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張浩天仔細的易好了容,便吻別了周雪曼,打的去了機場,飛往北京。
在天空中沒一個小時,飛機便降落在了北京國際機場,出了機場後,張浩天沒有任何的耽擱,直接召了一輛的士,讓他開往第一干休所,他已經派人打聽清楚了,自己的外公與外婆目前就住在裡面。
向南而行,在縱橫的街道與錯落的立交橋穿行,市區道路雖然寬闊,但車輛實在是太多了,交通也並不比s市暢通多少,兩個多小時之後,的士才載着他漸漸的離市區遠了,來到了一處綠樹成蔭,類似大型莊園的地方,四周圍牆,高宏的大門正中有一個五星,下面寫着“北京市第一干休所”的紅字。
的士在離大門一百米遠的地方就停下來了,而張浩天停着一個黑色皮箱,柱着柺杖下了車,慢慢的靠近了那大門。
幹休所的大門外有兩個崗亭,分別站着兩個手握鋼槍,姿態筆挺的士兵,而在門後,還設着一道橫欄,四名士兵站在那裡,檢查着來往的車輛,不過大多數車輛都是直接放行,自然是很熟悉了,而這些車的牌照也非普通車可比。
張浩天剛走到那橫欄前,一位士兵向他行了一個極標準的軍禮,跟着道:“老同志,你想進去找誰,這裡不是隨便能夠進出的。”
張浩天連忙點頭道:“我想找秦海明老將軍,聽人說他現在就住在裡面,對不對?”
那士兵打量了他一下,然後又道:“秦海明老將軍的確是在裡面休養,但我想請問你是他的什麼人,我好打電話去聯繫。”
張浩天道:“你就給他說,我是從蒙古來的,帶來了他女兒秦琳與女婿哈丹巴特爾的消息。”
那士兵點了點頭,便立刻去旁邊的崗亭打電話通報去了,但是,過了好一陣才見他走過來,道:“老同志,秦老將軍在家裡,並且接了電話,但他說沒有一個叫秦琳的女兒,讓你立刻回去。”
走到了這裡,想到很快就能夠見到自己的外公與外婆,這也是他在世上唯一的兩個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了,張浩天的心充滿了希翼,正在興奮激動之中,想不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一顆心頓時猶如忽然墜入了冰窖,有些不相信的道:“小同志,麻煩你再給他打一個電話,我真的帶來了他女兒與女婿的消息,還有他的外孫,叫做哈丹巴特爾,現在也長大了。”
那士兵搖頭道:“剛纔在電話裡秦老將軍已經說得很肯定了,他沒有女兒,更不會見你的,你還是請回吧。”
張浩天見他不再通報,長嘆一聲,慢慢的迴轉了身子,此刻,他已經想到,外公不願提母親,會不會是當年母親在他的強烈反對,甚至軟禁之下,還是想辦法溜出家跟着父親到了異國,至今耿耿於懷,不肯原諒母親,如果是的話,那麼事情就麻煩了,而母親在九泉之下,相信也會很傷心的。
正在緩緩的向前走着,思索下一步該怎麼辦,大約走了兩三百米遠之後,就聽到後面有汽車急駛而至,並且在他的身邊停下,車上走下來兩個人,一個是剛纔給自己打過電話的士兵,而另一個則是名戴着眼鏡,四十來歲,穿着淡藍色裙子,看起來甚是文雅的中年婦女。
此刻,只見那士兵指着他道:“就是他,就是這位老同志要找秦老將軍。”
那中年婦女點了點頭,讓他先回崗位上去,然後走到了張浩天的面前,向他伸出了手道:“老先生,你好,我是秦老將軍家的保健醫生馬芳,秦老將軍的夫人趙琴讓我來請你進去,你能不能上車?”
聽到這話,張浩天頓時心中大喜,答應了一聲,便鑽進了停在身邊的黑色紅旗車。
紅旗車上開車的也是一箇中年司機,當車門關好之後,他便調轉了車頭,向幹休所的大門而去,而且順利的通過了大門的哨兵。
車子在林蔭道上不徐不急的開着,張浩天坐在後排,忍不住對前面副駕駛座位上的馬芳道:“馬小姐,剛纔那個哨兵講秦老將軍親口說沒有女兒,不想見我,怎麼秦夫人卻派你來接我去?”
馬芳嘆了一口氣道:“老先生,這是秦老將軍家的一段傷心史,對了,你是蒙古來的,漢話倒說得很標準,你是秦琳身邊的人嗎?她現在好不好?”
馬芳這麼說,無疑是不知道父母的任何消息了,張浩天一陣詫異,口中卻道:“不錯,我是來自王族的人,怎麼你們似乎一點兒都不知道大王妃的事。難道秦老將軍夫婦從來就不關心這個女兒嗎?”
馬芳臉色有些黯然,道:“這事還是讓秦夫人給你說吧,她正等着你。”
說話之間,車子已經開到了一個大院外停下,馬芳帶着張浩天走了下去,裡面卻是一個四合院,院裡種植着一些月季與百合,此時正迎風盛綻着。
馬芳將張浩天請進了正廳,裡面算不上太大,全部是木製的傢俱,而此刻,一個穿着樸素,頭髮半白的老婦人站了起來,並且很快走到了他的面前,打量了他一眼,便道:“老先生,你是從蒙古來的吧,我的女兒現在生活得怎麼樣?你快告訴我。”
張浩天凝視着這個老婦人,見她頭髮雖然半白,但黑的多白的少,皮膚白皙,並沒有多少皺紋,仍然可以看出昔日娟麗的五官,穿着一件極簡單的淡青色的短袖連衣裙,潔淨雅緻,有着一種大家閨秀的氣質。
心裡知道,這就是自己的外婆趙琴,望着她,張浩天忽然有了一種想流淚的感覺,但很快抑制住了,還是忍不住道:“秦夫人,難道自從你的女兒到蒙古後,你和秦老將軍就再也沒有過問她的消息,忘了這個女兒和有關她的一切嗎?”
聽到這話,趙琴的眼中卻有了淚光,招呼着張浩天去木製沙發上坐下,又讓馬芳沏來了茶,這纔在他對面坐了,道:“老先生,還沒有請問你貴姓,是不是我女兒派你來的?”
此刻,張浩天並不想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而是道:“我姓張,是蒙古的華裔,的確是你的女兒秦琳叫我來的。”
當張浩天的回答傳入趙琴的耳中,她的臉上現出了激動之色,跟着道:“她……她還好嗎?”
張浩天凝視着她道:“秦夫人,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這麼多年來,難道你們一直沒有過問女兒的消息,還有,爲什麼剛纔秦老將軍會說沒這個女兒?”
趙琴聽着他帶着責問的語氣,又沉默起來,過了良久才道:“張先生,你是我女兒派來的,我就告訴你一些有關我們家和她的事,你就會明白一切了。”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頓,道:“我認識我們家老秦的時候只有二十二歲,還是一個才投身革命的女大學生,在政宣隊裡負責宣傳革命,而那時候老秦三十二歲,已經是部隊的師長。有一次,部隊打了大勝仗開聯歡會,我去唱了一首歌,老秦看見了我,還和我握了手,但沒有想到第二天,他就讓政治部的人給我帶來了口信,說喜歡上了我,而且想和我結婚……”
似乎已經陷入了對那個年代的回憶之中,趙琴的聲音低緩起來,道:“當政治部的人來說了這事,我那時很堅決的反對,因爲我早聽說過有關老秦的故事。他是北方一個長工的兒子,後來看不慣地主剝削欺壓窮人,就帶了一幫兄弟上山當了鬍子,專門劫富濟貧,在東北一帶很有些名氣,後來楊靖宇將軍在東北建立根據地,知道他手裡有一千多條槍,雖然當鬍子,但講義氣講良心,從來不做危害老百姓的事,親自找到了他,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給他講革命道理,這才把他說服,成爲了後來的東北抗日聯軍的主要骨幹。而楊靖宇將軍英勇殉國後,他仍然帶着殘餘的東北聯軍與日本人在白山黑水間周旋,身上負的傷有十多傷,有一次嚴冬被日本人與僞滿軍圍在了山上,靠着吃皮帶樹皮吞雪塊硬撐了兩個月,還打死了敵人一千多,最後出山的時候,一米八的個兒,餓得只有一百斤了。後來林帥入關,他又加入了東北解放軍,因爲打仗勇敢,脾氣火爆,被稱爲‘霹靂將軍’……”
張浩天從來沒有聽說過外公的故事,想像着他當年的威風,心中一陣敬佩道:“秦老將軍是個英雄啊,你爲什麼不答應?”
趙琴微微一笑道:“因爲我出身在江南的一個書香世家,家裡在當地算得上是名門旺族,而且自己也念過大學,只是因爲看不慣國民黨的腐敗才參加革命的,老秦沒什麼文化,看起來又很莽撞,再加上比我大十歲,說實話當時我是看不上他的。不過後來他天天來找我,給我講他過去的事,接觸久了,我的心也變了,覺得他這人脾氣雖然有時候不怎麼好,但爲人真誠,而且也很男人,於是就嫁給他了,並跟着他參加瞭解放戰爭。生下琳兒的時候,他三十七歲,我二十五歲,有這麼一個女兒,都非常開心。特別是老秦,別看他一天到晚打打殺殺的,但特別喜歡琳兒,只要有空,就抱在懷裡,就是換尿布也非常開心……”
張浩天自己也有格根塔娜,當然明白一個強硬的父親對女兒的那種格外憐愛,嘆了一聲道:“想不到後來會變成那樣,秦老將軍是不是覺得秦琳沒有聽他的話,嫁給了蒙古的王爺,所以就不再管她?”
趙琴搖了搖頭道:“不,不是這樣的,我生了琳兒之後,就再也沒懷上了,所以全部的心都放在了琳兒身上,把她當成掌上明珠,後來她上大學喜歡上了哈丹昭日格,回來說想要嫁給他到蒙古去,老秦不同意,還把軟禁起來,但琳兒還是找機會跟哈丹昭日格私奔,到了蒙古。在那一段時間裡,老秦的確非常生氣,隨時都要罵人,搞得連身邊的警衛都怕見到他了。但是,過了五六年,他的年紀大些了,思考得也多些了,甚至主動的給我說,當初我不顧家裡的反對參加了革命,還嫁給了一個曾經當過鬍子頭領的人,其實也跟琳兒的情況一樣,而哈丹昭日格雖然是蒙古人,不過也算是一條漢子,他很後悔當時太固執,沒有考慮到孩子的感受。”
說到這裡,她又繼續道:“於是我們兩個託了在外交部的熟人,打聽琳兒在蒙古的情況,後來這個熟人告訴我們,琳兒到蒙古之後,就和哈丹昭日格舉行了盛大的婚禮,並且被封爲了大王妃,不過後來舉族遷移到了一個地方,日子過得挺不錯。聽到這個消息後,老秦和我都挺欣慰的,不過老秦並沒有說要與琳兒聯繫,我知道,老秦這個人面子觀念很重,是想等琳兒來聯繫他,然後藉機會下臺,可是……”
聽到此處,張浩天什麼都明白了,鼻孔一陣發酸,黯然道:“可是你的女兒從來沒有聯繫過你們,對不對?”
趙琴緩緩點頭道:“是的,她再也沒有聯繫過我們,老秦本來一直在期盼,可是她就像是沒有我們這兩個父母一樣,沒有來找我們,甚至沒有寫過信,我當時也有些急了,忍不住怨老秦當年太強橫,不僅反對女兒的婚事,還把她軟禁起來,琳兒肯定恨上我們了,所以纔不會和我們聯繫的,我記得那天晚上老秦發了一生中最大的一次脾氣,把家裡的東西全部摔碎砸碎了,而且還威脅我,不准我再當着他的面提琳兒的名字,也不準主動去和琳兒聯繫,否則一定和我離婚。我知道他那個倔脾氣,是說得到做得到的,也就不敢了,心想琳兒總會和我們聯繫的,但是,三十幾年過去了,中國與蒙古也早就恢復了正常的邦交,琳兒還是沒有來找我們,張老先生,別說是老秦,就是我,其實心裡也是生氣的,琳兒這麼做,也太絕情了,我們畢竟是她的父母,而且當時那麼做,本意是爲她好的。老秦一生身經百戰,遇到過許多磨難,可從來沒有放在心上,就是在最鼎盛的時候由於林帥的事被奪了軍權,調到北京做閒職,也沒有抱怨,但琳兒的冷漠,是他最介意心裡最痛的,他當然要說沒這個女兒了。”
她嘴裡說着生氣,但心裡畢竟還是時刻惦記着這個獨生女兒,望着張浩天道:“張老先生,我們和琳兒的事你都明白了,快說吧,琳兒讓你給我們帶什麼話來了,她現在過得好不好,生了幾個孩子?”
張浩天此時的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着圈兒,竭力的讓自己不哭出來,好不容易纔調整了自己的情緒,輕聲道:“秦夫人,你和秦老將軍都誤會你的女兒了,她不是不和你們聯繫,而且是永遠沒有辦法跟你們聯繫了,因爲……因爲在三十一年前,她和哈丹昭日格王爺,已經一起罹難了。”
當張浩天這話傳入趙琴的耳中,她的身子便如同被電擊一般,猛地一震,完全失去了剛纔的沉穩雅緻,一下子從沙發上彈將起來,瞪着張浩天道:“你……你說什麼?”
瞧着外婆的表情,想像着她即將承受的痛苦,張浩天真不忍心再說下去,但咬了咬牙,還是繼續道:“你的女兒和哈丹昭日格王爺在三十一年前的一場蒙古王族爭鬥中不幸雙雙罹難了。”
趙琴的嘴脣劇烈的顫抖起來,一時間說不出話,此刻,人影一閃,裡面的一間屋子裡忽然衝出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來,一把抓住坐在沙發上的張浩天雙肩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你這個人在胡說八道,我的女兒不會死的,我知道,哈丹巴特爾是蒙古族地位最尊貴的王爺,誰敢向他動手,你到這裡來亂說到底有什麼居心,我……我他奶奶的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