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敏行一直在牀上躺着,睜着眼出神,也沒聽到那三人的動靜,看來,雖然不吃驚,但還是需要時間消化。半下午的時候,莫言在門外低聲道:“爺,您醒着沒有,小的有事回秉。”
敏行也不動,也低聲道:“說吧,有什麼事?”
莫言小心地回道:“上午,莫語去了趟驛站,接着二爺的信,有一封是給您的。”
唉,事找來了吧。敏行慢騰騰地起來,穿了外衫,套了鞋,踢踢踏踏地出來,坐在椅子上才說:“拿來吧。”
莫言彎着身子遞上信來,敏行看看封口完好的信封,上面寫着“敏行親啓”四字。莫言又從身上拿出把寒光閃閃的匕首來,想遞過來,又猶豫了。
敏行看看他,把信遞了回去。莫言把信封口用匕首挑開了,又遞過來,才悄悄退了出去。
莫生塵的字遒勁有力,信很簡單,先說前線戰況激烈,再說自己很好。然後說,給他寫信吧,十天一封就行,最好五天,交給莫言就行。
敏行“啪”地一聲把信拍到桌子上,還“就行”,還“最好”,他憑什麼有這個權利?自己爲什麼有這個義務?真是貓個喵地。真逼急了我,逼急了我,想來想去想不出自己能發什麼狠,一口氣鬆下來,我也不能死。唉,人生爲什麼會這樣?
敏行無可奈何,只好把寫好的遊記,開頭加個稱呼,結尾添個署名,封好了交給莫言。
王言回來的時候,給敏行帶了些宜春特有的凍米糖,才挽救些許敏行晦暗的心情。
第二天早上,天氣晴朗,萬里無雲,是個出行的好日子。武青武宏方雷很少坐車,嫌悶,嫌女氣;敏行騎馬坐車各半,老一個姿勢拿着她嫌累,不過即使坐車,也是坐在副駕上,車裡什麼也看不見,就是純趕路,那出來還有什麼意思?今天敏行的選擇是騎馬,她得和他們說話,不能讓他們覺得自己與他們不同,或者,與往日不同。
從宜春往東偏北方向走了三、四下裡,就到了吳城商代遺址。敏行等人一直走到土堆子跟前才下了馬,徒步攀上去。站在最高處四顧,到處是高高低低的似牆非牆的土垛,雜草亂木叢生,毫無美感。武青三人大失所望,敏行卻覺得沒有什麼,這裡擱在前世,統統挖開了,也照樣不是風景區。看着面前的斷壁殘垣,感慨道:“這裡也曾經屋舍精美,人流如織,熱鬧繁華;後來,也許是戰爭,也許是疫病,這城就成了空城,然後漸漸坍塌殘破,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唉,看着他起高樓,看着他宴賓客,看着他樓塌了。”
傷感了一會兒,又興奮地說:“你們別看這裡殘破不堪,它下面可埋着許多東西呢。什麼青銅器、紅銅器,什麼陶器、瓷器,可能還有玉器,陶器上還有些刻着陶文,和現在的文字可不一樣。這些東西擱現在不值什麼,可將來有一天,卻會讓一些人奉爲珍
寶,千金不換!唉,可惜,可惜……”
武宏興奮道:“有什麼好可惜的?咱們現在挖出來,等到將來賣給他們,不就發大財了?”
敏行聽了哈哈大笑,心道,你的將來和我的將來差了兩千年,你是等不到那時候了,而我,我是再也回不去了。越笑越厲害,直笑得淚流滿面,忙兩手柱膝彎下腰去。
武宏被笑得滿臉通紅。武青方雷卻覺得敏行笑得莫名其妙,武宏說得不無道理啊?
武宏終於惱羞成怒,走過來一把扯起敏行,卻看到了敏行一臉不及抹去的淚水。敏行停了笑,若無其事地抹了把臉,向武宏道歉:“我錯了,你說得很是。只是咱們的目的可不是四處挖這些值錢的寶貝。等將來回來了,你想來挖,再挖也不遲,你說是不是?”
武宏下意識地點點頭,沒有說話,心裡卻想着敏行那一臉的淚水。模模糊糊覺得那淚絕不止是笑的太厲害,卻又想不出是爲了什麼。擱從前,他早迫不及待地找方雷探討了,可這次,不知爲何,沒有了八卦的慾望。
幾人又略轉了轉,便又騎馬趕路。路上景緻都差不多,幾人失了看的興致,便不再總停下來,於是速度快了許多。第四日中午,便遠遠地望到了豫章的城牆。
豫章是座大城,敏行想着王訥應該在這裡籌劃着開小吃城分店,就命莫言先一步去聯繫他。
爲了等莫言,敏行等人在城外找了開闊之地暫停。幾人下了馬指點着周圍的景緻,正在閒聊,忽聽城門處傳來嗚嗚咽咽的嗩吶聲,一時嗩吶聲停,換了幾人合聲,拉着長長的尾音反覆吟唱着“蒿里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躑躅……”
邊吟唱着,一大羣人漸漸進入視線,穿得不是白衣就是黑衣,原來是送喪的隊伍。再一會兒,那些人便走到了近前。敏行看了一會兒,覺得別的還則罷了,只奇怪的是,在黑沉沉的棺木上竟坐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身上也穿着粗麻喪服,肩上卻斜披着塊藍綢子,左手拿着根孝子棒,更奇怪的是,右手竟拿着把菜刀!
敏行扯扯身邊的武青,低聲問道:“哎,這棺木上的小孩子是什麼意思?”
武青奇怪地看着她:“這是死者的嫡長孫啊,‘孫爲王父屍’,你不會不知道吧?”
敏行“嘿嘿”笑着道:“這句話是聽過的,可我沒見過小孩子坐在棺木上。那他做什麼拿把菜刀?這又是什麼說法?”
武青皺眉道:“出喪都是這樣,我還真不知道爲什麼拿着菜刀。”
武宏插話道:“我知道,我知道,是爲了嚇唬野鬼。我的奶孃告訴我的,人死了,會有野鬼想要附在屍體上,拿把菜刀,就是爲了嚇唬它們。”
敏行想了想,點頭道:“嗯,很有道理。我要是野鬼就會害怕。”
武青生氣地道:“瞎
說什麼呢?”
方雷這時也開口道:“都說話不辯不明,還真是這個道理。俗語說‘爺孃疼小崽,公婆重長孫’,我一直不明白爲什麼。現在想來,恐怕就是因爲這個‘孫爲王父屍’。這個嫡長孫,可是死後的大面子。”
武青點點頭:“方雷說的很是,看來那個‘君子抱孫不抱子’和這個也相關,那是對自己的愛護和尊敬!”
敏行想了想,道:“唉,這人,還真是,自私啊。”
王訥確是在豫章,小吃城各項準備工作也基本就緒,就等着敏行來了開張了。敏行幾人在王訥租好的院子裡安頓下來,武青武宏讀書休息,方雷卻須和敏行一起爲小吃城奔走了。
敏行以採風使的名義往豫章郡太守郭敬之府上投了拜帖。郭敬之科舉出身,爲官二十多載,可身上還留着很重的文人特有的清高傲氣。聽得敏行是採風使,便使人出來傳話,要敏行“捧文章來見”。
敏行無奈,只得錄了早前的詩《李府會文賦荷花》和文《小石潭記》,命莫言先送去郭府,看郭敬之的反應。不想,郭敬之還真是文人脾氣,讀了之後,立時下了帖子來請,還親自迎至府門外。
敏行上去見禮,被郭敬之一把扶住,執手道:“爲兄失禮,敏行勿怪。世上多欺世盜名之輩,爲兄甚是不齒。今見敏行文采出衆,心甚喜之,定要不醉不歸。”
過幾日,敏行又下帖子在一家酒樓宴請郭敬之,武青三人做陪。席上,郭敬之見和敏行一起的都是世家子弟,心中就更是看重了一層。敏行見時機成熟,這才提到小吃城,名目也是溝通各地有無,推動社會進步。郭敬之深覺敏行以天下爲己任,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當場命自己的得力助手多多關注小吃城,若有什麼事情,一定要幫着解決。於是,一場酒宴,皆大歡喜。
小吃城大事底定,敏行方雷放下心來,幾人開始計劃遊豫章。說到豫章風景,武宏就嘆氣,這裡別的沒有,就是多水,東湖、西湖、南北湖,贛江、錦江、撫潦河,還有大大小小叫不上名字的,對於江南人來說,實在不出奇,也就是敏行這個骨子裡是北方人的稀罕。
敏行要去遊湖,武宏不肯去,還拉着方雷和他一起走了。於是兵分兩路,敏行和武青還了王言張明莫言莫語僱了條船走內河進了東湖。
湖面極廣闊,湖水清澈,映着藍天,盪漾開去。湖中有島,島上綠樹成陰,樹下繁花似錦。離島不遠處,橫一葉扁舟,其上,一位蒼髮老者正在安然垂釣。
敏行指點着對武青道:“看見那位老人沒?由他我想起個笑話來。”
武青笑道:“你說。”
敏行道:“我還沒說你笑什麼?好好聽着。說湖邊有位漁民,每日打漁爲生。他每天也不多打,只打夠一天吃的,就躺在船上曬着太陽休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