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雲當然贊成他的分析,長長的嘆息了一聲,道:“浩天,離開吧,放棄上海,只要孫海龍受到了陳凌龍的控制,我們進入上海,就會受到上海各幫的攻擊,我們的戰略意圖,現在陳凌龍已經做成了,其實我們過去所說的地理之利,多少有些安慰自己之意,並不是南方的幫會就會幫着我們,很多人只是有奶便是娘,誰給他們好處,他們就聽誰的,你和陳凌龍雖然號稱南北雙雄,可是這些年來,你的日子根本沒有消停過,基本上把精力放在g省上了,在南方各省,反而沒有陳凌龍佈置得多。陳凌龍雖然控制了斧頭幫,但要吃下上海其它的幫會還需要一段時間,利用這段時間,我們去加強g省周邊的防禦,收縮防守,儘量消耗北雄幫的力量。如果久攻不下,或許他們會像當年萬洪幫攻打上海一樣撤離的。”
張浩天沒有迴應,而是站起身來,透過窗戶向外面望去,不過並沒有看到上海繁華的街景,前面一幢聳立的大樓完全遮擋了他的視線,不過他一直在默默的看着,似乎想要把這幢樓看穿一般。
良久之後,張浩天忽然彈掉了手中的菸頭,望着高雲道:“不,雲哥,我們還不能放棄上海。”
高雲道:“我也知道上海很重要,可是目前來說也沒有別的辦法啊,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更何況的是,上海的黑道勢力並非地頭蛇那麼簡單。”
張浩天道:“從戰術來說,收縮防守的確是目前最明智的做法,可是從戰略來說,我們放棄上海,g省門戶大開,北雄幫隨時可以發動進攻不說,南方各地的黑幫老大會認爲我們根本不敢和北雄幫較量,我可以肯定,只要上海各幫會倒向北雄幫,南方黑道立刻就會有半數以上歸附,而只要這些南方黑道勢力被陳凌龍所用,他的實力更遠勝於我們,g省是很難守得住的,所以,就算是我們佔不住上海,也要讓北雄幫沒那麼容易吃下去,顯示出我們的實力,讓各地的老大不至於對北雄幫望風而降。”
高雲凝視着他,嘴角忽然泛起了笑意,道:“浩天,我太瞭解你了,你一定有什麼主意,快說來聽聽。”
張浩天也笑了笑道:“算不上什麼好主意,不過可以試試,雲哥,你想辦法給我打聽一下在上海黑幫中有影響的前輩人物,我想去拜訪他們。”
高雲愣了一愣道:“有影響的黑道前輩人物?這倒不難打聽到,不過現在上海黑道上人人都知道你不受歡迎,他們是不可能見你的。”
張浩天道:“這些老前輩見不見我是我的事,你儘快先打聽出來吧,特別是老斧頭幫的,一定要準確的地址。還有,這次孫志豪被殺,跟着他的那些貼心兄弟打聽一下誰是領頭的,也一定要聯繫到。”
高雲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既然吩咐了,必有原因,於是也不多問,答應這事三天內就可以辦好。
沒有超過三天,高雲就把找到的上海黑道前輩的名單給了張浩天,而老斧頭幫的更是特別列了出來,其有一個叫馬武的,今年有九十二歲高壽,道上的人都尊稱他爲武爺或馬大祖宗,和另外一個青幫的老前輩,今年九十歲的錢光良號稱上海的“雙天至尊”,這兩人過去在黑道上雖然說不上是叱吒風雲的人物,但皆進過名震全國的大幫,也當過有一定職位的頭目,手底下有不少的徒子徒孫,每年兩人生日和春節,上海各大小幫派的老大都會前去拜賀。
另外,忠於孫志豪的一幫手下也找到了,領頭叫做方健,今年四十六歲,綽號叫做“開山斧”,是斧頭幫五大堂主之首,爲人勇猛義氣,孫飛在世時非常欣賞,而孫飛死後他就是孫志豪的忠實擁護者,本來以爲可以輔佐孫志豪順利登上幫主之位,但沒有想到孫海龍居然聯合了三位堂主反對,並最終和他及另外一位堂主火拼起來,由於他們當時準備得沒有孫海龍充分,吃了一點兒小虧,孫志豪便帶着一幫親信隱藏起來,由他去聯繫幫中其他支持大公子的兄弟,沒想到的是,不過一天時間,孫志豪的屍體就出現在了黃浦江上。現在他失去了輔佐的對象,自然不可能再反對孫海龍登上幫主之位,不過帶了一幫兄弟,對於孫海龍也不相奉,大有自立門戶之意。
在得到這些信息之後,張浩天並沒有帶任何人,而是每天易容出去,早出晚歸,弄得連高雲也覺得好生詫異神秘。
十二月初六,黃道吉日,諸事宜。
在上海閘北區的一幢三十一層高大廈頂部的一個三百個平方的大廳裡,一場隆重的儀式在舉行着。
這場儀式,是上海斧頭幫新幫主的登位大典,自從斧頭幫的幫主孫飛及大公子孫志豪相繼忽然去世之後,二公子孫海龍就成了唯一的幫主之位繼承者,雖然這樣的儀式不宜讓外人知道,但是按照慣例,孫海龍還是邀請了上海三大幫會中的另外兩幫重要人物,青龍幫的宋遠傑和江海社的王毅剛前來觀禮,而同時來的,還有十幾名其它中小型幫會的幫主或有實力的黑道人物。
還差幾分鐘十點整,便是舉行登位儀式的吉時,在一名穿着長袍的老年男子的主持下,儀式就要正式開始了。在斧頭幫,主持儀式的叫做“禮老”,由幫中年長而見識最廣的人擔任。
此時的孫海龍,穿着一件白色的長袖對襟短褂,藏青色的棉褲,黑色的平底布鞋,一付舊上海苦力的打扮。
這樣的打扮,當然是有緣故的,要知道,過去在上海,最有名的就是青幫與斧頭幫,青幫的建立與滿清漕運有關,歷史悠遠,而斧頭幫則是一個特殊而短暫的幫會。
王亞樵本是安徽合肥人,自幼仗義,喜歡拉幫結友,因在結拜兄弟中排行老九,人稱王老九。後來投身於辛亥革命,並在南京參加了社會黨,提出了“鏟富濟貧”口號,不過後來得罪了權貴,被宣佈爲“亂黨”,只得亡命於上海。後來組織“上海勞工會”,並親自訓練組建了一支腰插斧頭的勞工敢死隊,專門對付其他幫會和欺壓工人的富商,這就是斧頭幫的最初雛形。後來“上海勞工總會”會員達到了十萬之衆,敢死隊有八千之多,連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這“青幫三大亨”都不敢去招惹。當時掌管七千餘名警察併兼任“攻浙前敵總司令”的鬆滬警察廳長徐國樑見到“上海勞工總會”勢大,想要鎮壓,結果被上百名手持斧頭的男子襲擊斃命,從此斧頭幫之名威震全國,據說當時上海灘上幾乎所有的黃包車伕都是斧頭幫的外圍成員,人數衆多,消息靈通,抗戰中“鐵血鋤奸團”能夠爲國家爲民族建立不朽豐功,也是以斧頭幫爲基礎,只是後來王亞樵被蔣介石指使戴笠暗殺而亡,斧頭幫因羣龍無首而最終解散。
所以,孫家的斧頭幫雖然和王亞樵成立的斧頭幫沒有什麼關係,不過既然借了名,當然也要有所尊照,此時在香壇上供奉的,便是王亞樵的靈牌,而孫海龍穿的衣服,自然是過去斧頭幫成員最常見的裝束,以示尊敬與紀念。
馬上就要到吉時,但幫中的頭目卻只來了不超過一半,孫海龍忍不住低聲問站在自己旁邊的堂主田晉道:“田晉,那此傢伙你都通知到沒有?
田晉趕緊道:“都通知到了,他們沒來,看來是因爲大少爺的事情跟着方健走了。”
孫海龍咬了咬牙,臉上流露出了兇殘之色,道:“等老子登了位,第一件事就是把方健做了,媽的,凡是今天沒來觀禮的頭目,一個都不能放過,看誰還敢跟我孫海龍作對,憑斧頭幫的名聲,難道還怕沒有人加入嗎?”
說着話,那“禮老”就大聲的宣佈儀式開始,孫海龍整理了一下衣裳,走到了大廳正中,然後接過了九枝香,準備面對香案走去,向王亞樵的靈牌鞠躬敬香。
正在這時,大廳外一名青年男子匆匆走了進來,卻是孫海龍安排在大樓下負責的一位叫做鐵貴的小頭目。
那鐵貴很快走到了孫海龍的身邊,向他躬身道:“老大,馬大祖宗和錢老爺子到樓下了,說是想上來觀禮,可是他們沒有請柬,放不放他們上來?”
馬武和錢光良是上海灘碩果僅存的兩位上了九十歲的黑道前輩,有“雙天至尊”之稱,平時是深居簡出,頤養天年,黑道上有什麼事也從不理會,而各黑道老大也不會去打擾他們,因此孫海龍登位也沒有派請柬,想不到這兩個老傢伙竟然同時到達,那是極有面子的事,孫海龍一聽,真是心花怒放,跟着一瞪眼道:“媽的,鐵貴,這兩位老祖宗肯來你還攔着,還不去快去請他們上來。”
鐵貴趕緊下去了,而孫海龍就揮了揮手,說明原因,要求儀式暫緩舉行。
聽說從來不理黑道事務的“雙天至尊”居然會來參加孫海龍的登位儀式,包括宋遠傑王毅剛在內的各黑道人物都好生的驚詫意外,低聲的議論着,不知道是什麼風將這兩位前輩人物吹來了。
大約二十分鐘之後,便聽到外面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一羣人走了進來,當先的兩個老者,穿着一紅一白兩件唐裝,身着紅唐裝的一人白髮白鬚,極是瘦削,兩個腮幫子已經凹了進去,拐着一根柺杖,走起路來顫顫巍巍的,而另一個穿着白色唐裝的,頭髮與鬍子都剃光了,雖然滿臉的皺紋,但透着紅光,不用人扶,也不用柺杖腳步,走得很穩,顯然精神頗是矍爍。
瞧着這兩人,大廳裡所有的黑道老大都趕緊過去請安,穿紅色唐裝那老者是青幫的遺老錢光良,宋遠傑的青龍幫是由青幫傳承而來,比他小着兩輩,趕緊去叫師爺,然後招呼人拿椅子來。而穿白色唐裝的那老者卻是斧頭幫的遺老馬武,他的精神雖然遠比錢光良好,但實際上還大他兩歲,所以人稱爲“馬大祖宗”,而孫海龍更是矮着他三輩,連聲叫着“師祖”。而其餘的老大便叫着“馬大祖宗”和“錢老爺子”,紛紛前來拜見招呼。
就在這時,孫海龍瞥見了跟着兩老後面的兩個人,頓時臉色一變,吼道:“啊,張浩天,你怎麼來了,劉健,你這個叛徒,居然會和這個殺死我父親的兇手在一起。”
聽着孫海龍這麼一吼,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在馬武和錢光良身後的除了他們的幾名門徒之外,還有一名,穿着淡藍色西服,身材高大,容貌英武的青年男子,正是前段時間在範家“明珠園”南北雙雄對決的主角之一,讓衆人大開眼界,暗暗驚駭的萬洪幫龍頭,天狼幫幫主張浩天。而在他旁邊,還有一個身材健壯,面色沉穩,年紀約四十幾歲中年男子,正是前段時間跟着孫志豪跟孫海龍火拼過的斧頭幫五大堂主之首,有“開山斧”之稱的劉健。
大廳裡的兩邊站着四五十名斧頭幫的幫徒,聽到了孫海龍的吼聲,連忙跑了過來,將張浩天與劉健兩人團團圍住。
張浩天負手而立,微笑着沒有說話,卻見到馬武走了過來,對孫海龍道:“海龍,讓你的人閃開,這成什麼體統?”
在孫海龍的心裡,哪裡會真正尊重這些過了氣的老傢伙,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大聲道:“馬師祖,你明明知道我父親是姓張的殺的,現在還帶他過來,我倒要問問你是什麼意思?”
馬武瞧着孫海龍對自己的兇樣,眼裡流露出了不悅,也提高了嗓門道:“你父親是誰殺的,這件事還沒有準兒,你也用不着一口咬定,張龍頭是確是我請來的,不過論輩分,論淵源,他有資格到這裡來。”
孫海龍冷笑起來,道:“哦,論輩分,論淵源,姓張的有資格到這裡來嗎?馬師祖,我倒要好好聽聽。”
馬武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而是讓宋遠傑攙扶着顫巍巍的錢光良坐下,然後去給王亞樵的靈牌恭恭敬敬的上了香鞠了躬,這才轉過身來,瞧着孫海龍道:“海龍,現在的斧頭幫是你爺爺孫勝元創下的,雖然他不是斧頭幫的後人,但是還願意尊王幫主爲祖師爺,也到我家裡遞過貼子,叫了一聲師叔,今天,我只問你一句,還照不照這個規矩?”
在上海的黑道勢力中,是極講輩分的,當初孫海龍的爺爺孫勝元在上海打拼下一片天地,將自己的勢力命名爲斧頭幫,除了是仰慕王亞樵的爲人,也有仰仗這幫名給自己助威添光之意,事實證明這種做法的確也起到了作用,很多年青人前來投奔門下,便是因爲聽過斧頭幫的威名,而孫家創的斧頭幫才逐漸成爲了上海三大幫之一。
孫海龍不知道馬武這話是什麼意思,但自然不會否認願意尊王亞樵爲祖師爺,連忙道:“照規矩,誰說不照規矩了,王幫主永遠是我的祖師爺,而你老是我的師祖,這個輩分可不能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