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趙茂才與何力強一路追趕,終於快追上急於搶功而急速行軍的牛貢一行人的時候,遠遠地便看到自己派出去的那羣捉拿薛青川和佟侍天的兵士,正稀稀拉拉地扛着長矛,晃晃悠悠地往回走過來了,趕緊一鞭揮在馬背上,奔了過去。
“申飛光,你們好大的膽子,本大人叫你們來捉那個傻叫花子回來問話,你們怎麼空手而歸了?還走得這樣沒有隊形!”未等馬蹄着地,趙茂才便連忙趕在牛貢開口之前,先向那一時沒明白過狀況來,瞪大了眼睛癡癡傻傻望着他的申飛光,大聲喝道,“那兩個呆呆傻傻的瘋叫花子呢?”
“啊?哦!大人說得是那兩個叫花子啊!”怔怔地看了半晌背對着牛貢拼命向他使眼色的何力強,察言觀色慣了的申飛光馬上就反應過來了,連忙大聲應道,“回大人的話,我等按照大人的吩咐,前去捉拿那兩個滿嘴胡話的傻乞丐,可是一路追到前方的鎮甸,卻發現他們七拐八拐地不知道拐哪裡去了!我等遍尋不着,便只好先回來向大人覆命了!”
“不見了?”不等趙茂才說什麼,因爲白跑一趟正滿肚子怨氣的牛貢將信將疑地看了申飛光兩眼,不悅地問道,“兩個傻不拉積的叫花子,居然能夠在你們這些訓練有素的御林軍的眼皮子底下不見了?”
“這----”申飛光被他那鋒利的眼神看得心裡發慌,一時不知究竟該如何回答,只好求助地偷偷看了兩眼一旁離他最近的何力強。
“咳咳~~~”這時,何力強輕輕嗓子,驅馬至牛貢馬前,不冷不熱地道,“牛兄,你管得未免有點太寬了吧?這是我們綠營旗下的兵卒,好像就算犯了錯,也是我們綠營自己的事,而不是你這紅營該來過問的吧?”
“你——”被何力強的話噎得半死的牛貢,一時找不出什麼話來還擊,卻也不願在自己手下人面前失了威風,想了想沒有其他什麼東西可以來助長氣勢的,只好將腰間的佩刀拔了出來。
“呀!牛兄,不過是幾句口舌之爭,你怎麼還拔刀子了呀?”似乎這時才神遊回來的趙茂才,一見牛貢身後那二十幾個紅營的兵卒見牛貢拔刀子了,便也都跟着拔刀子了,而自己這邊綠營的兵卒在何力強的帶領下,也都舉起了手中的長矛,大眼瞪小眼地與紅營爭鋒相對,怕事情鬧大,到了彭祖那裡沒法收場,連忙哈哈一笑,笑嘻嘻地對牛貢道,“牛兄,你不是一直都很有度量的麼?怎麼今日卻這般小氣了!大家都是兄弟嘛,何必在一句話上爭輸贏呢,你說對不對?更何況,何力強他也並無冒犯你之心哪,對不對,何力強?”
“我只是實話實說,並未想到會惹得牛兄如此不快!我何某就是這麼個脾氣,還請牛兄海涵!”心裡也有點發虛的何力強,自然明白趙茂才向他使得那個眼色的涵義,在不失了太多威風的大前提下,也略微放低了姿態,兩手抱拳放在左臉附近匆匆一晃,算是爲自己剛纔那句話向牛貢賠了罪。
“哼,這樣就對了嘛,我牛某向來便是吃軟不吃硬之人!——兄弟們,收起傢伙!”那牛貢本來就只是想拔出刀子來撐撐場面,並不是要真的動手,現在見趙茂才和何力強給了他個這麼大的臺階,趕緊順勢就下來了,利索地收刀回鞘,向後招招手,酸溜溜雄赳赳地道,“走,弟兄們!莫要在這裡多管閒事費力不討好了,咱們是想着來做點力所能及的好事,可人家綠營的兄弟不領情啊,還是回去守着咱們昌寧門那一畝三分地去吧!——駕!”
“我呸!”待牛貢的人馬在官道上揚起一地黃塵,漸漸遠去之後,何力強再也憋不住嗓子眼那一口唾沫,憤憤地淬在地上,由於用力過猛,身子太瘦太長,重心難以把握,幾乎要向前傾倒在地,幸虧趙茂才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
“何兄何兄,消消氣消消氣!莫要和這等厚顏無恥的小人一般見識!”趙茂才一邊安撫着氣得臉色幾乎變成豬肝色的何力強,一邊向後招招手,將那一羣六神無主的兵士喚攏來,囑咐了他們,明日若是彭祖問起此事,該如何如何作答。待衆人心稍安時,又將當時在他們與佟侍天對戰時,離得最近的幾個兵卒另外囑咐了一遍,如何將有些細節不露痕跡地修飾修飾。
一切吩咐妥當之後,以免牛貢惡人先告狀,跑到彭祖那裡去添油加醋將他們放跑了薛青川與佟侍天之事說一遍,當下,趙茂才命申飛光帶着人馬回永安門,他則與何力強立刻趕往右丞相彭祖家中。
再說那薛青川與佟侍天飛馬揚塵,往西出皇都的官道上疾馳了十幾裡之後,日頭西落,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馬兒也跑累了,放緩了速度。腦海中思緒萬千的二人,都沉默着,也不知接下來究竟該到哪裡去,任由馬兒自己漫無目的地往夜色中未知的前方信步走去。
遠處的山村之中,亮起了點點燈火,而這兩個曾經身份尊貴無比的人,卻在這樣一個萬籟俱寂的夜晚,忽然丟失了回家的方向。
唉。
忽然,不知道是他們中的誰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不一會兒,忽然颳起了一陣冷風,緊接着是一陣緊一陣慢一陣的稀稀疏疏的雨點,打了下來。
“王上,可能---要下一場大雨了。”望了望黑得不同尋常的夜空,佟侍天在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心底的某種情緒之後,才艱難地開了口,低聲對自從永安門出來之後,便不曾開口說過一個字的薛青川說道。
“哦,我知道,----落到我臉上了。”薛青川擡起手,擦去落在他臉上的幾滴雨點,迷茫地看了看遠處的某一個地方,扭過頭來問佟侍天,“侍天,我們現在要到哪裡去?”
在這種連他也六神無主的時刻,他又像小時候的那個小小的七皇子一般,茫然而信賴地問這個從小便習慣於替他擋住一切危險的僕從。
“額,王上到哪裡去,侍天便跟着您到哪裡去!”許是被薛青川臉上突然現出來的罕見的疲憊和無助,讓一時難以將眼前這個頹廢地像是一堆熄滅的灰燼一般的男人,與前幾日那個還在躊躇滿志,計劃着得到那枚定海神戒中蘊藏的寶藏後,如何壯大龍國的勢力,如何崛起於七國之中,如何一舉吞併其餘六國,如何建立千秋霸業的宣王聯繫起來,佟侍天愣了愣,才馬上回答,眼睛四下裡一望,忽然指着遠處山腳一個在夜色裡只看得清大致輪廓的廟宇,說,“王上,你看,那邊有一座寺廟,要不,我們先去那裡躲躲雨吧,待明日天亮雨停了再走?”
“天亮雨停?”薛青川茫然地重複着這四個字,忽然自嘲地苦笑,“天亮雨停了又能走哪裡去?----本王被彭祖那隻老狐狸騙了!你知不知道!騙慘了!他只用一枚到現在爲止本王都沒見到它到底長什麼樣的定海神戒,就把本王騙得團團轉,你知不知道!那隻老狐狸,甚至在一年前就已經想好了這整盤的棋,那個替身,那個該死的替身便是他一年以前給本王找回來的!現在一定躲在本王賜給他的那座丞相府裡,不知道如何得意地笑呢!”
“王上,---來日方長,您一定還可以東山再起的!”看着忽然之間變得有些歇斯底里的薛青川,想不出什麼話來安慰這個突然之間從高高在山的宣王變成如今這被朝廷通緝的反賊的可憐人,佟侍天望着雨夜靜默了一會兒,才輕輕地說。
他聞到空氣中雨水的味道越來越濃了。他知道,這場大雨,就要來了。----該來的,總要來的。
“東山再起?嗬,你說得倒是輕巧!本王現在一無兵權二無璽授,甚至連皇城都進不了,你讓本王如何東山再起?”薛青川的語氣甚至已經因爲絕望而變得有些憤怒。
“不,你有的!”不顧薛青川的惱怒,佟侍天固執地又說,“您忘了嗎?那塊可以調動鎮守邊防的二十萬大軍的虎符還在您手上啊!而且,那個總領這二十萬戍城軍的晏楚將軍,是太皇太后一手提拔上來的,相信他若是得知太皇太后有難,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只要我們能夠趕在海捕文書發至各州郡之前,想辦法混進毫州去,找到總領戍城軍的大將晏楚,就可以用二十萬大軍對抗彭祖了,彭祖手上的籌碼也不過只是您那塊可以調動十萬御林軍的璽授,和一個與您長得有幾分相像的假宣王而已!”
“啊,對!本王都給氣糊塗了,你不說,我都快把這塊從晁凡那逆賊手上拿來的虎符給忘記了!”聽佟侍天這樣一分析,薛青川立刻便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草,臉上的愁容頓時一掃而光,立刻便恢復了從前那個神采奕奕滿腹壯志的模樣,望着遠處皇城的方向,輕卻堅定地道,“彭祖,你最好給我好好伺候着皇祖母,否則,本王重回皇宮之時,便是你死無葬身之地之日!——侍天,走,先去前面那廟宇裡避一避雨,明日天亮我們便出發去毫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