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浩天明白白鳥平助是不想有人來影響兩人鬥刀,“嗯”了一聲,便和他走出了戰團,到了外面的空地上,而此刻,心中也不敢有絲毫的大意,前段時間他看過有關日本武士刀法的書籍與影像,當然聽說過“神道無念流”。
就像中國的少林、武當、峨眉一樣,在日本,也有三大劍道門派,分別是“北辰一刀流”、“鏡心明智流”,以及白鳥平助嘴裡的“神道無念流”, 多本的日本劍道書籍都提到過“技之北辰、位之鏡心、力之神道”這一句,意思是說,“北辰一刀流”的刀法重於技擊,在刀法的變化與速度上力求完美,而“鏡心明智流” 主要體現在一個“位”字上,即講求形態、姿勢的優美和瀟灑,藝術性甚強,而在這三種流派之中,最實用的就是“神道無念流”了,非常講究壓倒對方的氣勢與力量,也是破壞性與殺傷力最大的一門日本刀術,這白鳥平助說他學成後除他師父之外全日本沒有對手,只怕不是吹牛。
這時候,他與白鳥平助離着大約三米遠對峙起來,白鳥平助眼露兇光,嘴脣緊抿,雙手抱刀,已經透出了濃濃的,足可以讓普通人心寒害怕的殺氣,張浩天這才注意到此人手中的刀,卻見那刀比一般的日本武士刀要長一截,而且要寬厚一些,從他的神態到這特殊的武士刀,還未出手,就把“神道無念流”“勢”與“力”兩個特點展現出來。
張浩天的“王家刀法”其精淬也在於力量與氣勢,見到白鳥平助這樣的架勢,自然會激起他的一較高低之心,當下將大刀斜橫,正是“王家刀法”的起手勢。
對視良久,幾乎在同一時間,兩人發出了吼聲,腳步快速移動,向前衝出,跟着同時揮出一刀,兩刀在空中互撞,頓時迸出了數點火星,張浩天只覺自己的右臂一震,大刀差點脫手,這才意識到對方的臂力強大,自己一隻手是敵不過白鳥平助兩隻手的,當下連忙將左手也握在了刀柄之上,穩住了刀勢。
白鳥平助這時又是一陣狂吼,連劈出三刀,而張浩天雙手握刀,接了這三刀,“錚錚錚”三聲脆響之後,手臂頓時一陣酥麻,而那大刀在一陣火星迸現之後,刀刃上已經露出數道缺口,他這刀鋼質普通,自然是比不過白鳥平助的,但好在身大背厚,雖然有了缺口,但不至於被對方的利刃削斷。
三刀之後,見到張浩天並沒有後退一步,白鳥平助嘴裡“約西”了一聲,忽然刀勢一變,不再和他以力硬拼,而是向他的胸膛直刺而來。
張浩天連忙舉刀一格,然後將刀刃順着他的刀身直滑下去,到了護手之時,手臂一擡,刀勢微微劃成一個弧形,也削向了白鳥平助的胸膛,正是“王家刀法”的一招“單鞭救主人前哨”。
白鳥平助見到這樣守中帶攻的招式,眼中透出了狂喜之色,身子不避不讓,刀身向上一磕,張浩天的刀勢便不由得一蕩,斜上而出,刀尖在白鳥平助的眼前掠過。
瞧着這一招,張浩天也是一聲暗贊,若無過人的力量與過人的膽識,絕對是用不出此招的,這白鳥平助的刀法無疑是在柴榮之上,他今日要想取勝,無疑將非常困難。
白鳥平助盪開張浩天的大刀之後,刀勢繼續向上,到了他的脖子,手腕一變,將向上之勢改爲了平削之勢,斬向了張浩天的頭顱,力道的控制,實在是恰到好處,妙在毫巔。
匆匆之間,張浩天將身子一曲,避過了白鳥平助砍來的一刀,而他的刀也不停歇,用出一招“單展翅式往上撩”,反手一挑,大刀竟從白鳥平助的襠部自下而上劃出,白鳥平助識得厲害,趕緊將腳步一錯,也讓張浩天的大刀落了空,而他的刀卻向張浩天的腰部疾斬而去。
就這樣,兩人你來我往,片刻間已經鬥了二十幾招,而且每一招都是守中帶攻的招式,張浩天的“王家刀法”雖然只有八式,但每一式根據不同的對敵情況都可以有無數變化,對刀法越是練得嫺熟,領悟力越高,這變化就越多,甚至可以無窮無盡,絕不重複,張浩天的悟性本高,再加上對這套刀法已經甚是熟練,已經到了不去想用的是那一招那一式的境地,遇到像白鳥平助這樣的刀法高手,在數十招內,是絲毫不會吃虧的。
而在這時,張浩天才知道他看的那些書籍與影像實在是膚淺,誰說日本刀法雖然狠辣但沒什麼變化,眼前這白鳥平助用的刀法,不僅勢大狠辣,而且變化之多之巧絕不輸於他,如此的刀法,當然是不傳之秘,又怎麼會在書籍與影像裡出現。
在白鳥平助招招緊逼之下,張浩天甚至無法騰出時間去瞥一眼整個戰鬥的情況,唯有打起精神,全神貫注的與他鬥刀,對付白鳥平助的刀法,一眨眼的疏忽都是足以致命的。
廝殺之中,兩人已經不知不覺的鬥到了百招以上,這時白鳥平助的刀法似乎有些收斂,攻勢沒有那麼猛了,倒是防守的招式要多一些,而且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他的大刀。
此刻,一股不祥之感卻襲向了張浩天的心頭,因爲他發現,雖然白鳥平助的攻勢沒有最開始凌厲了,但是,他對自己刀勢的走向似乎越來越熟悉,常常是自己攻出一招,他的刀就等在那裡,顯然已經漸漸的摸索出了自己出刀的變化與規律。
當再鬥出五十招之後,張浩天的刀勢竟到了無法順利施展的地步,因爲他每攻出一招,白鳥平助不再是等在那裡防守,而是揮刀主動攻擊,每一刀都攻向他的必救之處,逼得他不得不揮刀自保, 這樣一來,“王家刀法”就不能淋漓盡致的用出了。
面對着這樣的情景,張浩天的背心已經浸出了冷汗,因爲他知道,自己雖然一時還沒有落敗,但已經處於了劣勢,對方在刀法上浸淫的功底與對敵的經驗明顯是高於他的,更奇特的是,他的刀法變化之中處處透着中國刀法的影子,此人剛纔說他的師父到過中國,而他一口生硬的中國話自然也是其師教的了,對方瞭解中國刀法,而他對於日本刀法一知半解,無法知己知彼,就算“王家刀法”是刀法中的極致,但要戰勝對方,似乎已經不可能。呂東傑在教他這套刀法的時候就曾經說過,無論什麼樣的武功,最好是從小練習,而且要經常與高手對練磨礪,才容易大成,他學“王家刀法”時已經成人,而且練成之後除了遇到一個柴榮之外,也沒有什麼刀法高手,磨礪上自然也少了,與白鳥平助這樣的頂尖高手性命相搏,只能是九死一生。
正在竭力的拼鬥之際,白鳥平助忽然將武士刀一收,凝視着他道:“浩天君,你的刀法很好,在日本,沒多少人是你的對手,可惜,你太年青,用刀的底子不夠深,對敵的經驗也生嫩了些,如果再給你十年時間,你或許能夠勝我,可惜,非常可惜,你和我,今天是決生死而不是決輸贏,抱歉了。”
說着這話,他竟向着張浩天深深的鞠了一個躬,顯然這個年青的用刀高手已經羸得了他的尊重。
張浩天明白自己今日凶多吉少,瞥了場內一眼,卻見地上已經橫七豎八的躺滿了血淋淋的屍體,既有穿着紅衣的敢死隊成員,也有穿着黑衣的白鳥家族武士,就算有動彈的,也多已經缺胳膊少腿成了殘疾,而在不遠處,紅黑交雜移動,雙方還沒有停止廝殺,只是加在一起也不足兩百人了。
三百敢死隊員死傷大半,張浩天的眼眸頓時紅了起來,瞧着向自己鞠完躬的白鳥平助吼道:“想要我的命,有本事就來拿吧。”
一邊吼着,他已經衝了上去,舉着大刀向白鳥平助砍至,但白鳥平助對他的刀法變化已經基本瞭解,長刀一出,疾攻他的胸前,還沒有等張浩天閃避,跟着又橫着一揮,竟已經封住了他左右兩路。
在這樣的情景之下,張浩天只能後退,然而白鳥平助卻得勢不讓,跟着連揮數刀,或斬或削,或刺或劈,完全不給張浩天絲毫的喘息之機,大有將他在十數招內擊殺之意。
張浩天在他的急攻之下,只能招架着步步後退,這時白鳥平助的長刀從胸前刺入,他一時避得慢了,胸口正中被刀尖刺中,眼見着白鳥平助的刀勢向下,要將他開膛破肚,他大吼一聲,用大刀奮力向下一磕,總算盪開了那刀,但從胸口到肚皮的衣服已經被劃開,顯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口,鮮血潸潸而流,就連那血狼紋身也看不真切了。
見到他負傷,白鳥平助當然不會放過機會,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容,雙手握刀,連連砍劈,張浩天舉刀招架着,但他受的傷並不輕,每動一下,那破裂的肌膚就傳來難以忍受的巨痛,力道自然減輕了,當招架到第五刀的時候,他的腳步一個踉蹌,吃力不住,失去平衡,跌倒在地,手中的大刀也偏向了一邊。
瞧着張浩天倒地,白鳥平助搶步上前,吼叫着就向着他的頭部砍去,對於武士而言,砍掉強敵的人頭是莫大的榮譽,甚至很多人會懸在家中炫耀,白鳥平助已經將張浩天視爲勁敵,當然想要他的人頭。
要是換別的人,在這樣危急的情況下多半會驚惶失措,眼睜睜的瞧着對方的刀刃落下,可是張浩天偏偏是在任何時候都不放棄的人,見到白鳥平助離自己很近,下意識伸腿向他的腳用力一勾。
白鳥平助身子瘦長,而且日本劍道向來不注重練習下肢力量,被張浩天這麼一勾,身體頓時也失去了平衡,仰面倒在地上。
張浩天見到白鳥平助倒地,知道這是自己唯一能夠活下去的機會,發出了一聲狂吼,強忍着胸腹的巨痛,滾到了他的身邊,見到白鳥平助揮刀向自己砍來,手中的大刀也遞了出去,死死的將他的刀壓在地上,他明白此時是生死關頭,因此用盡了全身的力量,白鳥平助幾次想抽刀,都被重新壓了下去。
但是,張浩天畢竟受了傷,瞬間爆發的力量是有限的,眼看着白鳥平助的刀就要抽出來,這時他再次發出吼聲,竟忽然鬆開了握刀的手,用力一拳擊打在了白鳥平助的小腹上,白鳥平助吃了他這一拳,身子痛得一抖,立刻像蝦米一樣捲曲起來,張浩天得了這個機會,身子移動,一把抓住了白鳥平助的手腕,向上猛的一拗,白鳥平助發出一聲痛呼,那刀已經落在了地上。
白鳥平助八歲練刀,但沒有練習過拳腳功夫,失去了刀,就像是失去了水的鯊魚一樣,變得慌亂起來,掙扎着想要去揀刀,但張浩天一雙手疾動揮舞,一時間用不上任何的武功招式,但拳頭與雙肘不停的落在白鳥平助的身上,他練過真傳洪拳,拳與肘是非常靈便的,白鳥平助與他相抗,就像是一個小學生在和高中生廝打一樣,不一會兒,便中了五拳三肘,而張浩天全向他腰眼兒,咽部這些身體薄弱部位招呼,他頓時痛苦的翻滾起來。
這時張浩天一下子撲在了他的身上,雙掌如鉗,死死卡住了他的脖子,白鳥平助頓時呼吸困難,伸出雙手去板張浩天的手,他雖然表面看起來瘦,但由於練的刀法需要手臂之力,手上的力量是很大的,張浩天的力氣已經快要用盡,眼看他就要將自己的手板開,情急之下,忽然用頭向白鳥平助的額頭狠狠撞去,一下,兩三,三下,到第四下之時,白鳥平助已經是頭破血流,現出了昏暈之狀,板他手的力量也漸漸的小了,張浩天自己也是頭暈疼痛,但絲毫不敢放鬆,仍然一下又一下的向他撞去,而手還下意識的卡着他的脖子。
昏昏迷迷之中,也不知又撞了白鳥平助多少下,感覺他不再動彈了,張浩天才鬆開了手,感覺雙眼一片溼潤模糊,紅光一片,完全睜不開眼,知道是自己流出的血,就伸手抹開,張開了眼睛,卻見白鳥平助額頭腫爛,臉上全部是鮮血,一動不動的躺着,嘴巴大大張開,眼球凸出,竟然已經死掉了。
張浩天看着死去的白鳥平助,慢慢的站了起來,也向他深深的鞠了一個躬,這是一場公平的決鬥,白鳥平助也是一個真正的武士,如果只是比刀,那麼他是輸了的,可是一場生死搏鬥,能夠活着的,纔是真正的贏家,而幸運的是,他是這個最後活着的人。
鞠完躬之後,他忍不住向白鳥吉作那邊望了一眼,卻見那邊盤膝坐着的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往自己這邊張望,他甚至可以看見白鳥吉作臉上的悲痛,但是,在剛纔那樣的情況下,此人竟沒有派人來救自己的兒子,而是眼睜睜的看着他死在自己的手中,這就是日本的武士道精神,在公平決鬥的時候,如果派人救自己的親人,那麼決鬥者會視爲懦夫,而整個家族都會失去榮譽,對於傳統的日本家族來說,榮譽是高於生命的,這樣的榮譽感,便是日本人勇悍亡命的動力,是可怕的,也是可敬的。
此刻,他的眼睛又向着場中望去,霎時間,心中卻是一顫,原來,龍盟敢死隊與白鳥家族武士的決鬥已經完全結束了,整個場上,沒有站着的人,不過卻有四五十名穿着紅色功夫衫的人坐在地上向自己這邊看,顯然已經是筋疲力盡,沒有力站起了。
見到這樣的情況,張浩天已經明白,這場中日雙方江湖人物的交戰,以中方的勝利告終,但是,卻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三百人,只有四五十人還能坐着,地上躺着的雖然還有些能夠動彈,但也多是重傷殘廢,在日華人的武力精銳,在這一戰中已經損失十之七八。
心裡沉重,拖着受傷疲憊的身子走了過去,而那些坐在地上的敢死隊員瞧着他走來,都緩緩的站起了身,張浩天掃了一眼,卻見人人沐血,個個掛彩,帶來的十餘名主將,杜贊、萬家五兄弟、六名武館館主,現在還站着的,一半都沒有了,杜贊還在,萬家五兄弟只剩下了萬行龍與萬行虎,而六名武館館主也剩下了兩人。
見到大家一臉的悲痛,張浩天當然能夠體會他們心中此時的感覺,沉聲道:“無論怎樣,至少我們已經羸了,沒有給中國人丟臉,是不是?”
聽到張浩天的話,站立着的人紛紛咬着牙點起頭來,張浩天見到地上還有一些敢死隊員在呻吟動彈,便凝聚精神,高聲道:“白鳥吉作,你好好聽着,這次決鬥,中國人已經勝了,現在大家各自安置死傷者,不服的話,來日再戰。”
他一邊說着,一邊就吩咐剩下的人開始往大巴車上擡傷員,原則是先擡那些還能夠動彈,看起來有搶救希望的,直接送到“華友醫院”去,醫院那裡昨天已經聯繫好,對外停業一天,專門用於搶救決鬥中受傷的敢死隊員。
十輛大巴車的司機全是華人,見到這樣慘烈的決鬥,早就個個嚇傻了眼兒,呆在車裡不敢下來,不過瞧着決鬥結束,中方獲勝,那種民族自豪感也涌向了心頭,紛紛跑下了車,七手八腳的幫忙擡起傷員來。
而白鳥家族一方,白鳥吉作已經帶着各頭目及其他幫派觀戰的人從另一條路退出,另外衝出一羣穿着黑色西服的青年男子來,也開始擡自己的傷員去治療,不過估計能夠活着的實在是不多。
張浩天撕下了衣服扎住傷口,他和杜贊萬行龍等人坐的是最後一輛車,到了池袋第二大醫院“華友醫院”時,整幢九層樓都在忙碌着,外科、內科、眼科、兒科、婦產科等等各科醫生都參與救人,醫院的院長已經把敢死隊與白鳥家族決鬥的事情告訴了他們,這些醫生全部都是華人,對於這些爲在日華人爭取尊嚴的英雄當然是竭盡全力的搶救,那怕還有一絲生機都不會放棄。
張浩天的傷很快被重新包裹起來,他與一些輕傷員被安排在一個大病房裡,人太多,沒有躺的地方,大家全都坐着,但誰也沒有說話,都沉浸在失去朋友親人的深深悲痛之中,特別是萬行龍與萬行虎兄弟,一直坐在椅子上緊緊的咬着牙關閉着眼眸,雖然臉上無淚,但誰都能夠看出,他們的內心此刻正在滴血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