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蠍女人
騰格爾當然怕他殺了自己,向西北方向大約走了二十分鐘之後,便道:“再往前走,就是烏恩老爺的蒙古包了,那裡是有人巡邏的。”
張浩天已經感覺到前方燈火明亮起來,從一個蒙古包後望去,頓時見到前面是一塊空地,而空地外五六十米的地方圍着兩三米高的木柵欄,木柵欄裡搭建大大小小的蒙古包,一時間看不清有多少,木柵欄的上面懸掛着防風燈籠,可以見到不時有人在裡面巡走。
騰格爾一指道:“這就是夏特樂老爺和他屬民的營地,過去貴族們的營地本來是裡面的蒙古包建在一起的,但這幾年都變成這個樣子了,每一個貴族都帶着自己的屬民用柵欄建了一塊營地,沒有通報,是進不去的。”
蒙古族的貴族之中,屬民一般是由部落的王因爲功勞或者寵信賞賜的,少的數十人,多的可以達到數百甚至上千,爲防意外,貴族在羣中另設營地,本來也無可厚非,但是騰格爾說貴族們這幾年忽然纔有這樣的防範,裡面就有問題了。
揮掌擊在騰格爾的後腦勺上,見到不遠處有一輛運糧的馬車,馬牽到馬棚裡去了,但車身底能夠遮擋風雪,便將他拖了進去,雖然難保這少年不被低溫凍死,但對於他來說,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放好騰格爾後,張浩天重新去觀察那柵欄,卻見有人在來回巡邏,與夏特樂的見面,當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絕不能驚動外人,他便伏在了地上,慢慢的匍匐前進,隔着柵欄,裡面的人是無法看清的。
忍受着刺骨的寒冷,十分鐘之後,便到了柵欄邊,透過柵欄往裡面望去,卻見至少有數百蒙古包,顯然那夏特樂在博特格其部裡地位不低,只是有幾隊哨兵在交替順着柵欄巡邏。
觀察了好一陣,看明白這幾隊哨兵交叉時會有一個時間的空隙,而這個空隙很小,只有一兩分鐘,他必須在這一兩分鐘的時間裡翻過柵欄,然後躲到裡面的蒙古包中去。
這時,一隊哨兵從他面前的柵欄內走過,而下一隊哨兵過來,則要在一兩分鐘之後了。
張浩天不再猶豫,猛的站起來,然而,在他站起的瞬間,只覺自己的手腳似乎麻木了,但此刻時間不容許他活動手腳,只能咬緊牙關控制自己的關節肌肉,手腳並用,爬上了兩米多高的柵欄,跳下去時,膝蓋竟然麻木得吃不住力,讓他摔倒在地。
此刻他的耳中已經聽到了一陣“嘎嘰嘎嘰”的踩雪聲,知道哨兵過來了,連忙向二十米外的一個蒙古包爬去,就在他的身子剛到之時,已經見到了那隊哨兵出現在自己的眼前,趕緊將身子一滾,進入了蒙古包之後,聽外面的動靜顯然那隊哨兵沒有發現自己,這才鬆了一口氣。
靠着蒙古包休息了一會兒,將自己的四肢肌肉儘量靈活起來,張浩天才繼續往前面走去,雖然他不知道夏特樂在什麼地方,但是,既然他在外面設了哨兵,在自己的蒙古包外不可能沒有人值守,而且,照張浩天的經驗,貴族所居的蒙古包都比普通屬民住的地方要大,根據這兩條線索,並不難尋找到。
果然,在向前走了大約百米之後,他見到了一道光亮,隔着一座蒙古包向前望去,只瞧着在右前方四五十米遠的地方,有一個獨立的蒙古包,四面都懸着防風燈,而在這四面,都各有兩名揹着馬槍插着彎刀的男子守護着,完全沒有潛入的死角。
雖然這幾人肯定是夏特樂的親信,但張浩天知道自己與夏特樂見面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只能靜靜的等待着機會。
這一等,就是一個小時,只見西面守護的一名男子向着東側一個棚子走去,張浩天一看那棚子的樣式,就知道是一個茅廁,其實,蒙古族人並不似外界想像的那樣不愛乾淨,對於糞便尿水管理極嚴,絕不能隨便亂屙亂撒,特別是在水邊的部落,會管得更加嚴格,卻是怕會浸入地底,影響水質。
張浩天悄悄繞過兩個蒙古包,向東側的棚子而去,進入之後,一股惡臭迎面撲來,但張浩天也顧不得,因爲他已經聽到,一名男子正在哼哼嘰嘰,顯然正在大便,而且並不暢快,大便乾燥不暢,是以牛羊爲主食少吃菜蔬的蒙古族人常見毛病之一。
此刻,張浩天快步的走了過去,那男子正蹲着,見到一個人影進來,還以爲是自己的同伴,剛擡起頭要出聲招呼,便被張浩天一掌劈在腦後,軟軟的倒在地上。
擊倒此人之後,張浩天連忙剝下了他的皮衣皮帽,快速的穿戴到了自己的身上,感覺雖然短了些,但不仔細看絕對無法察覺,便走出了棚子,微低着頭,向着夏特樂蒙古包的西面而去。
西面的另外一人顯然想不到來得並不是自己的同伴,開始的時候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直到他近了,這才側過頭來說了一句:“胡和魯,時間差不多了,該去叫慶格他們起來接替我們了,天氣真冷。”
張浩天當然不能回答他,而是加快了腳步向他走去。
這時那人看清了張浩天的身材,感覺到不對勁兒,臉色一變,正在大聲呼叫,但張浩天已經伸出了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跟着快捷的閃在他的身後,照着後腦狠狠一劈,那人也倒在了雪地之上。
張浩天將這人往裡面拉了一些,避免另南北兩面的人見到,跟着拿起了彎刀,劃破了蒙古包,鑽了進去,外面的防風燈印照着裡面,卻見大約有一百餘個平方,而在靠東的地方有一個地鋪,地鋪上正睡着兩個人,自然是夏特樂和他的女人。
走近了地鋪,張浩天將彎刀插進了自己的腰間,蹲下身子,同時捂住了兩個人的嘴。
睡夢中的兩人被人捂住,立刻驚醒掙扎起來,張浩天已經看清那男人鬚髮花白,正是夏特樂,連忙壓低着聲音道:“夏特樂老爺,你別怕,我是你今天見過的哈丹巴特爾,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圖門寶音王爺與巴麗娜大王妃似乎不歡迎我,所以才冒昧到你這裡來。”
夏特樂聽着他的聲音,頓時不再掙扎了,而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他是誰。
張浩天先緩緩鬆開了他的嘴,不等張浩天吩咐,夏特樂便對身邊的女人道:“薩婭,別出聲,這是塔塔羅部王,他進來沒有惡意。”
見到那女人也在點頭,張浩天就鬆開了另一隻手。
夏特樂這時坐起了身子,望着黑暗中顯得有些朦朧的張浩天道:“哈丹巴特爾王爺,你這麼進來,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事要給我說。”
張浩天擔心外面被自己打暈的人給人發現然後叫嚷起來,便道:“夏特樂老爺,現在還不是說話的時候,我在外面打暈了你兩個侍衛,另外還有一個叫騰格爾的少年被我打暈藏在柵欄西南角五十米遠的馬車下面,你把這事辦一下,不要讓別人察覺。”
夏特樂點了點頭,匆匆穿起了衣袍,讓那女人點燈,然後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帳裡的燈亮起來了,張浩天看清了那女人,卻見是一個至少在六十歲以上的老年婦女,容貌平庸,但膚色白淨,估計應該是夏特樂的大妻,便報之一笑。
那老年婦女也在看他,跟着微笑着道:“哈丹巴特爾王爺,我叫吉娜,你的父親三十幾年到博特格其部來的時候,到我家的蒙古包裡作過客,不過你的容貌比你父親要俊氣,更像你母親一些。”
既然夏特樂當時是博特格其部負責接待父親之人,他的妻子與父親見過面並不奇怪,但聽這吉娜的口氣,竟然見過自己的母親,他頓時詫異的道:“吉娜夫人,你見過我母親嗎?”
吉娜夫人“嗯”了一聲道:“見過,但不是真人,哈丹昭日格王爺的身上有你母親的照片,給我看過,是個很美的漢族女人,你父親不顧一切立她做大王妃,真是很讓人敬佩,他們還好吧?”
這吉娜夫人對父母充滿了善意,張浩天心中感動,但想到自己到現在都沒能見到父母長得什麼樣子,頓時有些哽咽,黯然道:“他們已經死了,是被敵人害死的。”
吉娜夫人聞言,立刻吃驚起來,道:“被敵人害死,你父親可是塔塔羅王,是蒙古族身份最尊貴的人,四大王族的首領,誰敢害他。”
張浩天咬了咬牙道:“是阿爾敦愣主使,蘇日勒和達日阿赤爲幫兇,聯合起來向我們塔塔羅部進攻,我的父母爲了吸引敵人的注意讓族人突圍,被一起槍殺在馬上。”
聽到這裡,吉娜夫人一陣嗟嘆,跟着道:“原來是他們,難怪這三位王爺上次和哈丹昭日格王爺一起來博特格其部的時候看起來不怎麼親熱,可惜,真可惜。”
正說着話,就見到夏特樂重新進來了,不等他開口詢問,吉娜夫人就迎上前,將張浩天父母的情況說了一遍。
夏特樂默默的聽着,沒有多說話,只是請張浩天坐在了右邊的桌案後,讓吉娜夫人從蒙古包中間的暖竈裡提了奶茶給他倒了一杯,張浩天只穿着單衣,也冷得厲害了,連忙捧在手裡喝了一口,而吉娜夫人這時又拿來了一件狐毛大袍,讓他穿在身上。
夏特樂坐在張浩天的身邊,凝視了他一陣道:“哈丹巴特爾王爺,你下午在主帳說塔塔羅部遭到了大難,就是這事嗎?”
張浩天點了點頭道:“我父親在三十年前就去世了,這些年是大薩滿帶着剩下的塔塔羅部人在聖陵禁區苦苦支撐生存着,但前段時間我們和孛延部與伊泰部的聯軍經過了一次血戰,塔塔羅部人只剩下幾百了,而且多數都是老弱病殘,大薩滿纔給我提到博特格其部,因此我想到這裡來借兵,不需要多少,兩三千就可以。”
夏特樂又沉默起來,過了良久才長長一嘆道:“哈丹巴特爾王爺,可能要讓你失望了,博特格其部是塔塔羅部的分支是不錯,可是過去蘇德王爺與卓格圖王爺的恩怨相信你已經聽說了,卓格圖王爺發過誓博特格其部永不迴歸塔塔羅部,這事我們必須遵行。”
張浩天立刻道:“夏特樂老爺,我想請教你,對於蒙古族人來說,是聖祖的話重要還是卓格圖王爺的話重要?”
夏特樂不假思索的道:“當然是聖祖的話重要。”
張浩天道:“好,那你也一定聽過這樣的故事,聖祖在最後一次出征的時候,曾經把四個兒子朮赤汗、察闊臺汗、窩闊臺汗、拖雷汗叫到一起,各自拿了一枝硬箭給他們,讓他們折成兩半,四個兒子很容易的就做到了。於是他又拿了四枝硬箭,讓他們折,這一次四個兒子沒一個做到。於是聖祖就告訴他們,只有團結,蒙古族才能夠興盛,敵人才不會趁虛而入,而如果四分五裂,蒙古族就會從此衰落。”
這個故事,在草原上是廣爲流傳的,夏特樂點頭道:“我當然聽過,可惜後來四大汗決裂,成爲對立的兩面,孛延部與伊泰部不入關內,蒙古人兵力空虛,再加上多數的蒙古貴族對漢人太過殘暴,才被逼退出中原,回到關外。”
張浩天跟着道:“當年卓格圖王爺發的誓言,是違背了聖祖遺訓的,我們後人,一樣可以糾正。”
夏特樂又是一嘆道:“不瞞你說,當年你父親來之後,薩其夫王爺雖然拒絕了,但他是個很英明智慧的人,也和部落裡的貴族們討論過這個問題,是否接受建議,回到塔塔羅部,去共同守護聖陵,可是後來你父親再也沒有來過,這事才作了罷。而現在……唉,哈丹巴特爾王爺,總之這裡不可久留,你還是快走吧,小心遭來殺身之禍。”
張浩天正要提這事,馬上道:“圖門寶音王爺身體似乎欠佳,目前博特格其部是巴麗娜大王妃在作主,對不對?”
夏特樂知道他看出來了,一點頭道:“不錯,圖門寶音王爺現在已經把部落的事全部交給了巴麗娜主持,而巴麗娜有自己的打算,絕不會迴歸塔塔羅部聽從你的命令的。”
聽着夏特樂直呼“巴麗娜”而不是大王妃,張浩天微微一笑道:“夏特樂老爺,你正在被巴麗娜排擠,是嗎?”
夏特樂倒也不隱瞞,道:“巴麗娜架空了王爺,在部落裡一手遮天,有些做得太過的事情只有我敢說,她當然恨我,可是現在博特格其部的人對我很尊敬,吉娜的弟弟拉克申是博特格其部的第一勇士,負責捕獵,手裡面有博特格其部最精銳的戰士,他不敢動我。”
張浩天又道:“今天在主帳站起來指責你收了我父親好處,替塔塔羅部說話的人好像叫額日敦巴,他是做什麼的?”
夏特樂聽到“額日敦巴”的名字,臉上頓時露出了憤懣鄙夷之色,狠狠的朝地毯上吐了一口口水,然後道:“額日敦巴是個小白臉,只知道討巴麗娜的歡心,他連貴族都不是,而且也沒有給部落立什麼功勞,巴麗娜竟然賞給了他兩千屬民,比部落裡其它貴族都要多,現在還被封成了可以參與議事的額圖。”
夏特樂越是激憤,對張浩天來說就越有機會,當下道:“我聽大薩滿說,薩其夫王爺是有很多兒子的,難道這些王爺就眼睜睜的看着巴麗娜在部落裡作威作福?”
夏特樂的眼裡似乎快要冒出火光來,緊緊的握着拳道:“老王爺一共有二十三個王妃,四十個兒女,圖門寶音是十七個兒子,而且從小就生性懦弱,本來論不到他做博特格其王,可是在一次家族的娶宴中,這所有的王妃與王爺吃了有毒的蘑菇,一夜之間全死了,也包括了老王爺,博特格其部的所有王族成員只剩下了圖門寶音和巴麗娜,當然只有由他繼承王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