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珂來啦。”
當天很晚,璟珂要入睡了,蘇培盛悄悄來找,說是四爺要見她。璟珂只好換上衣服跟蘇培盛走了一趟。
還是在小閣樓裡,四爺只點了一盞微微的燭火,小閣樓裡靜悄悄的,可以聞見蠟燭燃燒的味道。
璟珂行了禮,蘇培盛便退了出去守門,只留下四爺和璟珂兩人。
“你都知道了什麼?”四爺一開口便沒來由地蹦出一句話,璟珂愣住,沒反應過來。
他今兒個本有些眉目,璟珂站出來所說的話更加讓他確信知道是誰對菲蘿下的手。他不清楚的是璟珂到底知道多少事情,怎麼知道的。
璟珂眼珠子一轉,道:“女兒不明白阿瑪說什麼。”
“不明白?”四爺蓋上手中的書冊,直勾勾地盯着她,“菲蘿小產,你知道是誰做的?”
原來是指這件事,璟珂這才放鬆下來,說道:“不,不知道。阿瑪心如明鏡,已有分寸,又何必在乎女兒的胡言亂語?”
璟珂這一點很像他,沒有確鑿十足的把握,不敢隨便亂說話,哪怕是被人誤會,都絕不輕易鬆口。
“想來你心裡頭有眉目。”四爺又取過桌上的另一本書,瀏覽起來,“說說你的看法。”
“女兒不敢妄議。”璟珂悻悻,她就算知道是年氏兄妹乾的好事,也不能無憑無據。
四爺擡眼看了她一下,放下手中書卷,才道:“你懷疑是年福晉?”
璟珂怔住,四爺倒是一語點破她心裡所想了,她知道年氏在四爺心中的分量,也知道年羹堯在四爺事業上的不可或缺性,所以才一直不敢亂說的。
“阿瑪,您就別逼我了。”璟珂真是無語,四爺大晚上的不睡覺,就是爲了聽聽她這個小丫頭片子的看法?說出去誰信啊!
四爺嘴角微揚,戲謔道:“這時候知道害怕着急了?剛纔怎麼敢衝鋒陷陣?你就不怕年福晉下一個就對付你?”
“有阿瑪在,女兒有什麼好怕的?”璟珂撇撇嘴,唏噓道,“阿瑪此刻韜光養晦,難免要隱忍,日後哪個是阿瑪的對手?”
四爺倒是沒想到璟珂竟然能看出他的心思。要不是熟知歷史規律,其實璟珂也看不穿四爺心裡究竟在想什麼,他整天就是不苟言笑的,除了每日例行的早朝,其餘時間都是養養花種種草,偶爾聽禪,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
“璟珂,有什麼話你但說無妨。”四爺對璟珂是越來越有興趣了。
璟珂整理了下思路,說道:“今天這事相信阿瑪心裡有數。可是眼下實在不宜對年家有所動作,爲了大業,只有委屈菲蘿了。阿瑪,日久見人心,昔日韓信功高蓋主下場何如?年羹堯是個將才,阿瑪如今依賴他,難免要對年姨娘多寬容。相信阿瑪心中有桿秤,不用女兒多說。”
四爺滿意地點點頭。許久,他說道:“可惜你非男兒身,否則……”
“阿瑪說笑了。璟珂只是個小丫頭,不懂大丈夫之事。”璟珂尷尬地笑着,她想,四爺應該是要說如果她是男兒身,就會引來不必要的風波。
“弘時若有你這份覺悟,也不至於到現在連個世子都當不上。”說到弘時,四爺不禁冷哼一聲。其他親王家的世子都已經確立下來了,唯獨四爺家,康熙還未欽點。論嫡庶尊卑長幼有序,自然是弘時排第一,只是弘時性子難免太過率直急躁,心無城府,難以成大任。
四爺愛子心切,望子成龍,對弘時的嚴厲反而沒有幫到他,而是害他越來越碌碌無爲。
璟珂只能勸慰道:“阿瑪,三哥是長子,揹負的期望多,壓力就大,您多給他些信心,他一定可以做好。”
四爺淡淡笑了笑,把桌上基本散落的書整理了下,璟珂瞟了一眼,盡是《楞嚴經》之類的對她來說很是深奧的書。
“慧福晉那頭只怕一時理解不了,你可多擔待。”四爺悠悠說着,一邊把書一本一本放回書架原位。
璟珂倒是無所謂李氏怎麼看待她,李氏直腸子的人,要是知道始作俑者是年氏,還不鬧得天翻地覆,到頭來也只能打落牙齒活血吞,索性不如瞞着她算了。
璟珂見四爺一時半會精力都放在整理書籍上,正尋思着想離開,卻被四爺叫住一塊幫他整理。
“阿瑪,各房福晉哪個纔是你心中最愛呢?”璟珂知道這問題很白癡,卻還是忍不住問了。不然他們這樣靜靜整理一大堆書實在太無趣,時間也好像漫長許多。
四爺輕嘆一聲,說道:“你爲什麼不去問問二阿哥,那麼多側福晉他最喜歡哪個?”
璟珂無語,吐吐舌頭,繼續按類別把書分好,再一小摞一小摞遞給四爺放上去。
“阿瑪想要權衡各房福晉雨露均沾,可是卻還是沒法讓她們友好相處,所以心裡頭也煩得很吧?”
四爺接過璟珂遞過來的一摞佛經,尋了個空位整齊放好,才拍拍手中的灰塵,說道:“走吧,你問題太多了。”
說着把璟珂拉出了小閣樓,讓蘇培盛送她回屋裡睡,才自個在小閣樓上憑欄望月。
璟珂問他的問題他其實是不想回答,各方福晉他自問除了年氏,都一視同仁。若說最愛,還真是說不上來。四福晉是他結髮妻子,兩人一路相互扶持過來,她懂他。年氏是自己爲了拉攏年羹堯而娶進門的,而其他的女人,大多是皇上賜婚,自己想娶的始終只有那個可望不可及、如今陰陽相隔的人。
“四阿哥,對不起,我心裡有人了,是太子……”
自小到大,所有的東西都是太子奪走,皇阿瑪最寵愛的永遠只有太子,就連自己的額娘德妃娘娘,也寧可照顧那個奪走了父愛的太子,也不肯多給自己一句安慰。而自己所喜歡的女人,也鍾情於太子。
他恨太子,恨什麼好的都是太子拿走了,恨太子擁有了卻不珍惜。
他一直是孤獨的,自小由孝懿皇后撫養,所以和德妃並不親近。肯跟自己親近的親妹妹溫憲公主又憂思過度,身體單薄,死在避暑路上。十四爺跟自己雖然是一母同胞,可還不如十三爺對他好。十三爺當年被幽禁一段時間,但很快就被釋放,顧慮大局,他們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親密無間。
可是,他卻撫養了太子的女兒,只因爲璟珂跟自己唯一親近的妹妹長得像,後來相處後又因爲璟珂的性子跟自己像,所以待她視如己出。
四爺想到這裡,不禁覺得很諷刺。璟珂問他各房福晉最愛的是哪一個,他想說沒有一個是他最愛,他最愛的人已經不在了。
“四阿哥,對不起……”
留給他的,永遠只有這句話,在耳邊縈繞,久久不散。
卻說璟珂回了房,是夜不能寐。四爺方纔開玩笑問她衝鋒陷陣怕不怕年氏過後針對她,她現在纔想到這一問題,對自己的衝動實在懊惱。
弘時院子裡現在燈火通明,不過也漸漸停歇了下來,璟珂索性穿了披風,來到弘時的院子裡。
菲蘿滿臉蒼白,身體虛弱,沉睡着,眼角盡是淚痕,惹人心疼,一瞧就是不知哭了多少回的,醒了哭哭了醒,連侍女端進來的飯菜都原封不動放着。
弘時經過一天的疲憊,還是強打着精神照顧菲蘿,見璟珂來了,纔出來見她。
“三哥,你別太擔心了。我替你看着,你去休息下。不然三嫂醒來你怎麼有力氣照顧她?”璟珂於心不忍,安慰弘時。
弘時衣不解帶,水米未進,照顧了菲蘿一整夜。現在菲蘿是脆弱的,他生怕自己一離開她就會找他。
既然是璟珂來替他,他便也放心了,點點頭:“那麻煩你了。還有今晚那幾匹布怎麼一回事?”
弘時一直有疑問,忙着照顧菲蘿便沒細問下去,阿瑪好像是知道什麼,纔會一力想要壓下來,自己也不敢多問阿瑪什麼,盼着璟珂能告訴自己。
“三哥,有些事情咱們只能吃啞巴虧。”璟珂無可奈何地嘆氣,“你想想,很多事情是盤根錯節的,王府裡會有誰是阿瑪顧慮的?”
弘時細想了一下,瞬間明白了,正要說出來,被璟珂打斷道:“三哥,你快去休息,我替你照顧嫂子。”
璟珂在牀邊坐下,拿溼巾給菲蘿擦了擦臉,心疼不已地撇過了頭。
菲蘿察覺到動靜,費力地睜開眼睛,看見是璟珂,只淡淡一笑:“你來了。”
“菲蘿姐姐,你受罪了。”璟珂忍住不哭出來,可是看菲蘿的樣子,愈發不忍心,便只能別過頭去抽泣。
菲蘿好不容易纔止住哭,見璟珂這樣,又傷心了起來,也跟着哭了起來:“我可憐的孩子,還沒來得及出世……”
“菲蘿姐姐,你還年輕,以後還會有孩子的。”這輩子璟珂覺得自己最不會做的事情就是安慰人,偏偏要她安慰的人卻這麼多。
菲蘿苦笑着替璟珂擦了擦眼淚,道:“我只是不明白,害死我的孩子,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我們不害人,卻要任人害我們嗎?”璟珂不做聲,菲蘿又問道。 =半^浮##生-/;www.{ban^fu][sheng].com
她現在有些恍惚了,一下子說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一下子又說孩子不給她抱,離開了。
璟珂沒想到菲蘿傷心成這樣,趕忙扶她躺下,掖好被子:“菲蘿姐姐,別想那麼多了,好好睡一覺,養好身子。”
“她爲什麼要害我的孩子?她想得到什麼?”菲蘿漸漸冷卻的表情,原有的溫潤眼神如今取而代之的是冷漠、決然、恨意。
璟珂沒有爲人母過,無法想象喪子之痛到底是怎樣的錐心刺骨,她只能陪着菲蘿,好好地陪着她。
菲蘿本就體力不支,現在哭了幾聲又沉睡過去了。璟珂靜靜地靠着牀,想着菲蘿說的,年氏害了她的孩子,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年氏難道是擔心這個孩子會讓李氏地位跟着提升嗎?可是就算李氏地位提升,也威脅不到年氏纔對,年氏真是寧可錯殺不肯放過!連一個無辜的小生命都扼殺,好狠心!
現如今,大家各自忍耐,只能忍耐。年氏囂張一時,總有落馬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