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妃的孩子已經快兩個月大了,弘曆卻仍未取名,倒是嘉貴妃又懷上了身孕,這已是她第四次懷胎,人人羨慕她的好福氣。
此前大金川來的白常在意圖不軌,已成了活死人,下場悲哀。而小金川的林常在卻在六月時候晉了貴人。
這次後宮冊封規模不大,只有慶貴人和穎貴人一起晉了嬪位,其他人沒有得到任何恩典。
暑氣濃烈,皇太后禁不住宮裡炎熱難耐,弘曆自木蘭圍場回來,便下令駐蹕避暑山莊。璟珂隨行避暑,四阿哥和五阿哥亦伴隨聖駕,得皇太后恩典,同行的還有納蘭岫寧母子三人。
天氣漸熱,瑾瑜愈發慵懶,食難下嚥,日日讓御膳房進酸梅湯,固倫和齡公主高熱不退,哭鬧不止,瑾瑜更加力不從心。
純貴妃幫着打理後宮,嘉貴妃有着身子,隨行妃子能夠伺候的只有愉妃令妃二人及穎嬪婉嬪,舒妃及嬪位以下的貴人常在皆留在宮中。
令妃不似愉妃有五阿哥要照顧,一躍成爲最風光者。夜裡枕邊呢喃細語,柔情萬種,哄得弘曆心花怒放。
想起當日溫惠皇貴太妃要她吹的枕邊風,令妃猶豫不決,一個不小心,弘曆即可大發雷霆,畢竟對方是弘曆的生母,當今的皇太后。
有着心事,平日裡便有些鬱鬱寡歡。這日晌午過後,令妃自如意湖亭沿湖邊林蔭道北行至芳渚臨流,輕打紗扇,思忖着該如何辦。芳渚臨流亭三面臨水,巨石嵌空,或空兀於水,或橫亙於岸,石上蒼苔紫蘚,自然天成。
璟珂剛從皇太后所居住的松鶴齋過來,恰看到令妃愁眉凝鎖,與正片芳渚臨流之景融合,竟成一幅美人如畫。
“娘娘,長公主來了。”
令妃身邊新來當差的蕊兒小聲提醒了遍,將令妃的發呆思緒拉了回來,便起身對璟珂福了個禮,才笑吟吟出生聲,“長公主不待清舒山館納涼,莫不是跟臣妾一樣不安分跑出來流汗?”
“皇太后指了承慶堂給我,讓我住在聖祖賜給和碩理密親王允礽的地方,實在用心良苦,這不剛從松鶴齋出來,巧遇娘娘黯然傷神,可有煩心事?”
璟珂從未瞧過心思縝密的令妃會有這般煩惱表情,知道能夠煩住她的必不會是小事。本想要引她去清舒山館坐坐,想法剛出,又想到長臻姐妹倆就住在清舒山館後邊的靜好堂,爲免把她們扯進來,璟珂瞧着四周也沒啥閒雜人等,便與令妃回到亭中,打發了流風跟蕊兒去十米開外守着。
“這回可以說了吧?”
璟珂笑容和煦,令妃存着心眼,本不欲告知,然實在太過惆悵,只得把當日溫惠皇貴太妃說的事情盡數告訴了璟珂。
怔住的璟珂,萬萬想不到溫惠皇貴太妃也摻合了進來,恨透了皇太后,但是這又是何眉目?她回想着看過的資料,野史裡有過記載,溫惠皇貴太妃是聖祖康熙後期極受寵的和妃瓜爾佳氏,在雍正登基後即被尊爲皇考貴妃,上諭中:“和妃奉事先帝,最爲謹慎,應將和妃封爲貴妃。”一下子關於先帝與瓜爾佳氏的謠言滿天飛。
溫惠皇貴太妃只小先帝五歲,兩人年紀相仿,聖祖駕崩後,除了惠妃等人出宮去往各自兒子府中頤養天年,和妃等其他沒有生育子女的嬪妃皆留在宮中。或正是這層微妙關係,謠言四起,先帝也坐不住出來闢謠:“朕於皇考宮人,俱未曾有一見面者,況諸母妃乎!如當年皇考宮中之人,即使令女子輩,若曾有一人在朕左右,朕實不對天日以君臨兆庶也。”然則越描越黑,反而讓人覺得有此地無銀三百兩之嫌。
對於溫惠皇貴太妃與皇太后之間不和的事情,六宮裡大家有所耳聞,終歸不是親眼所見,衆說紛紜仍只是猜測。
從今日所見,這個說法想必是真的成立的。璟珂頓覺宮闈之後秘密太多,見不得光的更多。
“長公主,求您救救臣妾!”令妃見璟珂一臉沉默,以爲她要袖手旁觀,當即跪了下來。溫惠皇貴太妃惹不起,一句話就可以讓弘曆把她捏死,她這次是真真害怕了。
璟珂輕輕嘆了一聲,讓她起來,才道:“事到如今,你還想我怎麼幫你?你既得罪了皇貴太妃,就自己想法子吧。”
令妃一向自詡聰明,也真是爲了爭寵而昏了頭,纔會給溫惠皇貴太妃糊弄住。其實溫惠皇貴太妃並不知曉先帝的密旨,令妃這般驚恐,就當是嚇唬她給個教訓得了。
璟珂沒打算告訴令妃關於先帝密旨的事情,卻問她:“你可知溫惠皇貴太妃爲何要你這麼做?”
令妃搖搖頭,皺眉道:“臣妾不知……”
璟珂陷入了沉思,讓令妃且安心回去,當做什麼都不知道,而她,要去找一個人,便是弘晝的生母裕貴太妃耿氏。
步入梨樹峪,過三岔口,沿着山澗而行,到達梨樹峪中部。在北側臺地上,有一組佈局十分緊湊、規整,造型非常新穎別緻的建築,便是梨花伴月。裕貴太妃正住在裡邊的素尚齋,與弘晝和嫡福晉吳扎庫氏住的永恬居相離不遠。
裕貴太妃幾十年來與皇太后自潛邸開始便情同姐妹關係要好,自先帝駕崩後,她便呆在壽康宮裡很少出門。對於璟珂的到來,裕貴太妃顯得很稀奇。
“公主怎會來看我這老婆子?莫不是本宮眼花吧?”
裕貴太妃心境恬淡,生的一副福氣相,晚年清福享受不盡,弘晝孝順,弘曆念及除去出繼果親王一脈的弘曕,弘晝是唯一健在的兄弟,因而對裕貴太妃也極爲孝順。
“裕娘娘,是兒臣之過,未曾多來看望娘娘。”
裕貴太妃倒是見怪不怪,和藹笑着,眼角的皺紋盡顯,道:“公主是金枝玉葉,嫁了人回宮也少了,不妨不妨。”
“裕娘娘慈和善睦,兒臣慚愧。”
客套寒暄完畢,璟珂才道明瞭來意,果然見裕貴太妃慢慢收住笑容,頓時警惕地盯着她道:“公主問這做甚?先帝已西去多年,何故再提起?”
“兒臣告訴裕娘娘一件事,這事不僅僅兒臣曉得,皇上也曉得。”
面對璟珂意味深長的微笑,裕貴太妃心中的忐忑之感莫名增強,幾乎是抓緊了手中的紫檀佛珠,直到聽到璟珂說出先帝密旨的事,她一個錯愕驚訝,一整串紫檀佛珠“嘩啦”墜落,叮叮咚咚掉了一地,顫抖着聲音問着:“公主,你說的可是真的!”
“兒臣不敢妄言,還請裕娘娘保密,兒臣實在是不得已才說的。”璟珂站起身,慢慢朝裕貴太妃跪了下來,“還請裕娘娘告知當年的事情,就算是幫幫皇太后,裕娘娘也不願皇太后被先帝憎恨至此吧?”
“造孽啊!”
裕貴太妃痛心疾首,甩掉手上仍殘留的那條斷裂的串線,起身走回房間,一邊道“你進來。”
璟珂跟着裕貴太妃進屋,見她把一扇一扇窗子關上,忙幫着關門窗,隨後,裕貴太妃才娓娓道來。
“那年先帝在獅子園住了很久,誰都不讓靠近。我也不曉得到底發生什麼事,只記得有一天晚上文眉淋了一身大雨匆匆跑進我房間,她很害怕,很驚恐,問她卻什麼話都不說,足足嚇了我一整夜。天亮之後她若無其事,我問過幾次她都逃避不說。”
裕貴太妃頓了頓,燃起一柱香,雙手合十,在菩薩面前跪下磕了一頭,直起身才繼續道:“先帝從獅子園回來,像變了個人,變得冷漠絕情。不光是文眉舉止奇怪,孝敬皇后也好像有心事。不久之後便是聖祖爺二廢太子了。”
“這一切又跟溫惠皇貴太妃有何關係?”
璟珂迫不及待想知道接下去的事,裕貴太妃卻不緊不慢,斟了一杯茶,慢慢飲盡,才道:“太子被廢,朝中人心惶惶,十三爺那時候又被禁足半年有餘,聖祖青睞十四爺,先帝恐怕是最難捱的,偶爾進宮探望德妃娘娘也不得歡顏。和妃……怕是這時候跟先帝有過照面吧。”
裕貴太妃知道的事情畢竟不多,隻言片語當中,璟珂可以整合了信息,猜出當年大概發生過什麼事情。朱玉萱生死未卜,十三爺被禁足,聖祖那時候又把重心放在十四爺身上,德妃也偏愛小兒子。如果說二十多歲的和妃出現在先帝最空虛無助的時候,先帝對她有了些許滴水情緣,也不是不可能的。
“十八格格出生即夭折,和妃再無生育,也是可憐人。”
裕貴太妃說完往事,唏噓不已。對於先帝“死不同穴”的憤怒,裕貴太妃更覺無力,她不知皇太后日後若是知道這事,該是如何處境。
“公主,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不是唐雪柔的女兒。”裕貴太妃似笑非笑地望着璟珂,見璟珂正要辯解,她忙舉起食指,做了個“噓”的手勢,笑道:“你不必慌張。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先帝對你的包容,便是齊妃的懷恪公主都比不上。你命真好!”
命好?或許是吧,璟珂苦笑着搖搖頭,道:“裕娘娘,您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有些事情不該讓人知道。你也記住,不要再告訴其他人了。”裕貴太妃淡淡說了句,便擺擺手,要打發璟珂走。
璟珂剛福了一禮轉身,裕貴太妃欲言又止道:“公主,那……真的沒法子?”
璟珂回頭,微微一笑,無疑作答,轉頭離去。