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董氏剛纔視線的方向,林芳回頭,齊彪不知何時站在了院門口,滿臉的狠厲,眼中閃着嗜血的光芒,令林芳生生的打了一個寒戰。
待齊彪回過神,就看見林芳正耷拉下小臉,怏怏不樂的往大郎懷裡拱,齊彪心裡莫名的懊惱和心痛,卻又說不出爲何,往日看誰不順眼,他想打就打,就是把人整死了都不會多想,何時在意過別人的想法,今日卻因爲一個小小嬰孩的不快而感到不安,他想不通。
“哼。”
大郎一直冷眼看着這一切,心裡百般怒氣。
往年他每次回家,都是匆匆忙忙,進門先要給父母請安,父親別的不過問,只問工錢,問的很細,都去了哪裡,做成了什麼生意,有沒有賞錢,賞錢多少,平時又花用了多少錢,都花用在哪裡,然後再仔細和上交的銀錢數目相對,若是對不上,便是一頓斥罵,對於他在外的生活,卻是沒有一句過問。這哪像父子間談話,倒好似掌櫃的在給老闆報賬,這掌櫃的還是個貪墨老闆銀錢的惡棍。
待把銀錢交付清楚,父母便開始述說妻子的種種不孝。初時自己很信父母的話,回屋便指責妻子的不是,不待妻子多說,又趕時間回了鋪子。妻子那時還和自己爭辯,後來漸漸冷了心,時不時回孃家長住,後來提出和離。這是自己百般廝纏求來的才女,怎能輕易放棄,求助於嬸母,嬸母多次的仔細分析,才讓自己對於父母的話半信半疑。
記得那次,嬸母帶着自己去了妻子的孃家,不但吃了閉門羹,李子陽還差點和自己動起手,妻子拉住小舅子,冷冷的問:“我長相醜陋,有自知之明,本已心如止水,你卻偏要來攬去這湖靜水,過後竟是不管,任由別人往裡丟石扔草倒髒水,這樣言而無信的男人,我爲何要留戀於你。”
一字一字,就像重錘砸在心上。妻子的話沒錯,自己偏聽偏信,又何嘗給過妻子過多的關注。自己百般的保證,嬸母千般的斡旋,妻子也不忍文兒受父母離異之苦,最終還是答應跟自己回來,每每生氣,也不再輕易回孃家,而是去嬸母家裡小住,自己也儘量多些時間陪妻兒。
想起妻子說那番話時眼中的決絕,即使此刻,林大郎心裡還是一陣的後怕。今日回家,剛一進門就被母親和七妹如此責難,十弟更是要當着自己的面打文兒,可有誰把自己這個長子長兄放在眼裡,虧得妻子還提出要給父母一個說法,這還用說嗎?他們會容得妻子說話嗎?
大郎冷着臉走向自己的屋子,還未進門,李翠梅從屋裡出來,一臉憤怒道:“相公,家裡遭賊,報官。”
林武仰着小臉報告:“爹爹,家裡的東西都沒有了,孃的箱子空空的,妝臺上的首飾盒也空了,衣櫃門掉了。”
兒子說着話,大郎已大步進了屋子,先打開臥房妝態上的梳妝匣,裡面除了一根木簪子,其他首飾全不見蹤影,這根木簪子還是大郎出外進貨時,看着小攤上擺的簪子雕的精細,順手買的,也就只花了半兩銀子。再看衣櫃,一邊門虛掛在門框上,裡面的衣物翻得亂七八糟,這櫃門是大郎有一次和妻子生氣,一拳砸壞的,過後也是隨便弄了一下,稍微用力就會脫開。對間放着妻子的嫁妝箱子,大郎走過去,一個個箱子打開看,不至於像兒子說的空空的,那些字畫瓷器還在,料子和壓箱錢卻是都不見了。
這個賊不問自明,除了自家的母親和七妹,還有誰。料子雖然都是上好的綢緞和布匹,不過箱子裡最值錢的是字畫和瓷器,就當賊不識貨吧,可家裡高門大院,一般的賊很難進來,以母親和七妹的性子,沒事一天都要幾次來自己屋裡,看能否弄點東西走,妻子這大半年不在家,她們會放過這個機會?要是真進了賊,早就叫嚷開了,哪裡會有剛進門時的不問不提,還有心情說那些酸刻的話。
“好,我去報里正。”
本朝規定,村裡遇到了糾紛或案件,要先報里正,里正處理不了的,再報上級,依次類推。里正官雖不大,按規定,手下也有六個幫手,稱作裡牙,相當於里正的兵,還有一個裡筆,就是書記官,專門管記錄檔案。
這些檔案每年都要上交給上一級保管,相當重要,你要考科舉,朝廷會審覈你有沒有不良記錄,要是有,那就玄了。娶妻嫁女,也可查檔案,若有污點,婚事自然會艱難。這就是爲什麼李翠梅一個將軍的妹妹,卻是過得如此小心翼翼,忍辱負重,她就怕一個不小心,有了不良記錄,連累到兒女。
“站住,你回來不先拜見父母,這是要去何處。”
林伯嗣本來在屋裡等着大郎給他報賬,上交這幾個月來的工錢,沒想到大郎不但沒進正屋,還要匆匆忙忙出門去,這讓他再也顧不得矜持,自己走出來喝止大郎。
大郎腳步沒停,邊走邊說:“報官,家裡進了賊,年關已至,不把賊抓住,這年怎會過得安心。”
“大郎等等,先不急着報官,我有事和你商量。”
報官兩個字把林伯嗣嚇住了,進賊,進什麼賊,他能不知道怎麼回事嗎?要是真查出婆婆侵佔媳婦的嫁妝,輕則退賠,重則打板子,再重的就是坐牢了,無論哪樣,他都丟不起這個人。
大郎停住腳步:“父親,何事。”
何事?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林伯嗣遲疑間,大郎道:“父親若是一時想不起,且不急,兒子先去報了里正,抓了那賊,追得財物,待父親想起來,再好好商量。”轉身準備往外走。
“等等,商量的就是此事。”林伯嗣也顧不得想再多,他沒想到原來有些愚孝的大兒子,現在越來越讓他看不懂。
“父親想說什麼。”
“都是一家人,何必報官。”
“報官和都是一家人有何關係。”
“你明知故問。”
“父親想如何做。”
“你想怎樣。”
林大郎看向妻子,嫁妝是妻子的,他得徵求妻子的意見。
“分家。”李翠梅不再猶豫。
子女主動提出和老人分家,除非有不得已的理由,否則就是大不孝。李翠梅早就想分家,顧及到兒女的名聲,一直忍着,可是公公婆婆得寸進尺,前有差點把女兒溺死的做法,這次又拿光了銀錢和料子,以後呢?說不定還等不及孩子們長大,就沒有了性命,就是保住了性命,難保不會被公婆和小姑子小叔子累及,名譽掃地,反正都是不好過,何不拼一拼,先圖個分家後過得自在。
“不行。”意料之中,林伯嗣出言反對。家裡的收入主要靠大郎的工錢,要是分了家,就靠那十幾畝地,和六郎做些散事,能有多少進項。
“報官。”李翠梅不再想讓。
“你這是忤逆不孝。”
“長輩不慈,何以言孝。”
“放肆,林大郎,你妻胡言亂語,頂撞長輩,做爲丈夫竟然一言不發,夫綱何在。”
“父親夫綱雄震,卻爲何母親還會惹下這口舌之爭。”
“你,”林伯嗣沒想到大兒子會反將他一軍,一時卡了殼,那麼多年的聖賢書也不是白讀的,不一刻就反應過來,義正詞嚴:“你身爲晚輩,直指母親之事,何來孝道。”
“呵呵,”林大郎給氣樂了,這不又繞回來了,妻子剛說過,長輩不慈,何以言孝,父親又來說這句話,還真是以孝爲先。
大郎這一笑,林伯嗣氣急敗壞:“分家,想都別想。”
“報官。”李翠梅咬住不放。
雙方僵持不下,林大郎來氣,扭身出了門,直往裡正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