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頭疼也不行、南陽火、特地來頂書幾位的支持,謝謝!)
當易風和客棧小夥計在樓上談話的時候,從東邊大路上奔來一隊人馬,大約有一百多人。前面十餘人都騎着塞外駿馬,後面跟着十餘輛懷荒新制的四輪大馬車,敞開的馬車廂裡坐滿了健壯的青壯,都穿着皁色和褐色衣袍。馬蹄聲在結凍和寂靜的昏暗夜幕下像是一陣兇狠的暴雨到來,客棧前面的路邊村莊裡立即傳來汪汪犬吠之聲。
幽州府捉錢品子劉文起騎着他新近花了五十匹絹買回的塞外駿馬千里雪走在最前面,神情疲憊,面色陰沉。捉錢品子並不是一個官職,而只是一個雜任色役。他的祖父曾任石州刺史,父親爲大隋戰死,追贈上儀同三司,爲四品勳官。父親因公事戰死,因此得以恩封一子,不過劉文起是家中次子,最後由兄長文靜襲封五品勳官儀同三司。雖然只是一個沒有實職實權的勳官,可畢竟也是皇家恩賞,大哥也算因此獲得了官身,進入仕途。不過劉文起自己想要做官卻沒這麼容易了,和許多官宦子弟一樣,劉文起最後走的是差不多的路子。大哥因爲已經得了五品的襲封勳職,因此最後得和許多五品官員子孫一樣,得以進入了親、勳、翊三衛中擔任天子侍衛,等到上番一定年限後就有資格參加銓選授職。
劉文起自己只是家中次子,他取得了品子資格,品子是六品以下官的子孫和勳官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子,獲得品子資格後可以充當王公和三品以上官的侍衛,當然大部份的品字則是被差經管公廨本錢,被稱爲捉錢品子。捉錢品子這個名頭雖然聽起來好像不錯,可實際上也不過是一個色役而已。按朝廷的制度,成爲色役之後就不用再承擔租庸調。不用再服兵役和勞役,這是一項很不錯的待遇,特別是成爲品子後擔任一定期限的雜任後,就有資格參加選官,正式進入仕途之中。雖然成爲捉錢品子能免賦避役,可說到底也只是一個最尋常的雜任而已。經管公廨錢,說白點就是掌管地方州縣手裡的一筆本錢。替州縣衙門拿這筆錢放貸收利。
捉錢品字比起在王公府上做侍衛肯定是不如的,但也算是個不錯的差事。自己這個幽州府捉錢品子的雜任差事,就是在親衛府中任職的大哥爲自己尋來的。遠離了京城來到幽州,一開始也還不錯,甚至他還和各地的那些捉錢品子們一樣,很快找到了一門賺錢的路子。幽州府衙的公廨本錢很充足。月利也並不算是很高,而幽州這個地方是個北方重鎮,商業經濟很繁榮,他手上的這筆錢總能很輕鬆的放出去,而且因爲需過於供,因此他甚至能夠把放出去的利息定的比衙門定的還要高出許多,一來一回。他居中就能賺取很大一筆差頭。既能順利完成衙門的差事,還能撈到不少錢。
可是這個好差事最近卻變成了一個苦差事。
一切都只因懷荒北方銀行的突然興起,並迅速的向着幽州擴張過來。
先前,劉文起經掌的幽州府公廨錢足有數千萬錢之多,衙門的慣例是放出去的公廨錢月利一分五,可實際上劉文起放出去的借貸卻遠遠高出這個數字。經他手裡出去的借貸,半年以內的月利六分。半年以上一年期的月利七分,一年到三年的則是月利八分。這個利錢早超過朝廷的規定了。甚至比起朝廷訂下的借貸月利不得過六分,利不得本錢一倍以上的高利貸紅線也早超過了,不但月利高,而且還是利滾利的絕對高利貸。劉文起手裡的一萬貫本錢,每年能收到的利錢高達百分百,一萬貫放出去,年收息能到達一萬貫。甚至還利滾利,借一千貫一年到期還款連本帶利兩千,而若是過一年,就已經是連本帶利四千了。有着衙門做後臺。劉文起經常的公廨錢雖然都是一年內的中短期,可每年收益依然能達到一倍以上利。他的收益是官衙定下的六倍左右,若按現代的四倍以上官方利率就算高利貸算,這是確確切切的高利貸。
這是筆很賺錢的買賣,他手上一萬貫本錢,每年只需要上交規定的一千八百貫利錢。而他實際上收到的利錢是本錢一倍的一萬貫,高達八千二百貫的收益。當然,這麼一大筆收益他一個人也吃不下,衙門那邊明面上是收一千八百貫,不過暗地裡還要上交一千八。此外,他還得向衙門的官員、吏員甚至是下面的胥役白丁們也分潤一部份,他自己手下還有一支專門放貸收賬的人馬,開銷也是不小。可就算除掉這些明裡暗裡的,劉文起擔任這個幽州府的捉錢品子,一年下來,最後依然能淨得三千貫的好處。這是一筆大財!
不過自從北方銀行在懷荒遍設網點,甚至把店面開到了幽州城內後,劉文起的這門買賣就不好做了。
他手上的借貸利錢月利至少六分,平均八分左右。
而懷荒,一年以內的短期借貸年利不過七分,而且不計複利。
這是一個巨大的相差,劉文起的月利甚至超過了北方銀行的年利,這就是十倍以上的差距。在劉文起手裡借一萬貫,一年期後本利一起需要還兩萬貫。而在北方銀行,借一萬貫錢,一年後本利只需要一萬零七百貫。這麼巨大的相差,結果自然是那些原來在他手裡借錢週轉的借貸人,全都跑去了北方銀行借貸了。雖然北方銀行的放貸有不少的要求,甚至還得有擔保抵押什麼的,可北方銀行的本錢比劉文起要強的多。
眼看離年底封印鎖衙已經沒有多少天,本來早就該上交的那些錢,劉文起卻還沒有湊齊。
以往每年他能賺三千貫,還能給衙門一千八的利錢,另外還有上上下下五千二百貫的分益。可如今他仔細的一盤點,今年他把手上的本利田加起來一算,纔剛剛一萬四千多貫。這個結果讓劉文起急了眼,可連算多遍結果也是如此。一萬四千貫。今年收的利只有去年的四成,雖然依然能達到北方銀行的五倍有餘,可對他來說卻是個大麻煩到了。就算他自己的那三千貫一文不要,可他依然得給衙門一千八的利錢,然後是上上下下的五千二百貫的打點。可現在只有四千貫,扣了必須上繳的那一千八明面上的帳,剩下的只有兩千二。就算自己的那份不拿,他也還差了三千貫缺口。
早在北方銀行進入幽州後,劉文起就已經察覺到了麻煩,之後客戶的不斷流失,他也向衙門報告。可是那邊的人雖然幫忙出手,藉機把幽州城裡的北方銀行店面給查封了。可那些借貸者並沒有回到他這邊來多少,更多的借貸者選擇跑到懷荒去借錢。劉文起能關掉幽州城的北方銀行店面,卻管不到武州的北方銀行。而今年的巨大的損失,幽州上上下下卻是不管的,上面早發下話來,不管他出現了什麼難事,每年的份例錢卻是一文也不能少上交的。
劉文起今年忙了一年。結果本來該進帳的三千貫沒了,反而還得拿出三千貫來。
一千八百貫衙門的利錢和五千二百貫的各方份例錢,總共七千貫錢劉文起已經交上去了,不交也不行,他不敢不交,這筆錢涉及到幽州上上下下各方勢力。正是有這些人的參與,他才能管着這筆錢,才能把利息定的遠超衙門的利錢。甚至不用顧那月利不得過六分的明文禁令。這七千貫錢,劉文起不但把四千貫收益全交上去了,還從那一萬本錢裡挪了三千。可這只是一時權宜之計,今年勉強過去了。但明年呢,放貸生意已經不好做了,這本錢又虧空了三成,若不想個辦法。明年更得完蛋。
他必須得找到一個辦法自救,要不然,他別想活着再回長安了。
這兩年他在幽州也賺下了近萬貫的家產,若是拿出來彌補今年的虧空也是可以的。可是他知道現在的這個情況下,幽州捉錢品子這個差事,根本不可能卸下轉交給別人。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接這個差,他賺的那萬貫家業,也頂多能讓他堅持兩年。兩年後怎麼辦?
劉文起雖然是官宦子弟,可他父親早死了,大哥襲官,也不過只是在宮中當了個侍衛而已。幽州這潭水很深,他走不脫。這些天劉文起愁的頭髮都快要白了,整日間只能以酒消愁。今天他又在借酒澆愁,恰碰上衙門裡的同鄉,大家一起便湊一起喝酒,席間劉文起不免抱怨起自己的倒黴遭遇,說起新興起的懷荒,大家都是不由的又妒又恨。
懷荒那塊塞外荒蕪之地,如今竟然成了一個流金淌銀的寶地,這以前真是誰也想不到的。可偏偏他們卻只能看着那些過去瞧不起的馬賊山匪,那些賤商胡虜們大發其財。整日價,一支又一支的商隊往來經過幽州城下,一個個賺的喜笑顏開,連大過年的,都沒消停。
酒至半酣時,也不知道是誰提了一個主意,“那些跑懷荒的商人真是賺翻了,他孃的,可他們吃肉咱們卻連湯都喝不到一口。要老子說,咱們乾淨帶點弟兄,就到城外路上設幾個關卡,凡是路過的商隊,不管來還是往,咱們都收他一筆錢,也算是弄點過年錢。”
“這不太好吧,私設關卡收錢,萬一商人們告上去,咱們只怕吃不了兜着走啊。”有人擔心道。在這裡喝酒的,基本上都是差不多身份,在幽州府裡擔任着各種雜任的品子。各個家裡都是宦官之家,父輩們也都擔任着官職,但他們卻只是服色役的雜任而已,根本算不上官,連吏都不是。甚至還有不少連品子都不是,他們只不過是服色役的白丁而已,這些人有人是在驛站遞送文書的驛丁,有的是在官屯裡做事的屯丁,還有負責防護河上浮橋的橋丁,管理渠、堰的渠頭堰頭,管馬的馬子等。還有些則是衙門裡的胥吏、公廨白直、在品官身邊當差服伺的白直、執衣等。總之,物以類聚,這羣人都可以算的上是幽州官府的臨時工了。做着色役,不用納課交稅,還有機會將來能當個吏員選個官什麼的,在幽州城裡,也算的上是一羣不可忽視的地頭蛇了。
“放心吧,燕總管和司馬去了京師朝集,得年後開春纔回。長史現在還被總管關在牢裡呢,其它的各位上官,又有哪個會有心神來管這些小事。現在幽州連個真正主事的人都沒有,再說了,咱們一起尋點外快,到時也給上下都分潤一些,哪個還會跟錢過不去。”一個膽大些的品子說道。看着每日大批的商人經過,無數銀錢流淌,他們哪能不動心。若是有機會賺一筆,當然不會放過。
“幹他孃的,那些商人一個個賺的盆滿鉢滿,咱們隨便收點,也能過個肥年了。”
大家藉着些酒意,都是興致高漲,說到就做,大家結了酒帳,然後各自召喚人馬,他們這些人哪個沒有三五個幫手,立時就已經集結了一支百餘人的隊伍,領頭的正是劉文起這些擔任雜任的品子,另外的則都是他們喚來的同樣在衙門做色役的白直、事力、執衣等數十人。有馬的騎了馬,又從衙門裡弄來一批公家新置的懷荒產四輪馬車,把那些沒馬的一起搭乘上,然後便直接出了城去。事情辦的出乎意料的順利,他們打着幽州總管府的旗號,在幽州通往懷荒的大道上設卡收費,按着商隊的規模,攜帶貨物的貴賤,定了一個大致的收費規矩,然後就坐等收錢。那些來往的商旅雖然對於這支突然出現的收稅頭卡隊伍,有些腹誹,但卻沒有人敢不給,都抱着花錢免事的想法,老實的交了錢。
到黃昏的時候,半天時間,他們就已經收了好幾百貫的過路費了。首戰告捷,衆人都十分高興。本來這時已經打算回城,明日再來。劉文起卻覺得還不夠,幾百貫錢看着不少,但這麼多人分,還得拿出部份來孝敬上面,這能分到多少?好不容易湊起這麼多人來,劉文起都恨不得直接帶着他們搶到懷荒去。
“兄弟們,我剛收到一個消息,有一支大商隊剛過來,現在正在西邊的譚家老店入住過夜,他們帶了一百多匹上好的駿馬,還有不少的貨物,咱們不如過去找他們收筆錢,順便咱們就在譚家老店喝個酒。這譚家老店的驢肉可是相當地道有味,特別是他們店裡還有懷荒那邊過來的上等白酒,驢肉配白酒可是絕配,怎麼樣?”
上百匹良馬,若是按他們剛纔收的過路費,搞不好能收上不少一筆錢。
“好,就去收了這筆錢,順便償償這譚家老店的燉驢肉和懷荒白酒。走!”
一羣人呼喝着上馬、趕車,向着譚家老店直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