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錢塘之宴(下)

吳家安之畫雄奇險峻、姜逸飛之畫蒼茫渾厚、仇英之畫清雅文秀。日落之前, 三幅風格迥異的江景圖展示在衆人眼前,除了五位鑑評者給與評分,觀摩的畫師亦可選投自己青睞的優秀作品。

吳家安與姜逸飛互別苗頭, 直到此時亦不給對方好臉色看, 對仇英亦是冷冷的。是以等待評分的三人坐在等候席, 竟只是各自想着心思, 並無一句談論, 旁人亦看不出他們的心情如何。

項元汴不知去了哪裡,此時不見人影,仇英擡頭張望了幾次, 便只好作罷。雙手擺在膝上,端正坐着, 待作畫結束的此刻, 才知自己對這一番比試的結果亦是介意的。就不知自己與這兩位前輩相比, 實力如何?

三幅畫作皆被重重的觀看者包圍,倒顯得這一方冷清。仇英正待去廊上走走, 卻見着周鳳來迎面走過來,便邀往同行。

暮色蒼茫,近在眼前的錢塘江如同一條寬大的白色緞帶,鋪設在這茫茫大地之上。

仇英倚欄張望,神情迷茫, 不知歸處在何處。周鳳來亦是望向那一道白色江水, 開門見山道:“你亦知道我此行的來歷, 不知可有意願?”

“你是說, 爲你母親做壽畫一事?”仇英回過神來, 反問道。

“正是。我母親心儀吳門畫派的作品,尤其你兩位師傅的畫風, 她尤其鍾愛,近些年但凡有合了她老人家心意的,我便想着法子尋了來。”

周鳳來說着,卻見仇英身形一頓,循着他的視線看去,原來玉林樓之外的一個小閣子裡,項元汴正與他的妾侍徐氏一起逗弄活潑可愛的小德純,一個年輕貌美的少女在一旁幫手。

仇英見周鳳來一會兒望着樓下,一會兒看看他,面上便有些尷尬,便扶着圍欄,往另一側看不見那一家子的方向走去,笑道:“周公子當真是個很有孝心的。”

周鳳來道:“母親年邁,亦無其他的嗜好,便單單愛這些。不止這兩日,連帶着這兩年我都在觀察,深以爲你已盡得幾位師傅的真傳,畫風亦帶着自己獨特的清雋風格,曾將你的畫作呈給母親大人,她老人家亦是讚賞不已。”

仇英微微一笑,作爲畫者,還能有什麼言語比稱讚自己畫藝更令人開心的呢?可是周鳳來或是其他人的盛讚,對她而言便是對十餘年學畫生涯的認可,越多人肯定,便有越多的成就感。可是也有人漫不經心吐出的一句讚語,便叫她涌上無限欣喜,便是每日秉燭夜讀、執筆作畫到天明只爲換得那人歡欣一笑也是心甘情願。

可是那人,會爲了她的畫笑逐顏開,也爲了稚兒的牙牙學語、蹣跚學步而樂不可支。仇英曾以爲這世上再不會有比知己之間的無聲默契再令人欣喜,如今瞧着,或許爲人父、爲人夫的那種天倫,纔是人間至上的情感吧?她或許給不了,也得不到,便只好退後幾步黯然神傷。

可這樣的自己,真是叫自己也瞧不上了。

仇英道:“承蒙不棄,若是仇英可以效勞,自是令堂看得起我了。”

周鳳來喜道:“若是仇兄應下了此事,不妨到崑山來完成此畫,也與家母見上一見,聊一聊丹青之事,以寬慰她老人家的心情,也是我等做晚輩唯一可盡的孝道了。”

去崑山嗎?仇英有些遲疑。周鳳來道:“項家天籟閣聞名遐邇,但我周家的藏品亦是不少。何況項兄他所好甚廣,珍奇古玩無所不包,但單就古畫而言,卻未必比得上我們周家的藏書閣呢。”

周鳳來此言非虛,項元汴有數幅畫作皆是從周家淘來的,每每與仇英討論古畫,也常道:“曾在崑山周兄家得見此畫真跡,你我可尋機去賞玩一番。”

當初來嘉興,不就是爲着那些古畫麼?如今這立場,或許離了項家纔是正選,仇英心中通透,但一時卻難以下定決心,面對周鳳來的邀約,她也只好微笑着沉默以對。好在此刻裡間派了小童過來喊他們進去,想來是鑑評結果出來了,周鳳來道:“你儘可以多考慮一陣,時間還寬裕得很。”

仇英微微點了點頭,便與他跟着小童進去。稍坐了片刻,項元汴也叫人請了過來,她下意識往周鳳來的方向看了看,就只是這一個小動作卻叫項元汴起了疑心,決定稍後要與她問一問。

孫連興見賓客盡數入了座,五位鑑評者也被請了入座,便站起身來宣佈評畫開始。

三位畫者的畫藝嫺熟自不必言說,卻各有風格,同題作畫分個高下倒不是簡易之事,即便衆人心中有數,要說出叫畫師本人亦心服口服的理由,方顯比賽的意義,這便是鑑評者存在的意義了。

除了仇英的江樓遠眺圖,吳家安和姜逸飛都是選擇漲潮之時的錢塘江爲主題爲畫。吳氏的畫中,玉林樓位於懸崖峭壁之上,怒漲的秋潮席捲而來,似有將樓閣吞沒之勢,可謂雄奇兇險;而姜氏則以漲潮的江中漁船飄搖動盪,來表現水流湍急。相形之下,仇英的畫作水面上一片風平浪靜,還有女子的背影在樓閣中出沒,看來與錢塘之潮並無關聯。

衆畫師方纔將三人的作品一一賞玩,已做了初步的公選,衆人大多看中吳、姜兩位的作品,無非認爲仇英此作太過小家之氣,並未彰顯錢塘之氣勢。是以頭兩位鑑評者將“通”之選票分別贈予吳家安及姜逸飛,衆人皆無異議。第三位鑑評者將選票贈予仇英,衆人也認爲人均一票,不論誰勝誰負,面上也還過得去。待得第四位鑑評者將選票投與仇英,卻有不少人坐不住了,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統共只有五位鑑評者給分,加上衆人投選最多的一位畫師額外得一分,便是六分。此時仇英便得了兩分,便起碼不是墊底的了。吳家安與姜逸飛面上也有了些異色,未料到事情發展至此,到這會子,亦只有年輕的毒舌鑑評家周俊手中的一票未投出去。

爲製造緊張的氣氛,孫連興示意他稍候片刻,走到臺前來解說道:“如今僅剩周公子手中最後一票,和方纔衆位投選的結果未公示。這兩票便是決一勝負的關鍵所在了,那麼接下來,我們先揭曉大夥兒公選的一票花落誰家?”

孫連興話音剛落,三位伶俐的小童各自捧着貼有三位畫師姓名的票筒上臺,當衆唱票。仇英見着方纔衆人的反應便知公選這一票估計無望了,與項元汴相視一笑,便也就罷了。唱票結果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便出來了,孫連興聽了小童的彙報,示意衆人安靜,道:“公選這一票,姜老先生以微弱優勢勝出。那麼如今的票數情況是:吳老一票、姜老兩票、仇英兩票。周公子在給出你這一票之前,先代表鑑評組對三人的畫作點評一番吧。”

周俊微微點頭,目光卻投向仇英這頭。仇英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並無好話,扭頭向項元汴道:“這回只怕叫你失望了。”

“沒關係。再者了,他這一票並非代表他自己,而是鑑評組的結果,斷不會有失公允的。”項元汴在袖下握了握她的手,低聲接着道:“要知道,公選之時你的票數也不少,那些人包括我在內,可不是吃素的。”

仇英笑回:“難不成我們若是輸了,還要當一回惡人不成?”

“並非惡人,而是極其講道理的人吶!”項元汴也微微一笑,見着周俊上了臺,便不再出聲了。

周俊上前,在三幅畫前走了一遭,裝模作樣的姿態看在仇英的眼裡,自然引發一陣無聲的嫌惡。在將衆人的注意力盡數吸引到自己的身上,周俊這才舉起那一張代表選票的鵝黃色箴紙,開口道:“錢塘秋潮壯觀無出其右,亙古以來便已謂爲天下奇觀。古往今來,多少文人墨客在此共賞奇景,留有書法繪畫墨寶無數,今日邀請衆位畫師前來賞秋潮,繪江景,亦是想要推陳出新。”

一席話引得衆人頻頻點頭,此番之前還算和諧。但毒舌周俊向來口舌刁鑽,又豈是這般客套的,只聽他話鋒一轉,便開始叫人難堪:“吳老的作品,用山之靜反襯漲潮之洶涌,以高山重樓反襯浪潮之高,姜老的畫作以漁船、水波來表現浪之兇猛,較之古人着實很有些新意。只不過,二老雖有微小創新,但終究還是在浪潮上做文章,相較之下卻不如作爲後輩的仇英之用意。”

此話一出,不止二老臉色不善,圍觀者也爲他輕狂的態度稍感憂心,而最爲意外的便是仇英了——想不到周俊竟留意到她在畫中的用意,也想不到他竟在衆目睽睽之下爲自己說話,他一向與自己不和的,不分青紅皁白的不合,不是嗎?

有人忍不住問道:“你說仇英此畫有真意,你倒是說說看。”

周俊聞言,修長食指扣在畫面上角的一條細長白線,道:“錢塘江漲潮之初,江面十分平靜,第一輪潮水涌來,只會在江面上連成一道白線,便是如此的風平浪靜,才能彰顯其後滔天濁浪排空來,翻江倒海山爲摧的曠世奇觀。”

衆人經由他的解釋,才稍感信服,周俊接着道:“錢塘秋潮雖爲壯觀,但它的破壞力也很強大,江上漁民斷不會在此時行舟,姜老的立意新穎,可與事實不符吶。”

姜逸飛聞言默默無語,吳家安見冤家受到挑釁,面上並無歡欣之情,亦是臉色深沉。有人不服道:“那仇英便憑着這一條白線,便就取勝了?”

周俊道:“若只有這一條白線,只能說創新有餘,實力不足。錢塘之潮,若通篇並無潮之將來的預告,亦屬牽強。不過仇英在此畫中亦有交代,便是這名女子。”

衆人隨着他的指引看向那名女子,忽而有人驚呼道:“是了,這女子並非憑欄傷春悲秋,看其身形該是爲閣樓掛上隔水之簾。”

這一番解釋出來,早前不明所以的人如今也明白了。浪潮之高,需要山中樓閣的仕女掛上簾布防水,便可窺見其浪潮有多洶涌了,縱觀此畫,便是取其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意思了。至此,吳家安和姜逸飛面上雖談不上欣喜,倒亦是有些心服。

周俊卻還似未說完,道:“但仇英作畫,有一大劣勢。二老此畫都有詩文點題,不僅風雅且起到點睛之功用,而仇英此作,僅在山石之上以小楷標以姓名,可見其詩文功底不足,還有待提升呢!”

圍觀者此時亦爲仇英抱起不平,道:“仇英,你便在那空白之處寫上幾句,亦不辱你這幅佳作了,何必討他奚落?”

仇英卻只微微搖頭道:“我本只是善畫,並不善詩文。若叫我說,我那詩文和書法,亦是配不上我這畫的,也就不自討苦吃,將畫兒作好便罷了。”

這一番言語亦不知是太過自謙還是太過自傲,惹得衆人鬨堂大笑,便也罷了。周俊聽了卻是輕哼一聲,道:“難得你仇英還知道自己有短板,也還算是有救的。”

至此,那張選票還握在他的手中,衆人催促道:“如今也都分析好了,究竟是不是仇英勝?”

“既是比試作畫的,便是他大字不識一個,也得叫他贏了去,何況這人還識得自己的名字?”周俊說了這話,鵝黃色的箴紙輕飄飄落在仇英的面前。衆人發出一陣歡呼,錢塘之宴的比試終於告一段落,只待八月十八的錢塘江大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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