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若是長大了後能嫁到蘇家,按後世的說法,那是祖墳上冒了青煙才能嫁過去,可是鄒晨就是不願意。蘇家人哪裡都好,蘇軾豪邁,蘇轍穩重,兩位夫人王弗和史氏心腸好又賢慧,女兒嫁過去這是通家之好,斷不會受任何委屈。
可是,蘇家的家風不好。
不能說蘇家的家風不好,只能說整個大宋朝家風就不好,去青樓喝花酒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都是雅事,召幾個妓子吹拉彈唱,然後再上下其事這是很正常的事情,至於買幾個歌妓舞妓放在家裡等到朋友來吃酒了獻個舞什麼的,這更是成爲了公認的官場文化!象陳琦這樣不逛青樓不招妓的根本就沒有幾個人。
鄒晨過了一輩子舒心日子,不想女兒將來嫁到蘇家以後,自己的夫君三天兩頭往青樓跑,歌妓舞妓成車的往家裡拉。君不見後世蘇軾都潦倒成什麼樣了,在杭州城裡只能種樹過活了,可是他還是能吸引着滿城妓子們的注意力,夜裡陪他一起去河邊觀景,喝到大醉而歸。守門的城門兵都不捨得關城門,就是爲了看到蘇軾攜美而歸。
女兒將來哪怕嫁一個沒什麼能耐的,窮一點的,只要對她一心一意,除了她不願意碰其他女人的就行,就象她的父親一樣。可是這樣的人,在大宋朝不好找,不僅在大宋朝不好,哪怕到後世都過了一千多年依舊是不好找。所以說,女人不論在哪裡都是吃虧的。
鄒晨甩甩頭不願意再想這件事情了!反正女兒還小。才五歲,離訂親還有五年呢,等到十歲以後再慢慢想吧。
母親送來的產科婆子非常盡責任,每天都拉着鄒晨在院子裡走上幾院。等到她微微有些累了就讓她在檐廊下休息,一個幫她揉腿,一個幫她揉胳膊。女人懷孕後期很容易得水腫的毛病,所以在前期開始就做按摩保健是非常必要的。
家裡的事情一切都很順心,沒有陳家的長輩在耳邊聒噪,更沒有那些極品親戚在眼裡晃來晃去,鄒晨只覺得現在的生活無比舒心和自在。
可是六月的一天,一個從宛丘來的人,把她的好心情全部給打亂了。
鄒晨面色難堪的看着庭院中站着的玉英,氣的說不出話來。幾個剛剛來的小丫頭見到淑人面色不豫。奉過了茶立刻溜了出去。整個庭院立刻只剩下了她們姑嫂兩人。
鄒晨呷了一口茶。強壓了一肚子的怒氣,“……說吧,你是爲了什麼跑到京城中的?還變成了這個樣子?”
玉英一身襤褸。頭髮上還有幾根稻草,身上的衣服髒兮兮的,臉上也被塗抹的不象樣子,活像是一個小小的乞丐,心裡抓着一個小小的包袱,在瑟瑟發抖。連看了鄒晨幾眼,都沒敢開口說話。
鄒晨自有了身孕,脾氣見漲,見到玉英不說話,氣的將茶碗扔到了庭院裡。‘啪’的一聲,茶碗在玉英腳邊碎開濺了她滿裙的茶水,玉英一動不敢動,只是不停的流淚。
“你長能耐了?一個小娘子,居然敢不經過父兄你偷偷跳上商隊的馬車往京城趕?萬一你被人在路上搶了怎麼辦?萬一遇到歹徒怎麼辦?萬幸那位商隊的領隊知道我和你哥哥,命你打扮成了這個樣子藏在車裡,否則還不知道路上會出什麼事情。”鄒晨氣怵怵的罵道,爲陳家不爭氣的家人而氣,誰見過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娘子獨自一人上路的?名節還要不要了?以後還怎麼嫁人?
“嫂嫂,你救救我吧,救救我吧!”玉英看到鄒晨生氣‘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我娘和我哥哥要把我許給一個三十多歲的老秀才,我不想嫁,嫂嫂,你救救我吧!”
杜昭站在門口守着,聽到玉英哭訴,不由得撇了撇嘴。
玉英哭哭泣泣的說道:“我哥哥自從成了親,嫂嫂就嫌棄我是一個光吃飯不幹活的,幾次三番要找我的麻煩,都被我躲了過來……後來,嫂嫂就攛掇着我娘讓我嫁給她家遠房親戚,她孃家遠房親戚那是一個傻子,找不着渾家的……我娘就不願意!然後我嫂嫂就又幫我找了一個老秀才……還說這個是好的,這個是最合適我的……”
玉英一邊哭泣,一邊想起年少英俊的鄒七郎,當年他那麼小,卻又那麼的俊俏,滿腹詩書,爲什麼自己沒有抓住……
鄒晨聽到玉英語無倫次的哭訴,聽了好幾遍才理順了思緒,原來是玉英的嫂嫂見財起意,想把她典給一個家有浮財的老秀才做妾。
鄒晨氣的又摔了一個茶碗,大聲罵,“我們老陳家,只有和離的大婦,斷無做人妾室的在室女。你嫂嫂和你哥哥再敢胡鬧我就稟明瞭老宗長,開了家廟,將他們逐出陳家。”
罵完了之後,覺得心口一陣噁心,又伏在小几子上乾嘔了幾口,嚇的玉英又抖了起來。
“你娘也是詩書門裡出來的,難道她能願意嗎?”鄒晨看到玉英那副小家子氣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當初自己離開宛丘的時候她也是端莊大方的,怎麼幾年不見就變成這個樣子?
玉英聽到了這句話立刻大哭,“我娘後半輩子還要靠我哥嫂養活,哪裡敢得罪我嫂嫂,自然是我嫂嫂說什麼就是什麼。”
“簡直是胡鬧!沒有見過這麼不疼孩子的母親,手心手背都是肉……”鄒晨氣得破口大罵,剛罵了一句突然一陣噁心,又吐了幾下纔開口說話,“這事,你就沒有稟告給老宗長嗎?你就任由着你哥嫂挫磨你?”
玉英低垂了頭,抹了把眼淚,“我……我不敢說……我怕老宗長也和哥嫂一樣……我嫂嫂在家裡經常擰我……”說着她就把她的袖子給捋了起來,鄒晨看了之後差點哭出來。只見她瘦瘦的胳膊上全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就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下去想要抱着玉英仔細看清楚,玉英急忙躲開,“嫂嫂您正懷着小侄子,千萬別碰我。我身上全是……全是蝨子……”鄒晨聽到這句話突然落下淚來,玉英看到她哭,想到自己的事情也跟着大哭,一時間庭院裡只響起姑嫂的哭聲。
鄒晨哭完了之後說道:“你先在跨院裡住下,我往宛丘送個信,讓祖父他老人家斥責你家人一番。”
玉英聽鄒晨話裡的意思還是要將她送回宛丘,急的膝行幾步,“二十四嫂,您千萬不要把我送回去,我不敢回去。他們會打死我的……”
“別胡說。你哥嫂若是敢爲難你。你只管來尋我。”鄒晨安慰她,“我一會就讓你二十四哥往家裡寫信,只說是我想你了派人將你從宛丘接到京城住了一段。這樣與你名節無礙,然後過一段再派人將你風風光光的送回去,……你也不想想,你揹着家裡一個人從宛丘跑了過來,不知道的有多少人在背地裡嚼你的舌頭。你必須快點回去,否則時間久了,你這一輩子就毀了。”
玉英急的直磕頭,“嫂嫂,你千萬莫送我回去,你送我回去。我就死了,真的死定了……”不管說什麼也不肯回去。
鄒晨直哄了半天,才把玉英哄的不哭,道:“你先下去休息,你的事情自然有你哥哥和我做主,斷不會叫你受一點委屈!”見到玉英還在遲疑,便唬了臉,“難道你還信不過我?你既然投奔了我來,我豈能置你不顧?”
見到玉英哭着答應了,就讓站在院門口的杜昭帶她下去梳洗。
陳琦從屋內閃出身影,身後跟着晶晶。
“家裡怎麼出了這種事?”陳琦在鄒晨身邊坐下,蹙着眉頭,晶晶則是一臉驚訝,想不到自家還有一個如此潦倒的小姑。
鄒晨瞥了他一眼,“當年我娘爲我訂親事,看中的是你家詩書傳家,乃是有禮儀的人家,可是沒有想到嫁過來後,卻混不是這回事。”
陳琦訕笑,撓了撓頭,“我不是待你挺好嗎?”鄒晨就哼了一聲。
“你家的事情你必須趕緊處理!萬一這事傳到京城來,咱們晶晶的面子還要不要了?”鄒晨想喝茶,卻發現茶碗全給摔了出去,氣呼呼的讓陳琦再給她拿一隻茶碗來。
陳琦樂顛顛的從屋裡又端出一套茶碗來,替鄒晨和女兒都倒一碗,然後說道:“這玉英丫頭也是,這麼大的事如果告訴祖父,祖父豈能會不管,咱們陳家就沒有一個做妾的,哪怕就是遠房親戚,家裡窮的再不能行了也從沒有把自己女兒典出去的道理。”
“先別管這麼多,明天往家裡送個信,就以你的名義,說是你想玉英了,讓她來京城陪你幾天,先把這件事情給壓下去。”陳琦看到鄒晨皺起眉頭,立刻勸解她。
鄒晨便點點頭,安排陳琦往宛丘寫信。
人不能活成獨夫,活着不單單是爲了自己,總還要考慮別人的感受,鄒晨雖然不喜歡陳家,可是玉英的名節很重要,最重要的晶晶和她有血緣關係,玉英的名節一旦被毀,將來晶晶很難嫁人。
所以她要求陳琦在給陳宗長的信裡措辭要非常嚴厲,要求他質問七房,如此任意損毀小娘子名聲,是不是要與陳家有女兒的人家做對。
玉英這時剛剛洗漱好,披散着頭髮任由着鄒晨的小女使幫她擦着頭髮。
小女使看着玉英瘦骨嶙峋的小身板嘆了口氣,還沒有自己吃的好呢,最起碼自己在鄒家雖然是農戶之女,可是有吃有穿,根本就不愁吃食,這次若不是當家主母的女兒要招女使,自家的老孃是說什麼也不會讓自己離開家的。鄒家莊的小娘子根本不愁嫁,自家老孃也是爲了報答鄒家家主對這個莊子的恩典。當初莊子裡一聽到淑人要招女使,那些家有小娘子就涌了上來,寧可不要工錢也要搶着去侍候淑人。
來了京城,淑人果然待她們極好,雖然還沒有賜她們名字,可是吃的穿的一樣也沒有拉下。又怕她們遠離家鄉寂寞,特意讓她們每隔幾天就去相國寺轉轉,排暄鄉愁,又許她們隔幾天就寫信回家報平安。除了離家遠些,基本上沒有覺得有任何不適的地方。
一想到石竹石燕兩位姊姊今年就要成親了,到了明年白蘇白果變成一等,白芨白英變成二等,自己也和兩個小同鄉變成三等。另外四個一直在陪着小女郎玩耍,以後說不得也要變得一二等女使,等到回到鄒家莊肯定那些掌櫃們都會爭着搶着來求娶自己。
小女使一想到這些就眉開眼笑,雖然她到現在還不知道嫁人是什麼呢,可就是覺得心裡美滋滋的,渾然忘了自己面前坐着的是一個百端愁緒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