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軻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康承訓突然提出了這樣的請求,入伍從軍自然也是入仕的一種途徑,但於軻卻不想走這條刀頭舔血的路。
這年頭造反作亂的人多如牛毛,當軍人不比和平年代養尊處優,指不定哪一天就在平叛的道路上送了小命,哪如考個功名,在朝廷中某個舒舒服服,動動嘴皮的差使爽,何況他對自己的才學很有自信,自認爲考取進士十拿九穩,既然如此又有什麼理由捨棄了唾手可得的美差而去幹這分充滿了血腥的工作呢。
“多謝招討使的器重,只不過……”於軻醞釀了一下,裝出一副萬分遺憾的樣子,道:“只不過家父臨終之時留下遺訓,命某務必參加科考,考取些許功名,也好光宗耀祖,父之遺訓,某不敢不從,所以還請招討使恕罪。”於軻暗暗向自己那千年之後的老爸道歉:“老爸啊,不是兒子咒你,只不過一時間想不出什麼好謊話,只能犧牲一下您老了,實在不好意思啦。”
康承訓賞識他的才華,雖然萬分的想將他留在身邊,但古人講究百善孝爲先,於軻將“家父遺訓”都搬了出來,縱然是皇帝老兒也是沒話說的,於是他只得一嘆,道:“於郎有先人遺訓在身,某自不好強人所難,只是不知這一戰可否跟隨某左右,爲某出謀劃策,只待平叛之後,去留任由你決定,不知於郎願意不願意?”
於軻這一趟本來是做生意的,現下生意也砸了,平叛這事他感覺能說的天機也都說了,再留下去除了增加危險係數,還有穿幫的機率之外,似乎對局勢的發展發揮不了什麼作用,既然如此,那自然是趕快離了這個是非地纔是上策。
他正要推脫時,忽聞軍帳之外喧囂聲突然大作,康承訓頓時警覺,走出帳外查看,竟見軍營西北角處火光沖天,很快便有部下來報,原來竟是西北的數間糧庫發生了火災。
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糧草若是出了問題,那比打一個大敗仗還要嚴重,康承訓臉色立時變爲鐵青,急喝令部下將士全力救火。
大火照亮了風雪夜空,於軻望着那火光,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琢磨了半天,猛然間想起了什麼:“黃巢說楊行密今晚四更會潛入營中救我,但我卻不在囚車那裡,莫非是他找不到我,一怒之下放了這把火嗎?”
於軻越想越驚,但轉念一想,這事若換成黃巢的話,保不準頭腦一發熱真就去當縱火犯了,那楊行密雖然身手好,但卻不見得有這般勇氣吧。
“楊行密啊楊行密……”於軻隨口唸叨着這個名字,驀然間神色一變,猛一拍腦門:“看我這該死的記性啊,我說‘楊行密’這個名字怎麼聽着這麼熟悉,難不成他就是那個五代十國中南吳國的實際開創者嗎!”
五代十國的這一段歷史非他所熟知,充其量也就是對中原那五個小王朝有所瞭解罷了,而十國中的南吳國國力微弱,實際上一直處於各國勢力擠壓的邊緣,於軻對其的瞭解得加缺乏,只對這位開創者楊行密有個耳熟而已,就這還直到現在纔想起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小子可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啊,能建立一個國家,需要有何等的勇氣與膽略,放把火那還不是太小兒科了。”於軻唏噓不已,此刻他除了驚訝之外更是擔憂,這可是燒軍糧的死罪啊,萬一那楊行密被抓到,被審問出竟是爲了救他而放火,只怕那康承訓立時便會翻臉,就算對他再賞識也只會變成滿腔的怒火,立時要他的腦袋。
“天,老子怎麼就這麼倒黴,淨碰上這種玩命的主。”
“於郎,你的臉色爲何這般難看?”康承訓無意間瞧到了他臉色的變化,此刻爲了救糧庫的大火,康承訓連他的親兵衛士也派了出去,軍帳左右只剩下他二人。
“哦,某……”於軻正要編謊之時,目光陡然間睜得斗大,在瞳孔之中,出現了一個身影,高舉着一根木棒,衝着眼前的康承訓奮然落下。
呯!
這位一代名將悶哼一聲,就這樣被一根燒火棍敲暈了過去。
敲暈康承訓的不是別人,正是楊行密,他不知是從哪裡搞來一身軍衣,手裡邊提着一根臂膊粗的棒子,康承訓倒地後,又將棒子高高舉起,衝着他的腦門砸去,竟似要痛下殺手的樣子。
“楊兄弟,住手!”於軻嚇了一跳,急是攔下了他,道:“這個人是朝廷的大將,殺不得。”
楊行密很聽於軻的話,立時把棒子放了下來,冷靜的瞧了瞧四周,道:“於爺,快跟某逃出這裡吧。”
於軻並沒有迴應,反而正色問道:“楊兄弟,那糧庫的一把火是不是你放的。”
楊行密點頭道:“是某放的,某到了囚車那裡見不到你,便是拷問那個姓餘的老傢伙,逼他帶路找到了你,某見這軍帳守衛甚多無法接近,所以才放了把火引開他們的注意。於爺,咱們還是快走吧,黃爺還在營外等着呢。”
於軻想這康承訓對自己算得上禮賢下士,而且答應了他自由去留,就這麼砸人一棍子不辭而逃,於情於理都有點說不過去。更何況如今楊行密一把火燒了人家的糧庫,無疑是爲平叛之戰雪上加霜,似乎還是得做些什麼以做補償才說得過去。
於軻深思片刻,卻道:“楊兄弟,你自己走吧,回去和黃爺安心留在客棧中等某消息。”
楊行密一怔,道:“那你呢?”
於軻淡淡道:“某要留下來辦一些重要的事情。”
楊行密大驚,正欲勸問,地上那康承訓身體開始動彈起來,眼看馬上就要轉醒,於軻急是推他離開,道:“你們放心吧,一切都在某的掌握之中,不會有事的,你快走吧。”
楊行密雖然不明白於軻此舉的用意何在,但他對於軻卻打心底裡深信不疑,見他執意如此便也不再久留,匆匆的逃入了夜色之中。
糧庫處的火勢漸熄,遠處傳來衛兵們的叫嚷聲,於軻撿起了地上的棒子,醞釀了片刻,咬牙道:“某討厭苦肉計啊。”話音未落,一閉眼,揮着棒子朝着自己左肩砸去。
“啊——”於軻痛叫一聲半跪在了地上,那邊衛兵們聽到了叫聲,以爲主帥出了什麼事,急是狂奔而來,於軻便捂着左肩傷處,隨便指着一個方向,大喊道:“該死的叛賊,竟敢行刺招討使,休要逃走,某跟你拼了。”
那幫衛兵見他這副形容,真以爲有叛賊潛入營中刺殺康承訓,於是急吹號角召來更多的親兵衛隊,一部分人往於軻所指方向追去,另一部分人則將康承訓團團圍緊。
這時那康承訓也醒了過來,暈昏昏也不知剛纔發生了什麼事,於軻便忍着傷痛將想好的謊話複述了一遍,更厚臉皮的聲稱自己爲了保護康承訓,與那叛賊殊死搏鬥,故而肩上才受了重創,那康承訓驚怒之下更覺感動,也顧不得自己捱過一棒子,急叫人將於軻擡入帳中,將軍中郎中統統喚來爲他治療,其後又是好酒好菜款待,一日之中,康承訓竟是三次前來詢問傷情,熱情關懷之切,竟讓於軻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看來,這一棒子沒有白挨呀。”於軻躺在暖和的牀上,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雞腿,臉上的表情好生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