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是要得到尊敬的。
鞭屍行爲,往往受到社會鄙視的。
种師中死了,爲國而死。這一刻,沒有人指責他用兵不當,也沒有人指責他率兵輕進,喪師辱國,更沒有人在人品上指責他。因爲他死了,死人不再參與競爭,死人不會與活人繼續爭名奪利。
對於死人,許多人是寬容的。哪怕曾經是敵人,此刻也得到了諒解。
朝廷下詔追念种師中,贈少師,諡曰莊愍。
同樣,隨軍出征的趙樸也是名揚天下,因爲他死了。
趙樸,太上皇十三子,儀王殿下,當今聖上的弟弟。在之前,慷慨赴國難,視死忽如歸,不避生死,前往金軍大營爲人質;如今更是不避生死,親自參軍,救援河東,親自與金軍搏殺,最後在殺熊嶺中陣亡,最可悲的是連屍體也沒有找到。
於是,一夜之間,儀王趙樸成了烈士,成了楷模,受到朝廷上下的褒獎,追封爲靖武王。靖,立青,代表國家平靜,戰爭平息;武,止戈爲武。靖武者,以強大的武力,保衛國家,平定動亂。
這個爲國捐軀的王爺,一瞬間變味了周公旦轉世。
曾經這位王爺欺男霸女,搶佔店鋪,打架鬥毆,幹過許多缺德事,此刻再也沒有人提及。世人都在想,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誰沒有小孩子的經歷,誰沒有犯過錯誤。
讀書人都在紀念這位王爺,吊唸的詩歌一首接着一首;而青樓女子也是不斷吊念,傳唱着哀歌。
…………
而在世人吊念這位逝去的王爺時,趙樸正在與完顏婁室交鋒。
此刻,趙樸正在四處轉悠,常看着松樹林的地形。
不得不說,宋代的地圖太簡陋了,或者是河東的水文太複雜了。宋代的地圖也主要是標出大城池,大的縣鎮,或是重要的道路。而許多山地地形都是一筆帶過,一些偏僻的山村多是忽略不計。
比如此處,就沒有標出地理名字。
只是這裡是一段連綿不斷的山脈,很是低矮,卻長滿了松樹,松樹極高達幾米,甚至是十幾米。四周都是密集的松樹,還有雜亂的野草,隱藏在野草中,根本難以發覺。這裡常常有狼蟲出現,而最可怕的是毒蛇。
走在密集的草叢中,可能一不小心就踩到一條毒蛇;可能睡覺時,就有一條毒蛇鑽進帳篷。
不過一腳踩到蛇之後,士兵們往往是驚喜,而不是吃驚。
有一次,趙樸吃飯時,就看到一條蛇從一個士兵的腳上爬過,纏繞在腳脖子上,不斷攀緣上升,那時把趙樸嚇得差些叫出來。可是那個士兵卻是滿不在乎,右手一擡,捏住了蛇的三寸,手中的短刀一探,割斷毒蛇的脖子,一丟蛇頭,扔在一邊,輕飄飄的說:“今天晚上,可以加餐了!”
看着在地上翻滾的蛇頭,趙樸心情翻滾,鬱悶到了極致。
似乎這裡人,就他膽子小,也就他怕蛇。
這裡的士兵們,看到毒蛇第一反應是驚喜,然後是出手殺蛇,品嚐蛇味。而王彥多次邀請他吃蛇肉,都被他拒絕了,因爲他怕蛇。
不得不說,河東的一切對於他來說都是陌生的。
大宋時代的河東,不同於後世的山西。
後世的山西,人口太密集,經過了大量的工業化開發尤其是煤炭的挖掘,小煤窯遍地開花,早已盡失去了原始的自然風光。可是在大宋時代的河東,人口不過是二百多萬,對於自然的破壞也很少,一切很原始,像這樣的原汁原味的松樹林遍地都是。
這個時代,河東的水土流失還不太嚴重。
除了太原、大同,臨汾等地得到開發之外,大部分區域都是少人,或是無人狀態。這裡天生就是一副游擊戰,運動戰的最佳場所。
此時駐紮的松樹林,就是一片廣大的山嶺,幾千人往裡面一貓,根本是找不到一絲痕跡。想要圍困這裡,做夢吧,即便是有十萬大軍也會被巨大的山嶺所淹沒,沒有嚮導,極容易迷路。
“河東是個好地方,可比河南好多了!”趙樸心中感嘆道。
中原,爲天下之腹。佔據了中原,可以操控四方,是最佳的定都場所,古代的洛陽,如今的開封,都是如此。不過缺點也是顯而易見的,一旦王朝勢弱,幾乎是連跑都無法跑。汴梁四周,都是大平原,一旦汴梁陷落,一旦失去城池護佑,百姓幾乎是異族、兵匪洗劫的對象,弄不好就是一個又一個大屠殺,想跑也跑不了,兩條腿再快也跑不過四條腿。
而河東就幸福多了,河東之地,山河表裡,山脈之間是平原谷底,太平年代,可以在谷底形成的平原耕種,而在戰亂年代,可以往山裡跑。跑到山裡就安全了,騎兵雖強,可是也無法爬山,免去了被屠殺的危險。
而這次金軍入侵,看似佔據了河東,太原旦夕可破,其實在山嶺之間遍佈着義軍,這些義軍好似螞蟻一般,小的僅僅是十幾人,大的有幾千人。金軍根本無力圍剿,人數少了根本沒有作用,人數多了又是浪費糧草。
“太原失守,已經是定局了,可憐了忠臣義士,爲國捐軀!”趙樸嘆息道。
世界上,最痛苦的莫過於知道悲劇將要發生,可還是無力阻止。
他知道救援太原危險至極,三路援軍可能全軍覆沒,可是他卻無力阻止,只能是眼睜睜的看着种師中走向死亡;還有太原將要陷落,悲慘的太原大屠殺將要再現,可是他依舊無力阻止。一切都是因爲他力量太弱小了。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是無用的。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老子如今才十六歲,如今金太宗已經五十多了,完顏宗望、完顏宗瀚、完顏婁室也是四十多歲奔五十了。沒有幾年好活頭了扎,再過十年,二十年,全數進了棺材死翹翹了,可是老子才三十多歲,熬也熬死你們!”
一想到年齡優勢,趙樸心中就輕鬆了很多。
他沒有太多的優勢,只需要年輕就足夠了。他年輕,有着資本拼鬥一切,而那些金軍的地位,名將等早已是垂垂老矣,耐不住死亡的折磨,離死不遠了。
“將軍發現了金軍出沒,正在一百里之地安營紮寨!”
“一切按計劃行事!”
這時,趙樸不由的笑了起來。
他是皇子,身份最爲尊貴的人,這些衝殺自然不需要他。他需要做到就是穩坐釣魚臺,靜靜地等待勝利,或者是失利的消息。在所有宋軍沒有死光前,他是不需要親自上戰場的。
…………
而百里外,正是金軍紮營之處。
完顏婁室看着四周的環境,心情複雜,恍然間想到了金國崛起的那一戰。那時女真僅僅有兩千戰士,全是竹子做成的甲片,兵器都是獸骨,或是生鏽的長矛,那時一件上號的鋼製兵器,只有部落的首領纔有資格佩戴。
那時的女真可謂是一窮二白。
那時的女真四分五裂,各個部落之間相互爭鬥,又共同受着契丹的剝削、壓迫,幹部不敢言。
直到,太祖出現,最後憤然抗擊遼軍,那時只有兩千女真士兵。
而遼軍號稱十萬大軍來襲,十萬有些吹噓,可是至少有五萬之衆。兩千VS五萬,一點勝算也沒有,可是太祖卻是悍然而戰,最後勝利了,也爲女真卻得了生存的權力。
後世看來,太祖是藉助大霧,遼軍視線模糊,然後率領精兵出擊,導致遼軍潰敗,走向勝利。
似乎勝利,只是因爲一場大霧。
可是,完顏婁室卻是哼之以鼻,勝利哪有嘴巴說得那樣容易。
那場大霧,只是恰逢時機而已,那場大霧實際是總攻開始。在之前的戰鬥中,金軍一邊戰鬥,一邊護衛老弱孩童退去,不斷的打擊騷擾遼軍,已經是遼軍疲憊不堪,在遼軍疲憊到極致時,才發起總攻,於是原本壓力巨大,精神趨於崩潰的的遼軍,在瞬間崩潰了,於是大敗了。
而之後的戰鬥中,金軍也是不斷的衝擊敵人的戰陣,一次又一次,往往是激戰一天時間,衝擊幾十個來回,爲的便是讓敵人疲憊,讓敵人心理壓力加大,當敵人疲憊到了極致,心理緊張到了極致時,就會徹底奔潰,或是瘋狂,失去冷靜。
這時,就是金軍真正出擊,徹底掃滅敵人的時刻了。
這也是金軍的戰鬥模式,這個模式很是簡單,一點也不復雜,可是卻屢屢戰勝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