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還是早春,陸離雖然穿着略有厚度的外衫,但冷風還是一股一股往寬大的衣服裡灌。
這下子,陸離倒是不累了,但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他感覺冷得慌。
但陸離又覺得,自己一會兒這裡不舒服一會兒那裡不舒服,好像很嬌氣的樣子。
男子漢怎麼能這麼嬌氣。
旁邊的大哥哥就沒有那麼多事,這麼久了,一直站得筆挺,幾乎沒怎麼動。
但是陸離沒能忍耐多久,就打了一個噴嚏。
他尷尬地捂住嘴。
蕭靖馳看到了,似乎在不經意間往上擡了擡胳膊,正好把陸離背後的風擋住了。
他注意到周圍幾個孩子都有些站不住,要不是顧忌着家裡人的警告和長久學習的貴族禮儀,怕是早就要撂挑子不幹了。
想來也是,這些自幼嬌慣着長大的孩子們,哪裡受過這種苦。
尤其是他身邊這個最年幼的孩子。
明明已經冷得想要哆嗦了,還強行撐着,看着讓人心疼。
蕭靖馳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看向神情焦急的李公公,一字一句、厲聲問道:“這麼久都沒個定論,在這等着的幾位公子身份都非同小可,若是凍着或者累着了,李公公覺得,你擔得起責任嗎!”
“這……”李公公爲難道,“可是殿下這伴讀人選尚未敲定……”
蕭靖馳冷笑道:“怎麼了,李公公,莫非這伴讀的人選,是由你來拍板的?”
“老奴不敢!”李公公嚇了一跳,趕忙解釋,“只是殿下,你選伴讀是大事,老奴覺得,還是該由皇上來決定纔是……”
“父皇說過,讓我挑選自己的伴讀。”蕭靖馳再次重申道,“而不是讓你來選擇!”
“三皇子殿下,老奴……”
這三皇子明明只是個半大孩子,身上怎麼已經有了如此駭人的魄力?!
他之前一直不顯山不露水,在衆多皇子中不爭不搶,看上去是個性子溫吞好欺負的主,怎麼今天改了性子了?
正當李公公被蕭靖馳的氣勢壓得焦頭爛額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太監尖細的通報聲:“皇上駕到——”
蕭靖馳終究還是年幼,臉上流露出一瞬沒有藏好的懊惱。
父皇來了,他又要被迫放棄自己想要的、喜歡的東西了嗎?
可他已經忍讓了太久,這一次,他不想再忍了!
“靖馳,選伴讀一事我聽人說了,你今日,怎麼如此不懂事?”皇帝一來,就皺着眉看向蕭靖馳,語氣嚴厲,“這孩子……你叫什麼?”
陸離瞪大眼睛,見周圍人都看着自己,他遲疑地從蕭靖馳背後探出腦袋,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皇帝嚴肅的表情被他這探頭探腦的憨厚模樣逗得一樂,也忍不住露出了點笑模樣,點點頭。
陸離小聲自報家門:“陸離。”
皇帝表情緩和了一些,繼續說道:“嗯,陸離……是了,清河陸家的那個嫡子。這孩子看上去不過也就五六歲吧,若是當你的伴讀,課業方面跟得上嗎?到時候,是你遷就他的進度,還是他遷就你?”
蕭靖馳抿着脣不說話,但神態中的倔強,一看便知。
“清河陸家……”皇帝又輕輕唸了一遍,瞥過陸離的眼神有點複雜,“才這麼大的嫡子。”
陸離莫名覺得背後有點發涼,抖了一下。
蕭靖馳發現了,默不作聲地把手擡高了點,力圖擋住更多涼風。
皇帝將兩個孩子的互動盡收眼底,眸色變得更暗了:“總之,這孩子不行。他纔多大,怕是連字都認不全呢,怎麼跟你的課業?換個人吧,其他隨便誰,父皇都答應你。”
蕭靖馳垂下眼,被眼簾蓋住的眼神晦暗,裡面全是失望和不甘。
清河陸家的勢力太大,父皇果然,還是不喜歡他。
這個名叫陸離的孩子會被指派給他的哪個弟弟,是德妃的兒子五皇子,還是淑妃的兒子六皇子?
……若是自己的親弟弟還在世,他們年紀相仿,這孩子,多半是要給他的……
見蕭靖馳沉默不語,皇帝像是爲了讓他徹底死心一樣,說道:“這樣吧,若是陸離會背《論語》,父皇就承認他跟得上你的課業,讓他做你的伴讀,怎麼樣?”
“……是,父皇,兒臣沒有異議。”
可是這怎麼可能。
陸離看上去不過五六歲的模樣,又養得白皙乾淨,看着便是沒在家受過苦的樣子。
這麼小的孩子,字才識得幾個,怎麼可能背得出來《論語》?
父皇看似是給了他一個臺階下,其實,不過是爲了讓他徹底死心罷了。
見蕭靖馳讓步,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和顏悅色地對陸離說:“怎麼樣,孩子,你會背《論語》麼?沒事,如實說就好,你年紀尚小,學識不多也很正常。”
陸離不明白,這個剛剛兇巴巴的叔叔怎麼又變得溫和了。
他想了想,覺得自己不能讓人看扁了,就誠實地說道:“會背的。”
“會背?”皇帝完全不信,以爲陸離顧着面子在逞強,好笑道,“來,背兩句吧,讓大夥聽聽。”
陸離更覺得自己被看扁了。
這可不能忍!
陸離昂首挺胸,流暢地背了一大段:“以吾一日長耳乎,毋吾以也……”
爲了彰顯自己的水平,他特地挑選了一段相對長的,表明自己是真的會背全文,而不是隻會幾句濫竽充數。
他背得越多越流暢,皇帝的臉色就越難看。
等他完全背完後,皇帝嘴角抽了抽,艱澀地說道:“還會背別的麼?”
陸離以爲他不信,又換了一段,依舊流暢。
皇帝已然有點咬牙切齒的模樣了。
他儘量保持着寬厚的模樣,對在場的幾個孩子說:“陸離小小年紀,便會背如此多的篇章,你們誰去和他比比看,考一考他?”
這便是讓其他人去爲難陸離了。
蕭靖馳眼底的驚訝幾乎藏不住,他看着揹着手,自信背誦的陸離,眼前逐漸出現了另一個孩子的影子。
——七皇子,他的親弟弟。
去年,七皇子死前,便已經能背出幾句《論語》了。
蕭靖馳心裡忍不住浮現出四個字。
慧極必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