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計一出,天下百姓將安!”丁賢之斷言道。
陳琦頭一次得到先生如此高的讚賞,不由得有些窘然。
鄒晨則是抿着嘴在笑。
“這計策,你們準備交給相爺嗎?”丁賢之試探着問道。在他想來,文彥博是絕對不肯改革的,他已經位極人臣,現在又是顧命大臣,只求穩當,絕不敢改革的,只怕陳琦將計策一交到他的手中,便會被束之高閣,從此不理會。
陳琦淡然一笑,“此計雖好,實乃絕戶計,所以未完善之前,我不敢讓任何人知道。”言下之意,是不準備交給文彥博。
丁賢之欣慰的笑笑,沒有再說話,拿出這份方略來再次仔細的看了起來。陳琦看到丁賢之也是和他同樣的意思,便和鄒晨會心的一笑。
又去和韓帳房說話,“韓帳房,你來看一下這個數據……”
韓帳房確實是一個人才,他的心算能力非常高,任何數字只要讓他看一下,便能快速的算出最終得數,有他在一旁幫忙,陳琦少費了許多心力,他只需要將數字抄回來,然後韓帳房計算清楚,他再將結果進行對比就可以了。
“這份記錄應該是僞造的……或者是被篡改過的……你來看前年蘇州的田地交易記錄的價格,一畝上等肥田是兩貫五百文……爲什麼今年的田地交易數量比去年還多,可是官府的收入卻減少了……這裡……這裡……足足有一百傾的肥瘠被篡改……肥田當做瘠田賣……”韓帳房看了幾眼後斷定道,接着抽出了前幾天他幫陳琦算的蘇州土地肥瘠表。
“豈有此理!民之蛀蟲!”陳琦氣得拍案大罵。
“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鄒晨輕輕吟道,又轉向丁賢之,“先生,您來說,爲什麼官員們從不將百姓看在眼中?”
鄒晨一直不明白,爲什麼這些官員如此魚肉百姓,按說宋代的俸祿是歷朝歷代最高的,不用貪污也可以過上非常好的日子。當然了,如果家裡有幾百畝良田那就更好了,最起碼手裡有糧心就不慌。可是這些人一圈就是幾十傾上百傾的地,那些農夫們被官府強買去了田地,就變成了失地的人,最終只能去佃官府和富戶的田,等到災禍來臨,由於家中沒有存糧,就只能變身成爲流民。
難道官員們就不知道水能載舟京能覆舟的道理嗎?
丁賢之沉吟了一會方道:“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非與百姓共治天下也……”一句話道出了宋代的政治體系。
因爲這個天下是皇帝和士大夫所共有的,不是和百姓共有的,所以皇帝可以優待士大夫,卻不會去優待百姓。對百姓只要做到愛民如子就可以了,沒有必要敬其爲主。
歷朝歷代中,沒有任何一個皇帝將百姓當做最重要的去看待,在他們眼中官員和百姓相比,自然是官員重要。
鄒晨想到這裡,深深嘆息。這是自己所改變不了的東西,也沒辦法改變,哪怕再過一千年一萬年,這個依舊沒有人可以改變。
“如果此方略得以實施,則百姓幸矣。”丁賢之指了指手裡改良版的方田均稅,欣慰的笑道。
改良版的方田均稅如果真的得以實施,最終的受益人雖然是各個官員和大地主,可是百姓也會間接的受益。美洲的土地比起現在的大宋絕對要廣袤的多,那麼多的土地如果都被人買下來了,肯定需要人耕種。百姓們大量去了美洲,那麼在宋境內剩下的田地誰來耕種?地主們沒有辦法,只能相應地提高佃戶的待遇。否則的話,種你一畝地,只給三四十斤的報償,而在美洲,那裡有畝產上百石的糧食作物,人家肯給幾十石的報償,誰願意要你的三十斤?
等到那些畝產上百石的糧食作物在守境內大量開始種植時,不論是佃戶還是地主都能獲得高額的糧食產量。一畝地能產一百石,那就是將近九百多斤,隨便給佃戶幾十石,也足夠佃戶們吃飽肚子。農夫們吃飽了肚子,誰還願意去造反?
相應的,國家也會獲得安定。農夫們不再造反,那麼國家就有足夠的軍事力量去對付邊境突發的軍事戰爭。
這時,再將禁軍和廂軍進行整頓和改造,該裁的裁掉,該放其歸家的就放其歸家,將軍隊全部變成精壯,然後再把各路的駐軍劃分爲若干區域,每個區域置將與副將一人,專門負責操練軍隊,以提高軍隊素質。
而最後一步,就是改善武器!宋代武器全部歸三司胄案和諸州將作院製造,質量粗劣,嚴重影響戰鬥力,許多戰士手裡拿到的新武器都是生了很大的鐵鏽。手持這樣的武器怎麼和別人打仗,你砍了別人十刀別人還沒什麼事情,別人一刀就將你結果了,難道你指望用鐵鏽去感染別人得破傷風而死嗎?這種狀況必須要改善,可以設立軍器監和新的將作監,負責監督製造武器,大量招募工匠,改良新式武器。
同時還要給工匠們比較高的待遇,提高他們對武器研發的熱忱度。
如果這些改革條例全部施行下去的話,鄒晨相信宋朝絕對不會再有靖康之恥。
那是因爲士大夫們和大宋朝緊緊的聯繫在了一起,如果宋朝滅,他們的利益也將受到損害,只有宋朝長久的存在下去,他們的利益纔可以得到保證。也許,這些士大夫們還會扶持另一個王朝,但是這些鄒晨都不會在意,只要還是漢人當權,不論是姓趙還是姓朱都無所謂。
想到這裡,鄒晨一陣輕鬆,彷彿肩上卸掉了千斤的重擔。自己只要慢慢地按照設想好的去做,哪怕就是做不成,心中也不會有任何遺憾。因爲,盡力了……
陳琦從一堆數字中擡起頭,看到鄒晨臉上露出神往的笑意,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這個妻子,娶得實在是超乎他想象的好,他總有一種得到了一個寶藏的感覺,不論自己怎麼挖掘,不論怎麼索取,這個寶藏用之不盡總是能給他一個新的驚喜。
繼續埋到一堆數字中,和韓帳房低聲討論起來。
丁賢之看到陳琦和韓帳房討論的興高采烈,便向鄒晨招了招手,示意她出去。
“有事嗎,老師?”鄒晨跟着丁賢之到了院子裡。
“晨姐,”丁賢之斟酌了一下語氣,“這個方田均稅是不是你的主意?”自從丁悟學也跟着丁賢之到了陳家後,鄒晨便不許丁賢之再用敬語稱呼她爲小女郎,而是要求他把自己當做真正的弟子一樣,稱呼小名。
鄒晨聽了這話,微微頜首,“我只是起個頭,提了一個設想,然而最終完成還是需要靠嘉禾。”
丁賢之便長嘆一聲,仰面向天,似是在可惜着什麼,過了一會沉聲說道:“既是你的主意,想必這後面還有後手的吧!”
“是的!”鄒晨便把自己的設想簡單說了一下,當說到最終目的是整頓軍務的時候,丁賢之突然鎖緊了眉頭。
“這些事情沒有十年八年,怕是難以完成,如果窮一時之力,只怕是得不償失。”丁賢之沉吟了一下說道。
鄒晨非常贊同,“是的,我也是這樣認爲,所以第一步便是先將全國田畝數給摸清楚,然後讓地主們都交稅,這樣國家的稅收便會大幅度的增加……其實,在我看來,從土地上收稅實在是短視,商業稅纔是重中之重……商人肩負流通市場的重任,利潤可觀,他們交納的稅收卻非常少,他們交的少,那麼重要的稅收便會轉嫁到了土地身上。農民原本就非常辛苦,可是還要交苛捐雜稅。最終,逼得農民走投無路,只得揭竿而起……在我想來,一個成熟的王朝,其實是不用收農業稅的,只是依靠商業稅便足以支撐正常的運營。”
“此話怎講?”丁賢之聽到這話,突然起了興趣。
“一個國家如果商業流通了,那麼相應的來講,他的貨幣也在流通着,貨幣沒有變成一堆金銀山被放在家裡。貨幣一旦流通,那麼這個國家的信用就在不斷的上升的。當百姓們在自己居住的街道上可以買到千萬裡之外的商品時,百姓的滿足感也會相應的升高。商人們賺的多,自然也會更加擁護這個王朝,適當的收取一些稅收這是非常必要的……”鄒晨先把自己在大學時聽的經濟學講座開頭語說了一番。
“百姓們由於土地不再交稅,對國家的信賴感更高。而整個國家需要依靠商業稅來養活,那麼就必須相應的給商人們一些照顧。這樣,便會刺激更多的人去行商去開小作坊,小作坊是必須要招收大量的人力和勞力。農夫們從鄉里出來務工,這也意味着,他們暫時脫離了自給自足,再不可能回到男耕女織的生活環境。土地上耕種的人在減少,地主們必須拿出更高的條件去招攬佃戶……”
“現在我朝徵收的稅收契稅和過稅按規定是收百分之五左右,可是稅場和稅務在徵稅時又沒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徵收辦法,造成了重複收稅以及濫收稅,稅收實際高達百分之二十左右。其實這樣的事情不如將都商稅院一分爲二,稅場變爲國家,稅務變爲地方徵收,地方收取的稅務可以一部分截留分回地方其餘交到國庫,而稅場收取的稅務則是全部歸國家所有。這樣一來,縣官們有了餘額可以供他們使用,就不會去盤剝百姓了……”
“除了稅場和稅務有權力收稅,其他任何地方和衙門都無權再收取任何費用。”
丁賢之聽到鄒晨這樣說,眼前霍然一亮,可是旋即又暗淡了下來,“如此一來,只怕會給那些官員更多的藉口去收稅……”
“不怕,”鄒晨笑道,“這個時候,就需要另一個部門來運轉了,那就是稅監……每個行業要多少稅,交給國家是多少,交到地方是多少,稅監都仔細覈算清楚,這樣商人們知道要交多少稅,以後只需要按此稅收交納既可。如果有亂收稅的官員,還怕找不到錯處查辦他們嗎?”
“妙呀……”丁賢之聽到這話不由得連聲稱妙。
其實,不論是方田均稅也好,還是收商業稅也好,都是將農民從土地裡完全解脫出來,然而這個必須要有一個前提,那麼就是在美洲的確是發現了一種畝產百石的糧食。
至於這個,鄒晨表示沒有一點可擔心的,畢竟玉米和土豆的確是在美洲發現並流傳到全世界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