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晨端着一碗藥掀起簾子進了自在居的側廂,自從金蘭住在這裡養病開始,鄒晨便每日每夜盡心盡力的侍候她。
金蘭看到小女郎端着藥碗進來,想要起身相迎,然而掙扎了幾下卻沒有能起來。鄒晨看到了,連忙放下藥碗將她按在榻上,輕聲道:“金蘭,你千萬別亂動,你傷還沒有完全好,現在腹部還有幾道口子在流膿,萬一感染了那可就麻煩了。”
“謝謝女郎!”金蘭眼睛裡蓄滿感動的淚水,乖乖的躺回榻上,鄒晨在她背後墊了一個厚墊子,然後才把藥碗送到她的嘴邊。
“傻金蘭!你想想當初你怎麼就那麼奮不顧身的追上馬車,然後跳到陽陽的身邊去保護他。你保護了陽陽,我來侍候你,這是應該的啊。”鄒晨看金蘭喝完了藥,微笑着說道,“再說了,咱們兩家的交情,還用得你和我說這個謝謝?你這不是和我見外了嗎?”
“如果沒有你,我不敢想陽陽在黑暗的地窖裡會遇到什麼可怕事情,沒有你陪着他說話,爲他唱歌,給他鼓勵,陽陽怕是一天也堅持不下去。”鄒晨安慰她道。
金蘭聽了鄒晨的話,笑着點了點頭。正在這時,金小乙渾家掀起簾子進了屋,看到鄒晨已經喂完了藥,不好意思的笑笑:“女郎,真是又麻煩你了。”
鄒晨笑笑,“我們是一家人,不需要說這外道話,正好嬸嬸來了,我去看看陽陽,他在西院陪我母親呢。”
此時的西院,一掃前幾日的陰霾,一派歡聲笑語之聲,黃麗孃的笑聲不斷的從屋裡傳出。柳氏的打趣聲也時不時的響起。鄒晨掀起簾子進去時,差點一頭撞倒小七。小七一看是姊姊來了,急忙拉着姊姊的手告狀:“姊姊,二嬸和二嫂都欺負我。”
烏倩看到鄒晨來了,急忙取了一個棉墊子放在黃麗孃的身邊,鄒晨拉着小七的手走了過去向烏倩道了聲謝謝便坐下了。黃麗娘捏了捏鄒晨身上的衣裳,嗔道:“這天還沒暖和呢,怎麼穿得這麼薄?”
鄒晨指了指窗外清澈的天空,笑道:“娘,你是整天呆在屋子裡沒出去。外面已經是綠上柳梢頭了,剛剛我一路走來,看到窗外的幾棵樹上都綻了綠芽。”
“那咱家今年種樹嗎?”烏倩說道。她還記得去年鄒晨和她說過,等到春天要種滿院的瓜果樹木。
“種!”鄒晨掰着手指頭道,“蘋婆果(小蘋果)樹,梨樹,桃樹。栗子樹,梅子樹,桔樹,無花果,櫻桃等等,葡萄也要多種。今年還要多種些花椒,這個可是香料,賣的挺貴呢。聽外面的行商來說。在西域更西邊的羅馬那裡,一斤花椒就能買一幢樓房。”
柳氏一聽來了精神,問道:“哎喲,一斤花椒能買幢小樓,這生意可划得來!”
“我看不如今年我們多種些葡萄自己釀酒喝。用糯米釀酒雖然好喝,然而則是過於拋費了。糧食貴重,還是留着吃爲好。”鄒晨笑道。
黃麗娘聽了也插嘴道:“咱們就只釀一些自己家喝的就行了,也別多釀,省得招了人眼。哎呀,這說到酒,我倒是想喝些新酒,我看不如今天晚上咱們就吃酒釀園子吧。”
小七一聽有酒喝,立刻嚷道:“我也要喝新酒。”
柳氏指着他的小腦袋笑罵道:“這才三歲,就變成一個酒鬼了,長大了可怎麼得了?”
一家人於是從果樹說到了酒,再從酒說到晚上的吃食,熱熱鬧鬧的聲音直傳到院外。
種樹這種事情,說幹就幹,等到鄒正業和鄒老爺從田間回來,鄒晨立刻向他們說了這件事情。鄒正業這幾日正爲家裡沉悶的氣氛發愁,一聽到鄒晨這麼有幹勁的話,立刻高興的同意,別說種樹了,哪怕就是把他當成樹種了,只要兒女們開心,他也是樂意的。
鄒晨一看到二十四孝老爹同意,立刻拿出自己的小帳本念道:“這幾天陽陽失蹤咱家散出去的錢倒是不少,但是二月底玻璃的分紅就要下來了,而且外祖父送來的一千兩也不要咱們還,說是從分紅里扣。我看不如就先挪用這一千兩,等到分紅下來,咱們再算細帳。”
鄒正業聽了此話想了一會說道:“咱家今年這錢出去的倒是不少,蓋了兩個院子,就是百來貫。小七的事零零總總花了有百來貫,又給了仇九五百兩,眼看着公中的錢越減越少,是得下死力掙些錢了。”
“林蛙馬上就要結果冬眠,等到收林蛙時,又是一筆收入。這幾天陽陽的事,咱們菜地也是好幾天沒有收入了,那些菜商們估計也都多少有些損失,唉,今年這一年,開頭不好啊。”鄒老爺子聽了兒子和孫女的話之後嘆道,“眼看着春節過完了,馬上都三月三,居然一場雨也沒有下,今年,怕是要旱了啊!”
鄒晨一聽祖父這樣說話,腦子裡突然有一道閃電劃過,至和二年,似乎在中原大地有一場旱災,旱災之後便是巨大的蝗災。她低下頭,仔細想着以前看的書裡到底是幾月份發生的旱災,然而想了半天卻是毫無頭緒。
鄒正業看到女兒低頭思考,便問道:“小晨想啥呢?”
鄒晨擡起頭,面色凝重道:“祖父!阿爹!我覺得祖父的話說的非常對,今年肯定是有一場旱災,所以咱們家得提前做好準備。比如多收購一些糧食放在家中,然後再請打井的工匠,在麥田和稻田那裡打上幾口井。而且,咱家還得多養一些鴨子、鵝、雞,以防止旱災過後鬧蝗。而且所有的稻田那裡都必須散養上青蛙或者山蛤,等到蝗蟲過境之時,這些蛙類可都是消滅害蟲的能手。”
“那果樹還種嗎?”鄒正業聽到鄒晨的話,擔憂的問道。
“種吧!”鄒晨說道,“不能因爲有旱災果樹就不種了,今年有旱災,明年有澇災。那後年再刮旋風了呢?如果怕這怕那什麼事也做不好。”
“好!”鄒正業點頭道。
既然已經計劃好了,第二天鄒正業就行動了起來,帶着鄒老爺子和公孫季,三個人一道去下口選樹苗去了。
鄒晨家逐漸開始了正常的作息,每天早上和平時一樣,將豆腐攤擺出去,等到豆腐賣完,家裡人便閒了下來,該做繡活的做繡活,該去菜地幫忙的就去菜地。一切看起來彷彿和表面相同,似乎沒有什麼改變,然而鄒晨知道。家裡終究還是有了改變。
一到晚上,小七便會緊緊挨着鄒晨不願撒手,睡覺的時候油燈根本不能吹熄,哪怕就是他睡着了,夜裡醒來時看到沒有燈光。也會嚇的尖叫起來。所以鄒晨便託鄒正業買了兩個別人養魚用的平底瓷盤,裡面倒上薄薄一層水,然後在瓷盤上放一個蠟燭,每到睡覺時,便點上蠟燭。
雖然蠟燭非常的貴,一根就要兩文錢。然而爲了小七,家裡沒有人說什麼。不僅如此,就連金蘭的屋裡也整夜整夜有一根永不熄滅的蠟燭。
金小乙家搬到鄒家宅子裡住了。鄒晨原本想讓他們住一個小樓,可是金小乙說什麼也不肯,最終只能隨了他的意,他住進了鄒正業後面的後西院,和公孫策做了鄰居。鄒晨爲了方便他們。特意讓他們自己開了夥,每天不用跟着自己家一起吃飯。想吃什麼自己隨便做。
金蘭的身體,時好時壞,身體好的時候,便把她抱出屋子,在太陽下面曬曬,過一會再搬回去。現在金蘭已經不再發燒了,身體上的傷痕也在慢慢的修復中,只是腹部上留了好幾道看起來醜陋無比的痕跡,也不知道長大以後會不會消除。
家裡人沒有人說什麼歧視金蘭的話,然而金小乙渾家卻是知道的,自家的這個小女兒,這一輩子也只能這樣了,身子毀了容又被擄過,將來只怕要老死在家中了。
然而金小乙渾家卻不知道,在宛丘,有一個遭遇比她女兒更悲慘百倍的婦人,她依舊在頑強的活着。
“二哥,你要走了嗎?”風五娘看着將行李已經打包好,拿着一個纓絡發呆的敬平問道。
“五娘,二哥要走了。二哥在這裡呆了六年,很想回家鄉去看看。你嫂子她一個人在洛陽呆了快十年了,一定寂寞的很。”敬平將纓絡收到懷裡平靜的笑道。
風五娘低下頭,一滴眼淚流到了自己手背上,“二哥,你走了,我怎麼辦?”
“仇九那小子,我看着人還算不錯,不如等我走後,你對外人宣稱我們和離了,你嫁給他吧。”敬平站起身,將手放到風五孃的肩膀柔聲說道。
風五娘聞聽此言後偎進了二哥的懷裡,低低抽泣,敬平像抱着自己的妹妹一般,溫言細語的安慰她。
“如果,你不想嫁給仇九,不如就跟着老五回東京吧!官家這幾年想見你都想瘋了。”敬平說道。
風五娘聽了此話,身上一陣顫抖,“我不能回去!回去之後我怎麼辦?那些大臣,那些宗族親戚,我,我怎麼面對他們?官家護不住我,我早晚也是要死在他們手裡,我還不如在這裡過着平淡的日子。你看看兗國公主現在成了什麼樣子了,她瘋瘋癲癲的已經不成人樣了。她可是官家的親女兒,只是因爲和內侍多說了幾句話,便被婆家任意侮蔑說她和內侍有了私情,那些大臣們各個看上去冠冕堂皇,可是他們的口誅筆伐卻可以致人以死地。”
“我若回去,下場定會比公主還要慘!”風五娘悲哀的掩面哭道。
“唉!……”敬平嘆息一聲,輕輕的將風五娘攬在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