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見到來人，立馬變了臉色，行了個大禮：“老奴見過皇后娘娘！”
皇后卻理都不理他，徑自走到了蕭靖馳的面前。
蕭靖馳的情緒很複雜。
他已經三個月未曾見過母后了。上一次是得知母后臥病在牀，他心急如焚，在母親殿外跪了一天，才被放進寢宮。
然後不出半日，母后便以“怕給他過繼了病氣”爲由，又將他趕了出來。
再然後，他便連半點母后的信息都探聽不到了。
皇姐倒是偶爾會探望母后，但這母女二人不知道是達成了什麼共識，皇姐愣是將母后的事牢牢地瞞着，半點也沒讓他知道。
見到母后走過來，蕭靖馳沉默了半晌，這才行了個標準的禮：“兒臣見過母后。”
就連“母后”兩個字，蕭靖馳念起來，都覺得生疏。
他們根本不像是母子，倒像是恰巧生活在一處區域的陌生人。
不對，陌生鄰里之間尚且可以相互禮節性地問聲好，他卻連見母后一面都是奢望。
母后不是一直對他不聞不問且避之不見嗎，今天出現在這裡，又是爲了什麼？
爲了幫他爭取清河陸家的嫡子？
蕭靖馳不由得有些想笑。
原來閉門不出的母后竟然知道這麼多信息，而且比他想象的更看重這些。
可是母后已經不和他往來了，爲他爭取到陸家的支持又有什麼用？難道是爲了讓皇姐日後的前途更好，兩年後嫁人，也能選個身份更高的駙馬？母后已經貴爲皇后了，平日裡也不和父皇來往，更不用說和其他妃子爭寵。就算他真的和清河陸家搭上線，難道，母后還指望着他幫忙，來穩定後位不成？
蕭靖馳根本不相信這些，他猜不透母后前來的用意，便沉默地站在旁邊，靜觀其變。
他想起來了，母后年輕的時候，也曾銳意進取過。他小時候就常常被嚴厲的母親逼着，去學去做各種不該他這個年齡段去做的事，也正是在母后的施壓下，他養成了現在這個令人生畏的性子。
只不過，自從年幼的弟弟被人害死，母后彷彿突然就崩潰了。她開始意識到，即使她再怎麼努力再怎麼運作，後宮還是父皇的天下，而父皇爲了平衡前方朝堂的勢力，根本不會懲罰後宮那些真正有罪之人。
他就算殺了伺候七皇子的二十多個無辜宮人，又有什麼用？真正該罰的人毫髮無損，母后便永遠不敢安寧下來。
也正是因爲這個，母后開始深居簡出，連父皇都以“身體不適”爲由，拒之門外。
父皇耐着性子求見多次，卻都被母后掃了面子，心裡也有氣，慢慢地，便徹底不去找母后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母后近期已經連一些祭典之類的活動都不再出席，和父皇已經足足有小半年未曾見面。
卻不想，這形同陌路的帝后，在今天這種情形下見到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多言，生怕惹怒了這後宮中最尊貴的兩個人，鬧得一身腥，被找藉口處置了。
如果可能的話，他們甚至想找個由頭溜走，好過在這個修羅場上找罪受。
可惜溜不得。
陸離靈動的眼睛滴溜溜轉了轉，意識到，這便是他一開始認錯的皇后了。
果然，公主比起皇后，氣質還是要更活潑一些的。而且年齡對比之下，雖然皇后保養得很好，但還是能看出眼角的細紋和揮之不去的疲態。
這下肯定沒錯了。
於是陸離乖乖行禮：“見過皇后娘娘。”
“好孩子。”皇后見陸離笑得可愛，臉上也難得露出點笑模樣來，“聽說，你小小年紀，便能背出一整篇《論語》了？不錯，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說到後面，她的語氣裡隱隱帶上了幾分感慨和黯然。
周圍人更加不敢說話了。
所有在場的人都知道，這樣愛笑又聰明的男孩子，怕是讓皇后想起早逝的七皇子了。
偏偏陸離和七皇子年紀相仿，若是七皇子還在世，應當也是陸離這樣討喜的模樣。
七皇子的事是宮內的禁忌，上次皇上大發雷霆，處置了二十多個宮人的事還猶在眼前，後來，但凡有誰失言提起七皇子，無一不被皇上遷怒，或杖斃或貶職，都沒什麼好下場。
而皇后更是在那件事後閉門不出，和皇上的關係也僵到了極點。
因此，皇后這話，誰也不敢附和，生怕引火燒身。
場面就這麼安靜了下來。
只有陸離不明所以。
他環顧了一圈四周，不知道爲什麼大家都不說話了，氣氛嚴肅安靜得好像一場無聲的葬禮。但是陸離從小就被現代的爸爸媽媽教育過，被人誇了就該有所表態，因此他還是回話了。
在這個壓抑的氛圍中，他清脆的童音十分明顯：“謝謝皇后娘娘！”
皇后一愣，輕輕咳嗽了兩聲，也淡淡地笑了起來：“果然是個好孩子。”
說完，她微微前傾下身子，蕭璟菡眼明手快，連忙扶住自己的母親。
皇后也沒有刻意保持儀態，在衆人驚訝的視線中，蕭璟菡扶着她慢慢蹲下，和陸離視線平齊。
陸離見狀也嚇了一跳，抓住皇后的手，小臉緊繃，煞有介事地擺出了一個攙扶皇后的姿勢。
嗯，現代的媽媽曾經說過，要有紳士風度，保護女士。
皇后被他嚴肅的樣子逗笑了，對他說：“你叫陸離是嗎？”
“是的，娘娘！”
“好孩子，你的事，我的宮女青黛都告訴我了。”皇后再次提起“好孩子”這三個字，聲音溫柔無比，“雖然你很聰明，但是人啊，他的智慧是有限的，你若是小時候都用完了，那長大可就沒得用了。你是個很有天分的孩子，以後還會有很多可以成就的事，不必急着現在把該學不該學的，都一一學會。你還小，玩樂也很重要，可不要天天像個小大人一樣地學習，平白失了許多趣味。我長子便是從小埋頭苦學，你看看現在，雖然沉穩可靠，但也不像個孩子了，讓人好生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