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您別不說話,您這樣子奴婢很害怕。”
一回到雍王府,璟珂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蜷縮在牀上,一句話也不跟誰說。梅兒和蘭兒在旁邊勸着也無濟於事,愈發覺得擔憂,蘭兒便跑去請示四福晉,梅兒則繼續勸着她。
四爺和四福晉早就料到璟珂會有這樣的反應,一直沒睡,等着璟珂身邊的人過來。
“這孩子真是倔。”四福晉輕輕吹着熱茶,說道。
四爺並不做聲,自古把玩着大拇指上套着的白玉扳指,若有所思。
“王爺,福晉,格格到現在一直不說話,也不進食,你們快去看看吧?”梅兒跑進來跪求着,言語裡的急切是難以形容的。
四福晉倒有些平靜,說道:“讓她靜一靜也好,哭出來興許就好了。”
“不是的,福晉。”梅兒急的團團轉,“格格不哭不鬧,也不跟人說話,那樣子好嚇人。”
沒哭?這倒是意外了。四爺和四福晉對視一眼,二話不說便往璟珂的房間裡趕去。
“璟珂妹妹,你哭出來吧,哭出來心裡會好受一些。”
四爺和四福晉趕到的時候,菲蘿也來了,正在勸着璟珂,可是璟珂不爲所動,像是被抽了魂似的。
四福晉從沒見過璟珂這副模樣,也嚇到了。而四爺,對這樣的表情和反應,太熟悉了!熟悉得仿如昨日。
時間閃回到那一年,他將朱玉萱秘密藏在只屬於他的獅子園裡,只爲了保護她的安全。被棒打鴛鴦的二阿哥胤礽和朱玉萱,兩人都頹廢地過着行屍走肉渾渾噩噩的日子,朱玉萱的眼神就是這樣黯然空洞。
“璟珂,阿瑪和額娘來看你了。”四福晉踏進門,在牀沿坐了下來,輕輕想要拉過璟珂。
可是璟珂卻轉過身去,不願面對他們。四福晉一愣,回頭看向四爺。
四爺沙啞的聲音在璟珂背後響起:“你是打算絕食抗旨嗎?”
見璟珂並不答話,四爺又問道:“你忘了琪兒是怎麼死的?”
琪兒!是啊,琪兒當初就是用一死來抗旨,爲了愛情,用自己的生命來反抗。可是她呢?她又怎能這麼做?她這麼做了,四爺和四福晉該如何面對?鹹安宮的一大家子人又該何去何從?
她是璟珂啊,她不是小孩子了,算起來她在現代也該有二十多歲了,她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性命。
“爲什麼?爲什麼一定是觀音保?”璟珂終於轉回頭,苦笑着詢問四爺,“爲什麼不能是費揚古……”
“璟珂!這是聖旨,你再不願意,也不能違背,那是欺君之罪!”四爺低聲訓斥着。
璟珂突然眨了幾下眼睛,一股悶氣涌上心頭,最後“噗”地吐了一大口鮮血在牀上,痛苦萬分地捂着胸口,昏死過去。
“格格——”
“璟珂——”
剛剛打發走送賞賜的人,又馬上請來太醫院的人,雍王府這一晚上真是悲喜交集,戲劇得很。
在太醫及時的搶救下,璟珂醒了過來,說是氣急攻心,才吐了血。
當年的朱玉萱,不也如此?四爺處變不驚地看着可憐兮兮的璟珂面無血色,心裡那個人的影子分外明顯。
直到後半夜,四爺和四福晉纔回了房間,各自對着燭火靜坐,久久不語。
“王爺,您想起她了?”許久,四福晉輕輕嘆了聲,才問道。這些年來,她一直知道四爺心裡頭有一個人,只是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四爺把玩着扳指,淡淡道:“不過是過眼雲煙。”
“未必吧?”四福晉輕輕笑着,笑得四爺都有些發冷,“胤禛,我嫁給你幾十年了,你心裡想的我還會不知道嗎?”
“敏諾,我從未想要瞞你什麼。”四爺順勢拉過四福晉隨意擺在桌子上的手。
四福晉反抽出手,輕輕拍拍他的手背,淺笑道:“我懂。我都懂。”
四爺看着眼前這個陪伴了自己走過多年風雨的女人如今已逐漸褪去韶華,感激與敬重分外增添了幾許。她爲自己付出了那麼多,把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各房側福晉也都和睦相處;可是,自己卻讓她受了委屈,她從來不去抱怨什麼。
“王爺,我瞧您剛纔對璟珂的眼神,可是觸景傷情了?”四福晉見四爺並不答話,繼續問道。
四爺頓了頓,才道:“我是不是做錯了?或者說,我是不是該幫璟珂爭取?”
“不,王爺,您沒有錯。”四福晉安慰他道,“皇阿瑪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他也是爲了璟珂好。璟珂將來會明白的。”
“敏諾,你不明白啊……”四爺無奈地嘆氣着,“你不明白……”
說着,四爺恍惚地到牀上躺着,疲憊地閉上沉重的眼皮,留下四福晉自己發呆百思不得其解。
那個女人,到底是誰?她在四爺心裡就那麼重要,以至於讓他這幾年幾乎對哪個女人都是冷冷淡淡的?
牀上不一會兒就傳來四爺均勻的呼吸聲,他已進入熟睡狀態了。四福晉想着幫他褪去厚厚的衣物,好讓他睡得好些。脫到裡衣的時候,不經意間掉出一條白色手帕,分明是個女子的東西!
四福晉屏住呼吸,慢慢地打開那看上去有點年頭的手帕,上面用針線繡着李商隱的“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落款則是一個“萱”字!
萱!那個女人叫萱!她是誰?四福晉努力在腦海裡搜索着過往接觸過的名字帶“萱”字的女人。
難道……四福晉不禁捂住了嘴巴,繼而又一個勁地告訴自己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她能想到的,與四爺有過照面的女人,只有她,朱玉萱!
那個女人不是早就被德妃娘娘秘密處死了?四爺也只是見過她一面,不至於對她難以忘情到這個地步啊?
“玉萱……”
夢中的四爺不停呢喃着一個名字,更加坐實了四福晉的猜想。
悲傷,失落,嫉妒,委屈,一股腦複雜的情緒翻涌而上,充斥着四福晉的腦袋,佔據了所有神經線,讓她快要發瘋。
看樣子四爺是不知道朱玉萱被德妃處死的事情,否則,他早就對德妃恨之入骨了。這個秘密,絕對不能說!四福晉狠狠咬牙,暗暗發誓死守這個秘密,不得透露半句給四爺知道。
當年,她也是無意間聽見德妃暗中吩咐洗翠姑姑做這件事,嚇得她好幾日都從噩夢中驚恐醒來,傷神很久。
她沒想到的是,自己的枕邊人心裡想的居然是那個跟二阿哥糾纏不清的前明公主朱玉萱!一旦讓康熙知道了,四爺就是第二個胤礽!
身爲妻子,她不能因爲妒忌而斷送了丈夫的前程,絕對不能!
“玉萱,你別走……”四爺繼續說着夢話,眼角還流了淚,“我不介意,我不介意……我會照顧你女兒……”
朱玉萱的女兒?四福晉豎起耳朵,靠近認真聽着,四爺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着她?
“好……我會照顧璟珂……”
什麼!四福晉再也承受不住事實被殘忍揭開的痛苦,再也無法忍受,崩潰跌坐在地上。
翻了個身子往裡側的四爺,痛楚地睜開眼睛。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妻子,他無法當面告訴妻子事實的真相,只能藉着說夢話的機會,隱隱約約告訴她。
四福晉驚恐的不是別的,而是璟珂居然是朱玉萱的女兒這件事情!事情到底怎麼回事?她有必要弄明白!
這明明是不可能的,衆所皆知,璟珂是胤礽的側福晉唐雪柔生的,當年接生的穩婆,後來請的乳孃,一律可以作證。如果璟珂是朱玉萱所生,那麼朱玉萱要讓她陪胤礽幽禁?四爺又怎麼會到康熙五十七年了才聽她的話把璟珂接出來?
這一切的一切,都太過牽強,很多地方有矛盾,說不通。
四福晉細細想着,朱玉萱和胤礽糾纏了那麼多年,爲他生下一兒半女也不是不可能。那麼唐雪柔的孩子呢?哪兒去了?
待坐到快天亮了,四爺已經沉沉睡過去,四福晉擦乾了淚痕,輕手輕腳關上房門,帶上綠蕊,往鹹安宮走去。
她可以藉着傳達璟珂被賜婚的消息探望唐雪柔,再問清楚具體是怎麼一回事。
唐雪柔在聽明白四福晉的來意之後,果然臉色大變,手中的茶杯差點滑落,索性只是茶水濺了出來,沒有引起太大動靜。
“你跟我說實話,到底怎麼回事?”四福晉色厲內荏地看着柔福晉,眼神犀利得可怕。
柔福晉還想敷衍過去,四福晉又呵斥道:“你們可瞞得我好厲害!竟然做得滴水不漏!”
“王妃,妾身真不是有意要欺瞞。”柔福晉說着,跪了下來,重重磕了個頭,才啜泣道,“我和玉萱情同姐妹,她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一直以來我對璟珂視如己出,我怎麼會害她?”
“那到底怎麼回事?你還不從實說來?”四福晉見柔福晉鬆了口,便繼續逼問。
柔福晉嗚咽着,吞吞吐吐道:“王妃,我出身不高,當年太子爺身邊那麼多女人,哪有我的位置?好不容易我懷上個女兒,可生下來沒到週歲就夭折了。沒有人知道,半夜裡就只有我們母女兩個,我女兒悄無聲息就走了……”
“所以你就把朱玉萱的女兒偷抱進來?”四福晉追問道。
柔福晉苦笑着,擡眼望向四福晉,說道:“我哪裡有那麼大本事?當年太子爺第一次被廢,誰敢惹是非?平日裡也沒人關心我們母女倆,在太子爺復位後,玉萱偷偷找過我。”
“你的意思是朱玉萱自己把女兒交給你?”四福晉深吸一口氣,努力剋制住平靜。
柔福晉點點頭,說道:“那日很晚了,她突然間讓人傳話,讓我務必帶着剛死的女兒出宮一趟。我便跟太子爺說要回一趟孃家。費了許多周折才見到玉萱,她把孩子交給我,說了好多奇怪的話,從此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說着說着,柔福晉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四福晉可算是明白了朱玉萱的良苦用心。朱玉萱當時自知命不久矣,好姐妹的孩子剛死也沒人知道,她用自己的女兒偷樑換柱,送回胤礽身邊,是最安全的。康熙容不下她,德妃也容不下她,又何況是這個“孽種”?
“那麼四爺又是怎麼知道的?”四福晉冷冷地逼問着柔福晉。
柔福晉搖搖頭,哭道:“王妃,玉萱已經走了那麼久,您爲什麼還要提起?”
“我說,四爺是怎麼知道璟珂的身世?”四福晉依舊不退讓,直直盯着她。
柔福晉頓了頓,才說道:“當年四爺同太子爺一同下江南遊玩的時候碰上玉萱,早就喜歡她了。後來玉萱能平安生下璟珂,也是四爺暗中費心周旋。可是四爺不可能知道璟珂就是玉萱的孩子啊!”
四福晉見問不出什麼了,又坐了一會兒,才離開。其實想想也知道,以四爺的能力,要查出朱玉萱的女兒去了哪裡,不是什麼困難事情。
璟珂,沒想到,你竟然是她的女兒,呵呵。四福晉苦笑着,一路回雍王府,無聲地哭泣着。她那麼像溫憲公主,可是又有幾分像柔福晉,她到底是誰的女兒?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可巧的事情?
朱玉萱,我替你養女兒,可是你卻奪走了我丈夫的心。
四福晉還沒回來,四爺已經坐在王府前廳等着她,待她進門,二話不說,讓蘇培盛上了早飯。
“餓了吧,來吃飯吧。”淡淡地說着,便親手添了一碗粥,遞到四福晉面前。
四福晉終究還是覺得很多邏輯不相通。心不在焉。
其實四爺自己當初也並不知道璟珂的身世,是後來偶然一次看到太醫在爲璟珂施針時她不小心露出的肩膀上的胎記,才讓他有所懷疑。
璟珂那個胎記眼色淺顯,尋常人是看不出什麼端倪的。只因爲當初朱玉萱說了句:“好漂亮的胎記,彷彿是天上的雲彩。”就是這句話,讓四爺對那個初生小嬰兒的胎記分外記憶深刻。
當時朱玉萱回到獅子園,說是自己把女兒送走了,他還一直派人尋找。發現璟珂的胎記後,他暗地裡讓蘇培盛查出當年一切伺候過朱玉萱的僕人,又連同鹹安宮那裡一同盯了將近一年,才最終確定自己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