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行醒的時候,天光已大亮。忙穿衣起牀出到院裡,方雷正在院中練拳,指東打西很是專心。東方只一片紅彤彤的雲霞,太陽還未露出它的紅臉蛋兒。敏行先深吸一口氣,好清新啊!伸伸胳膊壓壓腿,轉轉脖子扭扭腰,又是美好的一天。別想那些沒用的,有家沒家神馬的,幸福的活一天,就賺一天。
一會兒,武青遣了人過來喊二人去吃早餐,吃了早餐去西山。敏行帶着王言站在門外,看着一長串的車車馬馬,目瞪口呆,武青的那麼些兄弟姐妹竟然都要一起去。男的女的,丫頭婆子,隨從小廝,行李吃食,銅壺泥爐......浩浩蕩蕩有兩三里長。敏行心想,這回可不怕野獸了,就是來個狼羣,估計都得嚇跑嘍。
九月的天空,既高且遠,藍的通透純粹,如一望無際的海,又如一大塊藍水晶;偶有的一片兩片的白雲,如海上輕漾的浪花,也如奔馬、小天使遠......遠山清晰可見,近樹翠綠宜人,空氣裡瀰漫着水果的清香,讓人忍不住深呼吸,再深呼吸。敏行坐在副駕上,張開雙臂,陶醉於這秋的美麗。莫言趕着車,不時斜她一眼,心說這四處遊蕩的生活就這麼舒心?主子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竟讓五天就回報一次他的事,對一個這樣的男人,有什麼好關心的?不過,現在的生活卻是自己有生以來最悠閒自在的了,好吧,莫言在心裡承認着,這樣子才叫快活,自己也喜歡這樣的快活。
武青就走在敏行馬車旁,一路也是瞄了她好多眼了,神色一直複雜難辨。見她陶醉若此,只覺心中有什麼蠢蠢欲動。
走了近一個時辰,西山清晰可辨了。向山上看去,只見林木茂密,倒不見有何怪異之處。再過一時,來到西山腳下,衆人下了車馬。四處亂石橫臥,雜草從生,幾無下腳之地。有管事的過來,請了示下,帶着隨從小廝前面開路,劈荊斬棘清亂石,一衆人等這才說說笑笑逶迤着向山上攀去。
林間時有猿猴竄過,也有野雞野兔,卻不甚怕人,想是沒有怎麼見過人吧。雖有人清路,山路也不好走,一個多時辰,衆人才登上山頂。敏行記得柳河東文中寫道“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則凡數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其高下之勢,岈然窪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攢蹙累積,莫得遁隱;縈青繚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讀來感覺有孔子的“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意思。可現在站在山頂了,樹木卻遮擋了視線,想讓管事帶人砍樹,自己又不是人家的主子,忙四顧着找武青。
武青就在敏行身後,見敏行四顧,忙走到敏行身邊,問道:“敏行,有什麼事?”
敏行笑道:“你趕緊讓管事帶人砍樹,不要亂砍,中間這裡留下幾棵遮陽,把周圍的砍了,也別砍光,錯落地留下些。”武青聽了忙去尋管事。
管事帶人砍樹,衆人則四下探險,竟找到些
奇奇怪怪的果實,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只拿着好玩。就有小猴子過來索要,一時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人多就是力量大,不過兩刻鐘不到,山頂就清出來,樹只留下幾棵風姿獨特的,樹下更是就着山石之形貌,爲幾爲凳,爲桌爲榻。衆人舉目四顧,都不禁感嘆西山之高,視野之遠,山下萬物之小,只覺得自己的心胸也開闊起來。主人們賞景,丫頭婆子們安席放幾,擺宴溫酒,煮水烹茶,有條不紊,不一時,整治好了,報給武青大哥,大哥請大家入席。敏行平時是不敢飲酒的,前世八錢一杯的白酒就能暈暈乎乎被放倒的人,又怎麼敢在人前飲酒呢?即使勸酒的人說的天花亂墜,敏行也滴酒不沾,只說飲酒會有性命之憂。可今天,此情此景,不飲酒人已醉了,大哥的“同飲此杯”尚未落音,敏行已一飲而盡。
一會兒功夫,敏行五六杯酒進了肚,莫言莫語都有些急了,一個勁衝王言施眼色。王言如何攔得住,於是,敏行醉了。醉了的敏行端杯起立,高聲念道:“悠悠乎與顥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遊,而不知其所窮。讓我等引觴滿酌,頹然就醉吧。”念畢舉杯欲飲,卻軟軟地倒了下去。武青奔過來欲抱起敏行,莫言早奔過來,一把抄起。敏行卻又眼睜一線,含糊不清地說道:“做男人真好,所以我也做男人。”只莫言和武青離得近,聽得清楚,兩人俱都一愣。
千里之外的莫生塵這一日巡查回帳,看到几上有莫名來信,信中寫道:“......就這麼就來了永州,住在武四爺家。小爺長得俊,就問道親事,被小爺用命格硬擋了.....西山上風景好,小爺也不用人狠勸,自己端着杯就喝,就這麼的,就醉了,端着杯念得什麼小的也聽不懂,只聽有人叫好。睡着前竟說‘做男人真好,所以我也做男人’,這樣的話實在令人奇怪。武家四爺也聽到了......”莫生塵讀着信一時喜,一時怒,一時憂,心中五味俱全,急鋪紙研墨回信。
莫生塵還沒收到信的時候,莫言莫語就收到了王斌的吩咐,死防嚴守,一不準敏行再喝酒,二不準其他人近敏行的身。王斌也懷疑了,什麼叫“我也做男人”啊?這時候,衆人才從山上下來,腿軟的,腳痠的,腰疼的,都發作了,貼身的小廝丫頭連扶帶抱把主子們弄上車,天黑了纔回到武府。直着腿見過了長輩,回自己院子洗漱後,一多半不肯回正院吃飯,腿太疼了。
第二天再出遊,就沒幾個人了,只得敏行、方雷、武青,還有武青的三哥武明和五弟武宏。這次也不帶丫頭婆子,只帶了小廝隨從,各種工具,多多地帶了酒水吃食,就出發了。也不準備當天即返,要好好地把那一片遊一遊。
這又是敏行定的,敏行說那一帶美景多得很,西山西有鈷鉧潭,再往西有個值得一賞的小丘,然後還有小石潭,風景都很優美。要是
白天去,晚上回,來來回回多走許多路,不如一次遊個夠。武青哥幾個很疑惑,爲什麼沒來過永州的敏行對永州這麼瞭解呢?自己這些永州人不知道沒聽說過的他竟然都知道,這也太奇怪了。拿這話來問敏行,敏行含糊地道:“嘿嘿,忘了。好像是聽說的,又好像是從哪本遊記裡看到的。管它呢,有景賞就行了,管那個做什麼。”
莫名報給莫生塵,莫生塵也疑惑的不行,敏行若是冬俏,那丫頭既不識字又沒出過門,怎麼也不該有這樣的見識。若她不是冬俏,那她倒底是誰呢?
卻又有武青的大哥把敏行念得那句文抄下來,給武老太爺看了,武老太爺感嘆“好文采”。跟老太太說了,都遺憾不能讓敏行成爲孫女婿,畢竟活着更重要。想着孩子們和這樣一個人多交往,總沒壞處,沒準還有好處,遂對敏行等人的出遊給予了大力支持。
一行人帶齊傢伙什,出了家門,直奔西山以西。不及到跟前,車馬就無法前行。衆人下了車馬,留下看車馬的幾個隨從,一些僕從在前邊拿着傢伙什開路,一些僕從拎着酒水食材,擡着泥爐銅鍋在後邊跟隨。兩刻鐘左右,大家來到了鈷鉧潭邊。
果然如柳河東文中所寫,鈷鉧潭“始蓋冉水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東流;其顛委勢峻,蕩擊益暴,齧其涯,故旁廣而中深,畢至石乃止。流沫成輪,然後徐行。其清而平者且十畝餘。有樹環焉,有泉懸焉。”
敏行賞景,那邊武青忙吩咐管事帶着僕從在潭邊清出一大片空地來,點爐支竈,煮水烹茶。又有方雷叫道:“潭中有魚,我們捉魚烤來吃吧。”一時捉魚的,撿柴的,架火的,忙起來。敏行自己也拿了長棍穿了條魚在火上烤起來,翻翻轉轉,一會兒香味就瀰漫在空氣中了,咬一口,鮮嫩中帶着甜香,真是好吃。
吃着魚想起柳河東買了此地後曾“崇其臺,延其檻,行其泉於高者而墜之潭,有聲潀然。”就轉頭對武青道:“武青兄,若我等把這裡買下來,加高臺面,延伸欄杆,疏導高處的泉水使泉水墜落入潭中,讓其發出悅耳的聲音。這裡的景色就愈加地美了。等到中秋時節來此賞月,定可以看到天空更高,視野更加遼遠。這將是怎樣的人生享受啊!嗯,要是這樣,在這裡住一生也行啊!”
武青追問道:“真的,要是這樣,就在這住一生,不走了?不管你那個行遍天下的想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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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行“嘿嘿”直樂,卻不肯應。
武青看着她陶醉的樣子,心裡想着,我知道你不肯,可是,我一定要實現你的願望。若干年後,敏行中秋再遊永州,再到這鈷鉧潭時,果然聽到了悅耳的泉水聲,看到了更高的天空,有了更遼遠的視野。只是彼時,陪在身邊的人卻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