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珂爲費揚古在京中尋了一處宅子,長臻執意要跟費揚古一起住,嚷嚷着不要離開伯父。大女兒與自己不親,璟珂只好將感情寄託小女兒身上。
京中已有迎新之味,年末的雪下得緊,今年的冬天分外冷。公主府的少年衛隊和小女娃們,離家較遠,或是無家可歸,璟珂特地讓人爲他們都準備了幾身新衣服,還添了幾雙新鞋子,又讓他們好好吃了一餐豐盛的團圓飯。
“公主,寧格格來了。”流風說着引納蘭岫寧進屋。外頭的風雪凍得納蘭岫寧小臉通紅,解下披風遞給流風,今晚她着一件堇色長裙,很是典雅。
簡單行了禮,納蘭岫寧在璟珂旁邊尋了處位子坐下,先乾爲敬,讓大家拍手叫好。
“寧兒,你們年輕人一起玩,我先走了。”璟珂笑着朝納蘭岫寧點點頭,便起身離開。
大家一致站了起來,恭送璟珂,之後才恢復到方纔觥籌交錯的情景。
流風攙着璟珂,小心在下滿了冰雪的園子裡漫步。清冷月下,反射出的雪光晶瑩透亮,新一年的雪到了。
遙想那年在雍王府裡見着新春第一場雪,她還是個十歲多的小格格,跟弘時偷偷在雪地裡打雪仗,小臉小手凍得紅撲撲,塗了好幾天雪花霜,皮膚纔沒那麼疼。
那時候陪在她身邊的,還是梅蘭二位姑姑,清漪還沒遠嫁漠西,弘時還意氣風發,許多舊面孔都還在世。
不知不覺中,來到清朝近二十年了,她還是那個汪萱萱,只是不知道現代的時空與這裡是否是平行同步,現代的玉姐和一衆照顧她的傭人們可還好,外婆程老太太可還在世?又是哪一個女人登堂入室取代了她媽媽的位置?
“公主,富察府的聘禮今天送過去了,寧格格的嫁妝已經聽您吩咐備了一份。”流風見璟珂不再沉思,才告訴了她。
“嗯。”璟珂點點頭,順手這下一枝紅梅,“另外照永壽家裡備的再弄一份。”
流風笑着接過璟珂手中的紅梅,一枝一枝替她收好,“公主真是疼寧格格。”
“嫁妝備足了,日後纔不至被富察府給欺侮了去。”璟珂一想起當日溪菡對雍正賜婚一事甚是不滿,可想而知,偌大的富察氏一族,該有多少人瞧不起納蘭岫寧的出身。
流風點頭笑道:“公主多慮了吧?寧格格是皇上賜婚,又有公主您撐腰,誰敢大膽欺負寧格格?”
“永壽家的那位可有什麼怨言?”一說起納蘭永壽的嫡福晉關氏,璟珂就不由得呼了一口氣。
流風只說關氏並無有何怨言,只是對三個女兒的命運嘮叨了幾句。
笑過之餘,璟珂只覺諷刺,出身八旗的女子一到適婚年齡都要參加選秀,關氏到時候豈不是要自行了斷了去?
“方柔姑娘怎麼沒過來?”璟珂適才想起方柔,今晚她宴請衆人,獨不見方柔,這纔好奇。
流風答說:“方姑娘剛纔去費貝勒的宅子了……”
“哦?”璟珂想着,似乎想明白了些什麼,嘴角微露笑意,轉身回了房間去。
觀音保今夜可以下牀,靠在書桌旁靜靜地看書,見璟珂喜笑盈盈進來,知她心情不錯,微笑問了句。
璟珂笑呵呵地坐下,給觀音保說道:“大喜呢。你猜今晚方姑娘去哪兒了?”
“哥哥那裡?”觀音保倒是一點都不驚訝,反而像是老早就知道了這事情。
璟珂愕然,只見觀音保輕咳兩聲,笑道:“方姑娘此前曾與我說過,只是……你也曉得哥哥的脾氣。”
觀音保並沒有說破,璟珂心知肚明,咧咧嘴,把剩下的話吞了回去。
“不過方姑娘過去也好,臻兒與她親近。”觀音保一說起大女兒,不禁偷瞄了妻子的神情,怕她心裡難受。
璟珂是有些彆扭,自己的女兒跟別人親,偏偏不跟她親,便想轉移話題:“你怎下牀了?凍着了可如何好?”一邊說着,一手附上觀音保的手,試着摸摸他的體溫。
“璟珂。”觀音保放下手中的書,反手握住璟珂纖細玉手,輕輕抱她,讓她在自己大腿上坐下,溫柔呢喃,“就這樣一直開開心心的,好不好?”
“嗯。”璟珂點點頭,雙手換上觀音保,靠着他的肩膀,感受着這一片刻的美好。
觀音保毫無血色的手慢慢觸摸着璟珂的臉龐,觸摸着她精緻的五官,沉痛又不捨的心情,讓他難以釋懷。他不知道自己哪天就走了,留下璟珂一個人孤苦伶仃,還不能改嫁。
“璟珂,如果哪天我先走了,你會不會傷心?”觀音保感覺懷裡的人顫抖了一下,許久,才仰起頭,一雙深邃的眼睛靜靜凝望着。
璟珂的手輕輕貼着觀音保的臉,認真道:“會。”
見觀音保愣着,璟珂繼續道:“說老實話,當年嫁給你並非我自己的意願,但是我們好歹多年夫妻,一起經歷那麼多,不論我做了什麼,你都毫無怨言支持我相信我……”
“你對我的好,是誰也及不上的。”頭一回說內心的真話,璟珂竟有些哽咽,眼淚不能自已,“如果說你爲了我甘願萬劫不復,那我怎不會愛上你?”
“璟珂……”
她說她愛他!觀音保愕然地任由璟珂貼上自己的脣,溫熱的氣息在臉上來回跳躍。觀音保很快熱烈迴應着璟珂,兩顆心交織在一起,彼此相依。
許久,許久,鬆開了眷戀,擁着璟珂,觀音保心裡又開心,又難過。他開心的是璟珂說愛他了,可他難過的是自己時日無多,不能再陪伴璟珂。
“璟珂,大清的公主如今都不能改嫁,我害怕哪天不在了,你就得自己一個人……”觀音保深吸一口氣,把噙着的淚水逼回眼裡。
璟珂苦笑着埋怨禮教制度,又很是不屑,對觀音保說:“哪怕真有哪一天,我也不會改嫁。這輩子都是你的福晉。”
“可是你會很孤單。”觀音保讓璟珂躺上牀,靠在自己懷裡。
璟珂脫下了衣服,只剩一件裡衣,縮進被窩裡,摟着觀音保,感受着他的溫熱體溫。“還有臻兒和嘉兒陪我。”
夫妻倆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掏心窩的話,直到夜深,才相擁睡去。
費揚古在京中的小宅,是個小四合院,並不算大,卻很溫馨。方柔哄睡了長臻,與費揚古小酌兩杯,談心說話。
“方姑娘,夜深了,我差人送你回去罷。”見方柔並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費揚古很委婉地表明送客之意。
方柔莞爾一笑,說:“我自己回去就是。”
“姑娘家走夜路不安全,還是讓人送你。”費揚古說着,便喊了管家進來,不由分說準備了轎子在門外候着。
方柔心中失落,仍掛着微笑,問道:“爲什麼?”
“你喝多了,方姑娘。”費揚古並不想挑破那層紙。他已經辜負了兩個好女人,不能再害了方柔。
方柔知道費揚古以往的事情,也曉得他對淑慎公主的情誼,只是仍抱着一絲希望,以爲他會給自己留一點位置。
“我懂了。”方柔悽然地笑着,轉頭嫋嫋而去,臨上轎時,又回頭深情看了費揚古一眼,哀婉着,“公主是我的恩人,我不會做傷害公主的事情,你放心。”
她知道,費揚古此時此刻一定會擔心自己因嫉妒之心做出不利於璟珂的事情,說這話,只是爲了讓他安心,也是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忘記公主的恩惠。
“伯父。”
費揚古目送着方柔離開,卻沒發現長臻不知何時醒過來了,穿着單薄的衣裳,抱着布娃娃站在他背後。
費揚古忙一把抱起這小丫頭往房間裡跑,把層層棉被包住長臻,費揚古嗔怪道:“壞丫頭,也不怕凍着!”
“伯父,我要柔姨做我伯母。”長臻嘟着嘴,嚷嚷着。
費揚古一愣,捏着長臻的小臉蛋,輕輕拽了拽,笑道:“小孩子懂啥?大人的事情別多嘴。”
“我喜歡伯父,也喜歡柔姨。”長臻從被子裡伸出雙手,蹭蹭爬到費揚古身上,像一隻樹袋熊般,緊緊抱着費揚古不放。
無奈之下,費揚古拿過長臻的小披風給她蓋上,抱着她慢慢踱步哄着她睡覺。
“臻兒,你額娘是公主,你以後要回她身邊的。”費揚古柔聲地在長臻耳邊呢喃哄着。
長臻很快有了倦意,口齒不清說着:“我額娘死了……”
費揚古無奈之餘,不知該說什麼纔好。他只能責怪已故的哲婭福晉,從小給長臻灌輸着富察溪蓉是她額娘、爲了保護她被壞人殺死之類云云,弄得長臻根深蒂固不認璟珂這個親額娘。
其實當初哲婭福晉並沒有惡意,只是想法簡單,沒有考慮到以後,只想讓長臻記得富察溪蓉的恩情,卻沒想到害了長臻自小想法就偏執,搞得母女倆隔閡。
方柔回到公主府時,少年衛隊和幾個小女娃都還興致勃勃沒散場,有的飲酒醉了直接趴在一邊睡着了。
納蘭岫寧有些微醺,方柔皺眉之後,呵斥着這些她調教出來的女孩子:“都成何體統!還不回去歇着!”
少年衛隊的小子們向來知道方柔的脾氣,不敢惹她,頓時安靜了下來,默默低頭退了出去,而其他侍女則一個個扶着未來的命婦娘娘們回房去。
納蘭岫寧腦子還算清醒,在侍女攙扶下有些跌跌撞撞,少年衛隊隊長凌天自告奮勇對方柔道:“方師傅,我送寧格格回去吧。您放心,我一定毫髮無損把寧格格帶回納蘭府。”
方柔素來知道他的心思,也知道他並不會搞什麼小動作,便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