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近鄉情怯?”凌雲嚼着根牛肉乾,笑着走近靠站在船頭甲板上的竇建德。
“確實有些。”竇建德回道,“上次離開漳南的時候,還以爲這輩子再也回不到這裡了,三郎,多謝了。”
“一個頭磕在地上的兄弟,還說這個做什麼。”凌雲嚼着很有勁道的牛肉乾,這牛肉乾可是很難吃到的,耕牛在古代自來都是如大熊貓一般的國寶,就算是自家的牛,可想殺牛卻得經過報官批准,而且除非是老弱無力耕作的牛,不然就算是自己的牛也是不準殺的。甚至家裡的牛哪怕摔死了,想吃牛肉也很難,牛角牛皮牛筋等這些更要被官府收購的。不過進入河北之後,蘇邕在河北各州都有牧場,牛肉乾什麼的倒是滿足了凌雲對隋朝牛肉的期望。“放心吧,不過是一個縣令而已,就算他有個妹子給上柱國做妾又如何?這裡又不是大興京,貝州這塊地方,真要霸道,那也輪不到他們,清河崔氏、張氏這兩個頂級大族都不敢這麼霸道,他一小小縣令還能一手摭天不成?”
竇建德認真道:“破家縣令,滅門令尹,一個縣令對清河崔氏和張氏來說自然什麼都不是,可對於某這樣的小民來說...”頓了頓,竇建德感激的握拳重重錘了自己的胸口一拳,“三郎俠肝義膽,義薄雲天,就爲今天能再回到家鄉,我竇建德這條命以後都交給三郎了。”
“歃血盟誓那天,我們就一起起過誓,生死相扶,禍福相擔。”凌雲並沒有爲竇建德的話高興,並不是不相信竇建德,他相信竇建德此時的這些話是出於真心。不過凌雲畢竟記得清楚,歷史上的竇建德可是最後與李唐和王世充三分天下的梟雄,誰又能知道以後會如何。
竇建德卻是很認真,他凝視着凌雲,眼睛裡帶着感激,“也許這事情對你而言只是舉手之勞,可對我而言,卻是天大的幫助。我也不多說什麼,大恩不言謝,但看今後。”
“何必如此。”凌雲笑笑,“說起這貝州,就不得不提這原先貝州下面並撤掉的清河郡了,清河崔氏和清河張氏,可都是山東豪門,經學傳家。不知道三哥可與他們相熟?”
此話一出,竇建德有些苦笑着搖頭,“清河崔氏和張氏,那是頂級豪門大閥,過去東魏北齊之時,這兩家族在朝中那是權勢熏天,他們的家族繁盛甚至可以追溯到漢末之時,真正的幾百年的豪門。雖然周滅齊,隋統天下,關隴人取得天下,關東豪門不免失勢,可崔家和張家這樣的豪門,卻依然在關東之地勢力極強。就好比這清河崔氏,當今的獨孤皇后的母親便是清河崔氏女。當今的清河崔家家主東郡公,是皇后族叔,東郡公還有女兒嫁與滎陽鄭氏,他們一面與關隴貴族們聯姻,一面又與關東豪強們聯姻,可謂是左右縫源,勢力不倒。”
清河崔氏,關東五姓子之一,真正的頂級山東門閥。過去強盛,如今雖然關東士族被關隴集團打壓,可崔氏卻不懼,因爲他們是皇后的家族。當年西魏八柱國之一,武川集團的二當家獨孤信征戰四方,從東魏逃離,把元配和長子丟在了河北,多年不知音訊,後來便娶了清河崔氏女爲續絃妻子,生下諸多子女,其中就包括三個皇后女兒,長女嫁給了北周明帝宇文毓,諡號明敬皇后。四女嫁給了八柱國之一的唐國公李虎的兒子李炳,生兒子李淵,後來李淵稱帝,追封其爲元貞皇后,第七女正是當今皇后獨孤伽羅,嫁給了十二大將軍隋國公楊忠的兒子楊堅,楊堅篡周立隋,獨孤伽羅成爲母儀天下的皇后。正因如此,清河就算入隋,也一樣的榮寵不斷,聖眷不衰。竇建德雖然說在貝州也小有名氣,可若跟崔氏、張氏這樣的豪門一比,就什麼都不是了。
倆人說着話,船隻在清河上順水北上,揚帆破浪,不多時,貝州州城清河已經在望,遠遠的能看到清河碼頭停泊着大片的船隻,碼頭一片熱鬧。
“河北南部兩條大河自西南橫向東北方向,一條是當年曹操所開挖的白溝連通着清河,這條河西南通黃河,直入瀛州。另一條則是自河東起源的漳水,經相洺邢冀,最後在瀛州與清河合流,在滄幽二州東面交界處入海。北上幾乎都走這兩條路,特別是自河南北上的,更多是走白溝清河這一線。”竇建德指着前面的碼頭道:“清河這一線,最繁忙的就是原來清河郡這一段了。這裡南來北往,商賈聚集,清河縣的崔氏,以及北面一點武城縣的張氏,他們分別控制了這條黃金水路的南北二段。”
古代運輸多靠水路,清河和漳水是河北南部地區最重要的兩條水路,這就相當於國家高速公路,崔家和張家把持控制了一條這樣的黃金水路,其收益可以想象,難怪他們能幾百年不倒。
“前面就是清河碼頭了,這是崔家的大本營了,清河也是河北南部最繁華所在。當年北周滅齊,把齊都鄴城給完全摧毀,河北這些年大爲衰弱,不然這清河更加熱鬧。”
船老大這時高聲喝令收帆,“貝州清河,到了!”
大船緩緩靠近清河碼頭,竇建德迫不急待的第一個跳了上去。凌雲也跟着下船,卻發現碼頭上似乎有熱鬧。
碼頭上一大羣人圍擠着,還不時夾雜着叫好聲。
“看什麼熱鬧呢?”凌雲對旁邊一人問道。
那個人擠不進去,只能在外面不時的跳腳,見凌雲相問,卻馬上顯擺似的道:“哦,聽說漳南的竇建德來我們清河挑咱們王伏寶老大的場子來了,這不,那邊已經比劃開始了,打的好精彩,原來竇建德長這麼黑。”
凌雲和竇建德相視一眼,都有些不知所謂。
竇建德更是鬱悶,自己背井離鄉不過半年,怎麼這裡就有人冒充自己,還跑來清河碼頭挑場子?
“王伏寶?”凌雲咂巴下嘴,這個名字自己一聽就有些印象,仔細一想,馬上想起來了。這王伏寶不就是後來竇建德造反時手下第一大將嗎?好多人都以爲劉黑闥是竇建德手下第一大將,可實際上,據凌雲所知的,劉黑闥雖然與竇建德關係極好,可實際上他開始並不和竇建德一起造反的。竇建德當初並不想造反,他的朋友孫安祖殺了縣令到他這逃難,他想辦法安置了他,最後給他拉了一票人馬送他去了高雞泊落草。後來劉黑闥也犯了事,竇建德又給了盤纏送他去了朋友赫孝德那裡造反。當時竇建德好多朋友都已經造反了,可他還守着一畝三分地不願意做賊。大家都敬佩竇建德的義氣,因此就算出來搶劫,也絕不會靠近竇家莊附近。久而久之,官府也發現問題了,擺明了竇建德通匪啊,要不然土匪哪裡能每次都繞過這裡。因此,竇建德最終還是被官軍追捕,竇家莊上下基本死光,老婆都死了,只竇建德帶了女兒逃了出來。他逃出來後,並沒有去投好友孫安祖,也沒投好友赫孝德,他還是不想連累好友,他去投了另一個朋友高士達。
劉黑闥後來隨赫孝德投了義軍盟主李密,跟着秦瓊程咬金他們還做過一段時間同事。後來李密兵敗,他被王世充俘虜,王世充看他驍勇任他爲騎將。結果劉黑闥和秦瓊他們一樣,都看不起王世充這人。秦瓊等去投了李唐,而劉黑闥則逃回了河北,終於去投奔了當時已經擁有大半個河北的好友竇建德。不過他只跟了竇建德三年,竇建德就兵敗被殺了。後來本已經歸隱鄉下種菜的劉黑闥被李唐逼迫的又起來反唐,先後二次反唐,打着竇建德的旗號,確實是攪起了很大的風雨。以至於很多人都認爲竇建德手下第一大將就是劉黑闥,其實,竇建德手下第一大將一直是王伏寶,直到他後來被進讒而殺。
竇建德明顯是知道王伏寶的,他對凌雲解釋道:“王伏寶是清河人,其父曾是北齊軍中都督,周滅齊戰中殘疾而歸鄉。這王伏寶自幼隨其父學功夫,武藝了得。爲人輕財仗義,好打抱不平。之前與他有過數面之緣,他就在這清河碼頭上攬工,是個工頭,怎麼和人打起來了。”
“嗯,是和竇建德打起來了。”凌雲笑着道,“某倒要去看看,是何人敢冒充竇三哥的大名。”
等凌雲和竇建德好不容易擠進了圈中,只見人羣之中圍起一小片場子,兩個漢子正拳來腳往打的當熱鬧。
凌雲一眼看出兩人都是好手,而且功夫相當,正想拍手叫好,卻聽旁邊竇建德一聲大喊:“王大郎、黑獺,住手!”
場中正打鬥的兩人聽到叫自己的名字,都不約而同停下手來,各退兩步,一起轉頭望來。
“竇兄弟!”
“竇大哥!”
兩人意外驚喜,齊聲喊道。
竇建德拉着凌雲的手向兩人走去,“怎麼自家人打起來了,三郎,給你介紹下,這位就是我剛跟你講的清河王伏寶王兄弟,這位是我漳南同鄉,黑獺劉黑闥。”說着他轉頭對王伏寶二人道,“這位是我新結義的兄弟易三郎,你們這是怎麼回事,一家人自己打起來了?”
王伏寶有些不好意思的把原因一說,幾人都當場笑了起來。凌雲道:“大家也不要站在這裡說話了,不如我做東,尋一酒樓大家好好喝兩杯。正所謂不打不相識,劉兄弟和王兄弟正好把酒言和,如何?”
“善!”王伏寶和劉黑闥也是不打不相識,打了一場,反有些惺惺相惺的感覺,此時正好有了臺階可下,又相見故人,當下都很乾脆的點頭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