟的外面,一條長龍般的擺滿了桌子,是些看手相面相之類的算命之術,生意也很火爆,只是聽到那些算命先生在用英語或者日語向客人指點“玄機”時,他感覺到有些不倫不類。
用了一個上午時間,他才順着大街逛完了整個“中華街”,這才知道這裡分爲四門,除了題寫“中華街”門樓,東邊是藍色的“朝陽門,南邊是紅色的“朱雀門”,西邊是白色的“延平門”,北邊是黑色的“玄武門”,完全是按照中國古建築學與古風水學設計的。
半天才把主街道走完,卻沒有看見任何一家武館,張浩天聽人說過,過去中國人在海外謀生,開得最多的第一是餐館,第二就是武館,這偌大的一個唐人街自然不可能沒有武館,估計是在背街,也懶得去一條一條的尋找,感覺到肚子有些餓了,見到前面有一家“王記中華料理館”,便走了進去。
這家“王記中華料理館”店面有一百來個平方,在這寸十寸金的唐人街並不算小店了,只是在街尾,生意並不好,店內二十餘張桌子只有五六桌有客人,一個戴着金絲眼鏡,穿着灰色長衫,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外面的櫃檯上望着外面,一付愁眉苦臉的樣子。
瞧着張浩天進去,那中年男子趕緊讓店裡的夥計招呼着,張浩天聽他的口氣應該是江淅的人,拿了菜單,便點了一個糖醋魚,一個臘肉,一個黃悶雞,一個排骨湯,另外還有一個麻婆豆腐,這些菜,在國內不過百元,但在這裡,差不多要七百元,但張浩天想找這老闆打聽一些事情,自然不能吃得太便宜了。
那老闆正愁生意不好,見到張浩天一個人點了兩三個人的菜,果然顯得很高興,連連催夥計到廚房去儘快上菜。
沒過多久,菜就陸陸續續的上來了,張浩天叫了兩瓶啤酒,便向那老闆招了招手道:“老闆,我一個人吃不了這麼多,不知道能不能請你喝一杯酒。”
那老闆聞言走了過來,坐在了他的對面,笑着道:“先生,聽你口氣應該是南方人,到日本有多久了?”
張浩天讓夥計多拿了一付碗筷與啤酒杯上來,給他滿了一杯道:“纔到不久,你應該是王老闆吧,聽你的口氣好像是江淅一帶的人,在日本發財沒有?”
那老闆嘆了一口氣,搖頭道:“我不姓王,姓周,王記是我老岳父留下來的,不過我經營不善,生意是越做越差,別說發財,店面錢都快交不起了。”
他一邊說着,也不客氣,將手中的啤酒一口喝光,然後望着張浩天道:“先生,看你氣宇軒昂,一定不是平凡之人,不知到日本來有什麼好財路做。”
張浩天笑了笑道:“我只是在東京做點兒小生意,也沒有什麼好財路,不過經常被小日本欺負,聽人說中華街有一家耀光武館,想來拜師學藝。所以想向你打聽一下,這家武館在什麼地方?”
這周老闆聞言,頓時一拍桌子道:“哎呀,小兄弟,算你福氣,這事問到了我,否則的話,那就白花冤枉錢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再次打量了張浩天一眼,然後道:“小兄弟,你給我說實話,來找武館,到底是學武,還是找幫會保護。”
張浩天知道日本的幫會是合法存在的,大家也不避諱,當下道:“兩樣都有,周老闆,你說我要花冤枉錢,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周老闆道:“你一定知道,那耀光武館是華威幫的人開的,這個華威幫,過去在唐人街這片兒是有些名氣的,館主劉忠庭的功夫也有那麼幾下子,不過自從去年不知深淺的去東京發展,結果被白鳥家族的人砍死了十幾個親傳徒弟,另外還有四十幾個入門弟子殘廢之後,就一蹶不振了,劉忠庭氣得大病一場後一直半死不活,館裡的事只有一個三徒弟在打理,而過去幾百名入門弟子,現在也只剩下了二三十人,耀光武館成了耀黑武館,華威幫也成了華萎幫。”
說到這裡,他又道:“小兄弟,既然我們有緣,現在我就指給你一條明路,你往東邊走,到了十字路口右拐,那裡有一條街,唐人街的武館都集中在這兒,第三家就是洪門武館,館長叫萬行龍,可是有名的洪拳高手,一路龍拳使得是出神入化,十來人近不了身,我小舅子就是他的弟子之一,他還有四個弟弟,分別叫做行虎、行豹、行蛇、行鶴,這是洪拳的五形,也是五大神力,五兄弟個個厲害,沒一個孬種,所以他們組成了一個幫,就叫做五力幫,你去投靠他們,無論是學武還是做生意尋保護,保管讓你滿意。”
雖然聽陳志鵬說過華威幫的人去東京與白鳥家族的人爭鬥死傷了不少人,但沒有想到這麼嚴重,聽着這周老闆興災樂禍的口吻,就像是死傷的不是中國人,而是日本人一般,麻木無情於斯,讓張浩天一陣憤慨,甚至有搧他一耳光的衝動,不過很快控制下來,淡淡的道:“哦,是嗎,待會兒我去看看。”
見到張浩天的臉色冷淡下來,周老闆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當然也不會自討沒趣,說了聲“請慢吃”,便重新回到櫃檯裡坐着了。
吃完飯,張浩天走出了“王記中式料理店”,向着他說的那武館一條街走去,心中卻一陣的沉重,剛纔那周老闆顯然是那什麼五力幫或者受他們保護的人,同一塊地盤,同一條街上,過去與華威幫多半有些怨隙甚至還有拼鬥之事,但是,對於同胞被日本人戰敗而死傷的態度實在是讓他無法接受,也再一次感受到了華人的不團結,據他所知,在日本的華人無論是有簽證的還是偷渡的,已經超過百萬,單是這偌大的唐人街上,至少就生活着數萬華人,要是能夠團結起來,那將是多麼大的一股力量,那些日本人,又怎麼敢隨便欺負侮辱中國人。
他到日本已經近二十天,通過耳聞目睹,媒體所見,已經深深的體會到,在外國人之中,日本是最崇拜美國人的,包括美國文化,對日本年青人可以說是影響極深,可是,正是這個美國,數十年前在長崎與廣島上各扔下了一顆原子彈,造成了七萬人與十四萬人的平民直接傷亡,陸續死亡的達到五十萬,也是這個美國,派兵佔領了日本,將美國旗幟插在了日本國旗上,不時有美國大兵玷污日本少女的傳聞。反觀中國,從甲午戰爭開始,領土就被日本人一次又一次的佔領,人民被一次又一次的屠殺,財寶被一次又一次的掠奪,至今沒有軍隊踏上這片國土,但是,日本人卻對中國人沒什麼好感,同情反省的只有一小部分人,大多數充滿了敵視與輕蔑,中國人在他們心中的地位甚至還比不上黑人,這是中國的恥辱,也應該引起華人的反思,不容置疑,日本是一個典型欺軟怕硬的民族,他們崇尚武力,但也容易屈服於武力,關鍵就在於,對手是否夠強大,手段是否比他們更狠。
思想之間,已經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按那周老闆的說法右拐,來到了一條不是很熱鬧的街上,而在街的兩邊,除了一些同鄉會館,果然有不少的武館,不時還可以看見這些武館裡有一些穿着功夫服的男人在來來去去,圍牆裡也可以清楚的聽見練武時發力的吆喝聲。
大約走了三百米左右,已經看見了九家武館,除了周老闆所說的“洪門武館”之外,還有什麼“太極門”、“泳春拳館”之類,過了整條街的中段,豁然就見到一幢飛檐翹壁的院落,大門上方的橫牌上寫的正是“耀光武館”四個鎦金大字。
這“耀光武館”在街道的正中,建築的格局氣派明顯的超過別的武館,不過和別的武館人來人往的情況不同,這家武館的大門是緊閉着的,一付蕭索的景象,也不知有沒有人。
張浩天便走上了幾步臺階,敲響了“耀光武館”的大紅鐵門。
敲了好一陣,才聽到裡面傳來了腳步聲,聽着門“嘎嘰”一聲開了一個小縫,露出了一個穿着黑色皮夾克,容貌甚是清秀,但臉上帶着稚嫩之色,最多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來,身材還算高,應該差不多一米八,只是有些清瘦。
那少年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張浩天,跟着道:“你是誰?來做什麼?”
張浩天微微一笑道:“小兄弟,我叫張天狼,前不久才從中國到東京做生意,只是老被日本人欺負,聽說‘耀光武館’的劉師傅功夫厲害,經常替咱們中國人作主出氣,就想過來拜見一下,看能不能學一招半式。”
那少年聞言,臉色和緩了些,但跟着搖頭道:“你回去吧,我師爺病了,已經不收徒弟啦,我師父目前暫時也要休館,過幾個月你再來看看,或許到時候我師父能夠收下你。”
張浩天聽那周老闆說過,劉忠庭自從徒弟們被白鳥家族弄得死的死,傷的傷之後,便大病了一場,“耀光武館”是由他的三徒弟在打理,估計這少年就是那三徒弟的門下,才叫劉忠庭爲師爺。
“華威幫”既然和白鳥家族的人拼殺過,對他們的瞭解自然不少,而他已經到了“耀光武館”又豈能不見劉忠庭,當下趕緊道:“小兄弟,我是敬慕劉師傅的名聲,從東京專程趕來的,就算他不收弟子了,我也想聽聽指點,你就讓我見他一面吧。”
見到張浩天神情言辭好生誠懇,那少年探頭左右看了看,確定只有他一人,便點頭道:“好吧,看你大老遠的專門跑一趟不容易,我師爺的病已經好多了,雖然不收徒,但指點你一下應該是沒問題的,跟我來吧。”
他一邊說着,一邊就把鐵門拉得開了些,放張浩天進去,然後重新關上門。
張浩天站在了門後,放眼向前望去,卻見眼前是一個足有四五百個平方的大庭院,庭院上還放着一些練武的木樁及練力的石鎖,不過此刻空空蕩蕩,沒有一人在庭院裡練習,而在正前方與左右兩邊,都是一排排廂房,大大小小的估計有二三十間。
雖然這裡己非最熱鬧的大街,但能夠擁有這麼大面積的一個場所,這“耀光武館”無疑是有着輝煌的過去。
見到張浩天在打量館內,那少年生怕他瞧不起武館,便用很遺憾的語氣道:“你不湊巧,現在纔來,我們武館人最多的時候,有一千多學員哩,日本人也有不少,練武還要排日子輪流來,現在……現在我們有些事情休館,你當然就看不見那種熱鬧的場面了。”
正說着,就聽到前面正屋裡傳來了一個男人深厚的聲音道:“小偉,你在跟誰說話?”
隨着這話聲,屋裡就走出了兩個人來,這兩個人的個頭與身材都差不多,身材適中,很是健壯,穿着一白一藍兩色唐裝,不過穿白的那個頭髮已經花白,年紀在六七十歲左右,而穿着藍色唐裝的卻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頗有些氣勢。
張浩天明白,這兩個人,自然就是“耀光武館”的館主劉忠庭與他的三徒弟了,也不等那叫“小偉”的少年回答,放下皮箱,向着兩人一拱手,望着年老的一人道:“這位一定是劉忠庭劉師傅了,我叫張天狼,不久前纔到東京做生意,不過遇到了白鳥家族的人騷擾,現在生意沒辦法做了,聽說有一個華威幫敢給中國人作主,所以想來投靠,拜在劉師傅的門下,一起對付白鳥家族的人。”
聽到張浩天說起“白鳥家族”這四個字,那劉忠庭的臉上立刻露出了默然之色,跟着揮了揮手道:“張先生,對不起,華威幫早就散了,耀光武館也暫停授徒,你還是走吧。”
張浩天那裡會走,趕緊提了提皮箱道:“劉師傅,我真的是誠心前來學藝的,你看,我東西都收拾好了。”
劉忠庭又一搖頭道:“實在對不起,我真的不能留你,張先生,你既然來了,我就送你一句話。”
張浩天提着皮箱走到了他的面前,道:“請劉師傅指教。”
劉忠庭道:“中國人在日本做生意,一定要做到‘能忍則忍,不能忍則歸’這九個字,否則的話,會非常的麻煩,如果到了連歸都歸不得的地步,就沒人能夠救你了。”
張浩天知道,他說的“歸”指的就是回國,便大聲道:“劉師傅,在來之前,我聽說你是一個英雄,怎麼也說這樣沒志氣的話了,小日本在我們中國侵佔掠奪了那麼多年,難道我們到了這裡就只能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