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軒中一片的狼藉,便是在戲臺上擺了一桌好酒,於軻撥絃弄琴,十數個美豔的舞娘們舞袖輕盈,那二人則是對酒暢飲,卻不爲周遭的亂景而影響了心境。於軻心中感慨,想那黃巢果然不同凡響,越是亂境他越是喜歡,怪不得能把個大唐的天下攪得肢離破碎,由此也能窺得他性格之一二分。
那白麪男子名爲尚讓,如果沒記錯的話,便是隨同黃巢一併起事的一員大將,後黃巢攻陷長安之後,以其爲太尉,兼中書令,總領百官。不過此人雖稍有謀略,卻無大才,在之後的多次重要戰役中,一敗再敗,竟爾背叛黃巢而降唐。
不過那也是十幾年後的事情了,此刻二人正是風華青茂,那尚讓自濮州而來拜會黃巢,適聞這冤句縣有一名琴風獨特的琴師,故此前來一聽,本是爲於軻那“一夜一曲”有所遺憾,卻不料鬧出了這一場亂子,反而是有機會聽個痛快,心情自然頗爲悅然。
紅燭高燒,舞也散了,空空如也的酒罈也了扔得到處是,那二人明顯有幾分酒高,人一喝多了酒,不是自吹自誇就是罵娘操蛋,或許是因爲於軻到後來由感而發,盡彈些傷感的曲子,引得那二人情緒有所波動,扯着嗓子便訴罵起當今朝廷。
“目下的貪官真是越來越猖狂,某上月隨家父販了一批貨,一路經過州縣,打點之錢足足比先前多了七成,朝廷用這些狗官,怪不得威信全無,年年被那些鎮使們欺負,真是活該!”黃巢罵得倒是大言不慚,官吏收受賄賂就是狗官,他去行賄好像算不得什麼不恥的行爲似的。
“罵的好,不過恕某直言,世伯是不是有點軟弱了,某去歲與仙芝販貨回來,半道上被濮州一個團使率兵截住,那狗官問吾等漫天要價,仙芝與某一怒之下殺了狗官一個落花流水,自那以後,濮州上下再無官吏敢找我們麻煩。黃兄你的忠義莊算得上是咱們山東第一大莊,又何必受官府欺壓,那些狗官,就得給他們些顏色瞧瞧才貼服。”尚讓面似文軟,口氣神態卻是極爲囂張,言辭之中根本沒將官府放在眼中。
於軻知道在這鹹通年間,官府**鹽業的弊端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鹽價之高令百姓不堪重負,不得已只好冒險去黑市買私鹽,雖然私鹽的價格也是高得驚人,但也比粗糙而價高的官鹽來說,也是不得已的選擇。
雖然朝廷律歷來對販運私鹽處以重典,本朝法律規定,走私食一石者,即處死型,這就是說,一條人命還不到二百斤食鹽。不過暴利之下必有勇夫,私鹽的走俏促使一大批亡命之徒成爲了私鹽販子,這些人發展到後來,竟能夠組織起相當力量的私人武裝,公開與**對抗。
黃巢、王仙芝等從便是出生在這樣的私鹽販子世家。
黃巢似有難言之飲,猛灌了半罈子酒,沒好氣的說道:“你以爲某願意受那幫狗官的鳥氣嗎,還不都是某那老父,說這幹這道買賣畢竟不是光彩之事,硬要某上京趕考,搏個一二功夫,從此洗白,也好告慰祖宗光耀門楣,所以才一再的忍讓,不便與官府鬧得太僵。”
尚道嘆道:“世伯也着實固執,而今朝廷腐敗,官場黑暗,縱然搏得功名,當上了官,無非也就是魚肉百姓,與其遭百姓唾罵,還不如干咱老本行來得痛快自在。”
“尚爺此言差矣,朝廷雖然腐敗,但還不至無可挽救的地步,如果所有的讀書人都似尚爺這般想的話,朝廷中自然是貪官越來越多,清廉之士越來越少。依某看,黃爺既然有才華,自當考取功名,上可報效朝廷,下可造福百姓,這纔是正道之途。”於軻琴絃驟止,禁不住說了這一番話,他當時就有一個念頭:如果能把黃巢從黑社會的道路上引開,也許便可改變他屠夫的命運,亦可使萬千生靈免遭荼炭。
在黃、尚二人眼裡,於軻也就是個不錯的琴師,但終究只是一個伶人而已,大抵無甚見識,卻不料於軻竟是突然間說出這一番貌似合情合理的話來,不免都吃了一驚,由此對他刮目相看。
黃巢怔了片刻,爾後哈哈大笑,道:“所謂士隱於市果然不錯,是某眼拙沒瞧出來呀,於兄快移駕過來,咱們邊飲邊談。”
說心裡話,於軻喜歡黃巢不拘小節,豪爽灑脫的性格,當下也就不多推辭,放下琴便坐了過去。黃巢親自爲他酌滿酒,舉杯道:“某不知於兄胸懷天地,實爲慚愧,此一杯算是賠罪,來,幹了。”黃巢一碗酒飲盡,於軻自是不好不幹,便也欣然喝下。他平時也就是中等的酒量,但古時的白酒度數極低,對他這般酒量來講實在算不得什麼,又飲了幾碗之後,仍是面不紅氣不喘,泰然自若,那黃巢乃是好酒之人,見於軻海量非凡,不免又多了幾分欽敬之心。
“不瞞於兄,某自私讀聖賢書,修身治國平天下的道理略有粗通,若能考取功名,謀個一官半職,一來可告慰家父,二來也可爲百姓做些實事。只是某才疏學淺,考了數次都是名落孫山,漸漸也灰了心,若不是家父一再催促,某實不願再進那考場。”黃巢頗有些失落,看來此時的他,對這功名之事還是多少比較看重的。
尚讓一哼,道:“憑黃兄之才,縱然考不得狀元,考個進士也是綽綽有餘,依某看,每年的常舉金榜中,大部分都是官宦世家的子弟,像吾等這般寒門子弟不過區區數人而已,這自然是禮部那些閱卷官從中作了手腳,科舉如此黑暗,真是令天下的讀書人寒心吶。”
“本朝憑藉門蔭、關係入仕者固然不少,但總歸還是有些真才實學之輩,某前歲進京參考,便是遇見了幾位賢良俊才,他們大多都中了進士,尚賢弟之言雖不道理,不過卻是有些誇大其詞了。”黃巢並不贊同尚讓的說法,於軻聽出了他的幾分心思,暗道:“看來這時的黃巢對入仕還抱有着希望,如果能想些辦法,讓他中了科舉那就好了。”
於是於軻便排解道:“時人有云: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自有科舉以來,不少世之賢才都曾經歷多年的考試才能及第,黃爺也不必灰心喪氣,所謂功夫不負有心人,有朝一日必可金榜題名。”
即使是這般的梟雄人物,心理亦有脆弱的時候,本有些情緒低落的黃巢,經過於軻之寬慰,頓時好了許多,卻又敬了他一碗酒,問道:“某觀於兄胸有詩書,氣度不凡,想來也是飽讀詩書之人,緣何不去參加科考,卻流連在這煙花之地做個小小的琴師。”
於軻無奈而笑,便將來龍去脈道與了黃、尚二人,當然,其中穿越之事自然是編了一段謊言掩瞞了過去。
黃巢聽罷嘆道:“如此看來,於兄也是有情有義之人,不過那位鄭家娘子賢良淑德,也算當得起於兄這番情義了。”
於軻擺手道:“黃爺過獎了。”
那尚讓忽然嘴角露出一絲奸笑,道:“某倒有個法子可以讓於兄不用費心去考勞什子的舉人,便可娶了那鄭家小姐。”
於軻眼睛一亮,忙道:“不知尚爺有何妙計?”
“某些那位鄭老夫人眼目已盲,平日裡又足不出戶,自然不瞭解外邊之事,某便可找幾個人假扮官差,就說皇帝下旨,徵召曹州未嫁女子入宮爲奴。某想那鄭老夫人必會嚇得半死,爲免女兒老死宮中,怕也顧不得什麼鄭家門風,到時說不準還會巴巴的求着於兄你趕快娶了鄭家小姐。”
於軻一聽,希望立時涼了半截,那黃巢白了他一眼:“某就知道你一定又會出什麼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