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十七年二月初七,鍾粹宮嘉貴妃誕下皇十一子永瑆,爲後宮迄今爲止生育子女最多者,且數胎皆爲阿哥,更是罕見!
朝鮮王李昑同月以往年數番納貢,特親自前來清宮祝賀,爲嘉貴妃壯威風。瑾瑜尚未臨盆,一時間鍾粹宮門庭若市。
朝鮮王一行抵達京師已是一月之後,恰逢十一阿哥滿月宴。酒酣半晌,微醺的李昑竟當衆出言:“嘉貴妃我朝鮮之榮,連育數子,母憑子貴,理當擔得皇貴妃位份!”
絲毫不給弘曆留顏面的朝鮮王,激起在場王公貴族和命婦的不滿,衆人竊竊私語,紛紛揣測朝鮮王意圖不軌。
弘曆雖不悅,面露慍色,然竭力剋制心中怒火,因着年初準噶爾達瓦齊、阿睦爾撒納內訌,增兵阿爾泰邊隘,前不久又賑江蘇銅山等六州縣、安徽歙縣等九州縣被災貧民,國庫一下子空虛許多,前朝後宮節儉度日。此次李朝爲賀嘉貴妃生子,幾乎是傾囊納貢,此等誠意,正中弘曆弱點。
李朝雖別有心機,意在將嘉貴妃推上鳳位,看來是解了弘曆燃眉之急,可也正因如此,弘曆又不得不再次看李朝臉色,又惱,又怒,又無奈,愁眉不展,沉默不言。
“嘉貴妃綿延皇嗣,功不可沒,後宮之事,皇上自會有賞,朝鮮王越矩了。”
眼見局勢尷尬,璟珂出面打了圓場,先安撫了弘曆,再轉頭對朝鮮王微笑道:“皇上向來喜歡女兒,宮裡只有四公主和五公主,皇上很是遺憾。聽聞朝鮮王膝下有不少翁主賢良淑德,既然李朝與我大清一向和睦安好,朝鮮王何不好事成雙,讓和緩翁主來我大清,一來促進兩國文化交流,而來也讓後宮多些笑聲。”
璟珂的提議,掐住朝鮮王的軟肋。他此刻清醒了許多,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說這話的正是當今皇上的姐姐,那位說話分量極重的長公主!
弘曆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璟珂的意思。她想的事情的確夠毒。心裡暗自偷笑的弘曆,經璟珂提醒,纔想起朝鮮王自四年前最寵愛的和平翁主難產逝世,悲痛之餘將對和平翁主的寵愛傾注到其同母胞妹和緩翁主身上。這位和緩翁主今年十五歲年紀,自姐姐死後,又加上少年守寡,一躍成爲李昑的掌上明珠,即便是朝鮮王唯一存活的兒子,世子李愃,那位天之驕子,都不敢對她太過跋扈。
璟珂這是要割朝鮮王的心頭肉,他按理是不願答應的,思考片刻之後,朝鮮王卻答應下來,不過卻道:“和緩翁主體素孱弱,求大清皇上可憐她孀寡之居,莫要她離鄉背井。臣願以和協翁主代之,以示對大清皇上崇敬之心。”
想要用他最厭惡的庶七女取而代之,璟珂一方面對朝鮮王的冷酷偏心憤憤不已,另一方面對和協翁主的遭遇深表同情,然則她並不會這樣輕易放過朝鮮王,卻見她站起身道:“和協翁主既有夫家,怎都不比和緩翁主年小適宜。何況和緩翁主既已孀寡多年,我四阿哥永珹一十三年歲,與之相仿,雖說委屈和緩翁主作側福晉,卻也是親上加親,豈不美好?”
朝鮮王絕不答應讓他的寶貝女兒受這折磨,當即退了步,跪下求道:“大清皇上請開恩,和緩翁主已嫁過人,現在亦有養子,實在高攀不上尊貴的四阿哥,求皇上明鑑!臣願效忠皇上,爲皇上分憂!”
事已至此,也差不多了,璟珂回頭向弘曆使了個眼色,弘曆會意,露出淡淡微笑,讓人扶起朝鮮王,才徐徐道:“朕亦有所耳聞貴國和協翁主人品容貌出衆,若是由和協翁主前來我大清,將我天朝大國之文化傳至朝鮮,必是最好的。”
朝鮮王這才鬆了一口氣,十一阿哥的滿月宴恢復了原有的和諧,慢慢進行。嘉貴妃已一臉冷汗,心裡咒罵着朝鮮王差點害了自己母子,要軟硬兼施扶自己上位,也不該挑這場合。若不是站在統一戰線,嘉貴妃當真以爲朝鮮王是故意要害自己。
令妃則在一旁暗自偷笑李朝一羣人的愚昧,被純貴妃瞧見,小聲說了她幾句,令妃才正了色,低低道:“皇上怎麼想的,叫一個十九歲的庶女來當質子,還是個不得寵的。”
“你小點聲。”純貴妃瞪了她一眼,對令妃實在無奈,“皇上自有考慮。這和協翁主雖不得朝鮮王寵愛,但是跟世子李愃感情最爲要好,而且德才兼備,容貌才氣都堪稱是李朝第一,比那個驕縱蠻橫甚至愛干預朝政的和緩翁主好多了。”
令妃這才明白,爲何弘曆肯答應退而求其次,原來是早就想到和緩翁主不好控制,恍然大悟之下,對璟珂、對弘曆,令妃心裡頭都多了一絲涼意。
肚大如籮的瑾瑜,身着雍容華貴的盛裝,再過一個月時間,她就要臨盆了。手腿都水腫的她行動不便,在容兒的攙扶下,舉起杯,端莊含笑對朝鮮王道:“爲表示我大清對和協翁主的歡迎,本宮一定打點妥當,讓和協翁主一家安心住下來。”
朝鮮王回敬一杯,注意到瑾瑜的肚子,微微有些皺眉,或許是在思忖着若是這一胎是個男的,那麼嘉貴妃的兒子又該怎麼辦。
朝鮮王和嘉貴妃仍然抱着希望,認爲三阿哥愚鈍,早已失去弘曆的信任寵愛,太子之位必是四阿哥囊中之物。也只有璟珂和弘曆知道,他們的想法要落空了。
之前在現代時候,璟珂只注意看了清宮的一些資料,對於朝鮮王朝,反而是一片空白,只有所耳聞。滿月宴散了之後幾天,她時刻派人打聽已經啓程在前來路上的和協翁主是何人物。
收到的消息,讓璟珂更加唏噓不已。和協翁主與姐姐和平翁主、妹妹和緩翁主、弟弟世子李愃同爲朝鮮王映嬪李氏所出。和協翁主生不逢時,因爲她出生之前朝鮮王當時唯一的子嗣孝章世子過世,不料已經連生四個女兒的映嬪之後再次生下女兒,讓滿心期待的朝鮮王撲了空,厭惡之情也油然而生。
若僅僅是因爲重男輕女也就罷了,偏偏朝鮮王做得實在過分了。映嬪後來又先後生了和緩翁主和世子李愃,可除了和緩翁主長得酷似朝鮮王最寵愛的早逝女兒而獲得寵愛,和協翁主與世子李愃皆不討喜。
比方說朝鮮王會在去探望喜歡的人之時換衣、洗臉、漱口,特別是那在之前見到了討厭的人,並將梳洗過的污水倒入厭惡之人的後院裡。當年他最寵愛的女兒和平翁主還在世,蒞臨其府第之前必做此事,而污水卻都是命人倒入和協翁主與世子李愃的後院裡。
如此喪心病狂,讓璟珂無法體會,她幾度懷疑朝鮮王是否有精神疾病。
半個多月後,和協翁主的鳳駕抵達京城,同行的還有其丈夫永城尉申光綏。璟珂替弘曆迎接了和協翁主的到來。
一襲華府的和協翁主在婢女的攙扶下,走下馬車,對璟珂行了禮。或是出於先入爲主的同情,璟珂對和協翁主帶着幾分同情之心,溫柔笑道:“翁主不必客氣,以後有什麼需要的都可以找我。”
和協翁主生得清麗,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淡然恬靜的氣息,彷彿與世無爭般,今日豔麗的妝容與她並不相稱。
但是看上去,她身體並不是很好,時不時的輕咳,讓璟珂分外留了心,待其隊伍進了皇宮,她才小聲對流風道:“去太醫院宣太醫給瞧瞧。”
流風早已知道璟珂會宣太醫,早早就讓人去了太醫院,此刻太醫們正在弘曆獨賜給和協翁主居住的墨靜軒外等候。
璟珂滿意地點點頭,隨即跟着隊伍進了宮,前去墨靜軒等候覲見歸來的和協翁主。
“長公主親自爲小女置辦,小女榮幸。”和協翁主行事言談皆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差錯。
璟珂分明覺得她揹負着太多太多事情,過得很壓抑,實在是辛苦,於是特別讓她丈夫先去和墨靜軒的侍衛們熟識,才與她道:“翁主,既來之則安之,不必害怕,這兒沒人欺負你。”
和協翁主微微一怔,聽璟珂問她名字,小心道:“小女閨名水姬,李水姬。”
璟珂默唸了幾遍她的名字,和協翁主才繼續道:“謝謝長公主救小女脫離苦海。”說這話的時候,她的雙眼噙着委屈的淚水,證實了璟珂得到的消息準確性,和協翁主在朝鮮過得實在不好。
對她來說,來大清或許是天堂般的選擇。“您不知道,我能夠來大清,真的好開心。” 穿越之淑慎公主:
“你父王平日裡都怎麼對你們?”
皺着眉頭的璟珂,不敢想象除了她所瞭解的以外,朝鮮王還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來折磨子女。和協翁主略顯尷尬,似乎不願意在璟珂面前說自己父王的壞話,保持着沉默。
璟珂知她爲難,也就不強求她,只囑咐她好生休息,別想太多,明日固倫和敬公主將會過來帶她熟悉皇宮的一切。
待璟珂走後,永城尉申光綏一邊目送璟珂離開,一邊踏進房裡,見和協翁主愁眉不展,擔心詢問:“翁主慈駕,您不快樂嗎?”
“儀賓相公,妾身連累您了。”和協翁主耿耿於懷的,原來是自責因爲自己害了儀賓離開家人來到千里之外的大清。申光綏是朝鮮右議政申晚之子,出身名門,九年前娶了和協翁主當上儀賓,不再觸碰朝鮮政事。
申光綏最不願看到妻子難過,多年來妻子所受的屈辱、所忍的痛苦,他都盡數看在眼裡,無能爲力的他只能陪在妻子身邊,給她安慰。“翁主慈駕,我看長公主是個好人。再說,我們還有嘉貴妃做靠山。”
和協翁主輕聲冷笑一聲,拉過申光綏的手,小聲道:“儀賓相公,您莫要再提嘉貴妃,她若是能做我們靠山,我們也不會來大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